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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丑闻》是日本文坛巨匠、芥川奖获得者远藤周作首次尝试以推理小说式的叙事风格,探讨老年、死亡与欲望的长篇小说。
畅销书作家胜吕年近花甲、重病缠身,某日意外目击与自己有着同样面孔的人出现于眼前。那人面目可憎、丑陋下流。与此同时,有关胜吕出入风流场所的流言四起,为揪出幕后之手他开始追寻真相。他接触到拥有两张面孔的神秘夫人、热心善良的打工少女、穷追不舍的八卦记者,形形色色的人物让胜吕发觉自己所处的旋涡正逐渐变得汹涌和险恶。
某日,他应神秘夫人之邀前往宾馆,将双眼贴上房间的门洞,只见一个贪婪的男人正攀附在熟睡的少女身上。当男人转过脸庞,胜吕惊觉那人不是别人,正是自己!当他与少女走出宾馆,八卦记者迎面奔来拍下“罪证”。胜吕隐藏在身体里的丑陋与邪恶将全部公之于众……
远藤周作(1923—1996),日本作家,1955年凭借短篇小说《白种人》获芥川奖。1995年被授予日本文化勋章。与吉行淳之介、安冈章太郎等同为战后日本文坛的“第三代新人”。
远藤周作出生于东京,毕业于庆应义塾大学法文系。幼时因父亲工作调动举家迁往中国大连,回国后受洗,战后前往法国里昂大学进修法国文学。1955年短篇小说《白种人》获芥川奖。1966年《沉默》获谷崎润一郎奖。1995年远藤周作被授予日本文化勋章。
他被称为日本信仰文学的先驱,致力于探讨日本的精神风土与基督教信仰问题,在他的创作中始终贯穿着对“罪与罚”的沉重思考。
林水福,日本文学研究者,翻译家,台湾芥川龙之介学会会长,台湾石川啄木学会会长,日本东北大学文学博士,南台科技大学教授;研究范畴以日本文学与日本文学翻译为主,并延伸到台湾文学研究及散文创作。著有《他山之石》《日本现代文学扫描》《源氏物语的女性》等。译有远藤周作、谷崎润一郎、井上靖、大江健三郎等多位日本名家作品,其翻译的远藤周作作品主要包括:《沉默》《武士》《我·抛弃了的·女人》《丑闻》等。
陈旧的椅子也许好久没上油了。医生看完检查表转过身时,发出“吱——”的声音。对这声音,胜吕来这家医院几次之后就习惯了。医生经常在发出“吱——”的声音之后才慢慢开口,今天也不例外。
“GOT 43,GPT 58,嗯,这次比标准值稍微高了一些;不过,一定不能太操劳,记得以前太操劳时,还超过四〇〇呢。”
“是!”
“肝要是硬化了,会有转变成癌症的危险,所以,无论如何不能勉强。”放心的心情像蒸汽似的弥漫心间,是因为上个月检查完后,胜吕知道工作对身体造成相当大的负担因此感到不安。他道了谢,心想这下可以安心地出席颁奖典礼。
胜吕一看到在雨中沉默的皇宫,不知怎的就觉得很踏实。东京的风景,他特别喜欢这里。轿车在沿着护城河的道路上奔向会场。
胜吕斜靠在车内的扶手上,望着沿着车窗流下的雨水,心想这次花了三年完成的作品,等下就要领奖了。自从当了作家之后,他得过几次奖,而且现在都超过六十五岁了,对于得奖就不像年轻时那么兴奋;不过,作品得到好评,也有助于自尊心的提升;然而自尊心的提升并不是现在心情的一切,更重要的是这部小说融合了自己的人生和文学,对这点他感到深深的满足。
轿车停下来,服务生打开车门。服务生的制服有股潮湿的味道。主办今晚颁奖典礼的出版社的年轻职员,已在自动门前方恭候着。
“恭喜您!我也感到与有荣焉!”
栗本是这次得奖小说的编辑,也是协助者。帮忙找资料,对“取材旅行”准备得相当周到。
“这都是靠你帮忙的。”
“哪来的话,不过,真是太好了,这是您文学的最高杰作。我们到休息室去吧?评审委员们也来了。”
典礼依请帖上的时间举行。以放有高麦克风的讲台为中心,得奖的他和评审委员分成左右两边,对面坐着百余名宾客。社长致辞之后,接着是评审委员之一的加纳演讲。
胜吕和加纳大约是同一时期登上文坛的,两人的交情已经超过三十年。年轻时,彼此对对方的作品都很敏感,有时反对,有时共鸣,过了四十岁之后,明白彼此的不同,就各走各的路了。
加纳面对来宾,谈他对胜吕作品的印象,右肩稍微高耸。他和胜吕一样,年轻时患过肺结核,动过胸部成形手术,手术后的右肩疲劳时就自然抬起。双肩倾斜之处显现出这个男人的老态。如同胜吕为肝病所苦一样,加纳的心脏不好,口袋里常放着硝酸甘油片。
“胜吕在日本以基督教徒的身份成长,我想这对他来说在某种意义是幸福的,可是在某种意义也是不幸的。”
擅长演讲的加纳,为了提起大家对得奖者的文学核心问题的兴趣和好奇,采取“迂回战术”。
“胜吕的不幸是: 在日本这风土中,必须把我们难以捉摸的神,当作可以理解的东西思考。因此,刚开始时,我们对他所说的不理不睬。从一开始胜吕就为自己想说的话所苦恼,如何把神的故事传达给毫无基督教背景的多数日本人呢?转眼间这已经是三十年前的往事了;换句话说在战争结束后不久,我们就认识了。那时候的他,经常是一副忧郁的模样。”
三十几年前在靠近目黑车站,名叫福助的小酒馆里,室内弥漫着旧榻榻米味道的二楼又浮现在加纳眼前。夏日黄昏,窗上斜挂着遮阳的窗帘,路上传来不知是谁吹奏的喇叭声。五六个青年斜靠在挂着月历的墙壁上,环抱双膝,严厉批评胜吕。月历上,泳装打扮的少女,戴着太阳镜骄傲地站立着,那时候的少女模仿驻日美军的女人戴太阳镜。当时身材瘦削,颧骨突出的加纳也在这些批评者当中。
“胜吕写的东西总有让人无法信服的地方。”
名叫斯波的男子用小指挖着耳朵说。
“胜吕还没有把握到真正的自我。让人觉得只是用脑子想出来的,不是真实的东西。”
对这种批评,胜吕无法反驳。
“这小子写的小说,有许多地方连他自己都没弄清楚,谈论神倒也无所谓,只是那思想不知是从哪位西洋人那儿借来的,不能完全相信!”
斯波边说,边用白眼往这边瞧。他似乎琢磨着自己的话到底会伤害胜吕到什么程度。
“小说和随笔是不同的!你想过能用意象把自己的主题表现到何种程度?我真怀疑。”
胜吕把已经冲到喉头,想辩解的话,给硬吞下去了;因为说出来也只是徒然拉长自己和朋友之间难以超越的距离。
(你们根本不了解一个男基督教徒在日本写小说的困难!)
他把这句话和残留在杯中的少许啤酒愤懑地饮下。可是,喝下的同时,胜吕明白斯波自己无法反驳对他的批评。因为自己也隐约觉得在内心深处似乎还隐藏着某些东西。
“那时候,在我们当中他经常像是被虐待的小孩。我们甚至曾硬要他放弃当基督教徒。战后,年轻的我们认为宗教就是弗洛伊德所说的,由俄狄浦斯情结产生的父亲形象的扩大;是马克思所说的鸦片、不合理性的迷信,基督教是不合日本人传统的伪善者。总之,我们不了解胜吕为什么不能放弃西方的神,这么麻烦的东西。何况他又不是自愿领洗的,是小时候听从已逝母亲的意思而领洗的,所以我们认为他的信仰不过是因‘习惯’或‘惰性’而产生的。各位都知道胜吕后来也以‘切支丹时代’为素材发表了几篇作品,描绘被蛮横无理的官吏强迫弃教的可怜信徒。写那些东西时,或许在他的念头里我也是以心肠狠毒的官吏形象出现的吧!”
会场响起一片笑声。胜吕也苦笑着,觉得朋友的演讲真是高明。挤满小小报告厅的宾客视线全被加纳所吸引。
“不过那时候,他经常辩解。他说被神‘逮到’的人就再也逃不了了。当然,我们是不会相信这么幼稚的话。可是胜吕后来在超过三十年的作家生涯中却顽固地证明了这句话给我们看,他把调和日本风土和宗教当作他的文学课题。到目前为止的几部作品就是他的奋斗过程,而这次的得奖作品就是他的成果。”
让观众轻松笑过后,引入严肃的主题,使演讲产生“节奏感”。坐在宾客席的几位女性的表情对这节奏感马上做出了反应。加纳当然也注意到了,偶尔偷瞄一下她们的表情,似乎在估量自己演说的效果。
“不过,胜吕了不起的地方是他并没有因为宗教而把文学给牺牲掉了;也没有把文学当成是和我们关系淡薄的宗教的仆人。换句话说,胜吕对以他的信仰而言感到厌恶的,人的丑陋、下流、肮脏的领域,也以小说家的身份深入探讨。因此他的小说没有变成‘为作者服务’的小说。”
加纳知道说这些会刺激胜吕的自尊心。那是某一时期特别让胜吕感到痛苦的问题。胜吕还记得那时他尊敬的外国老神父对他说:
“你、为什么、不写更美、更好、的故事呢?”
这么问的老神父是胜吕从孩提时代就认识的。从战前就在大阪的贫民街卖乳酪,照顾病人和孤儿,日本人称他作“外国良宽”,认为是个奇人。他有一双葡萄色的眼睛和如婴儿般的天真笑容,只要一照面就会把对方顽固的心软化掉。胜吕每次看到他就不由得想起《圣经》里的词句:“好幸福呀!温和的人。”
有一天,这位老神父表情极为悲伤,嘀咕地说:
“过年时我读了你的小说。虽然有许多很难的汉字,还是读完了。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当然可以。”
“你为什么、不写更美、更好的、故事呢?”
这句话和那发自内心的悲痛表情,使胜吕后来在小小的写作室里移动铅笔时,也感到心痛。
尽管这样,他后来也没写过美的、纯净的小说。他的笔无论如何总会描绘作品中人物黑暗、丑陋的部分。身为小说家的他,不能忽略也无法漠视人拥有的是怎样的世界。
然而描写小说人物的狠毒心肠时,感觉自己的心肠也在同样变黑。为了描写丑陋的心,非让自己的心丑陋不可。为了描写嫉妒,不得不先把自己也浸泡在嫉妒之中,不能不先弄脏自己。小说写得越多,胜吕越了解人心深处发出的是怎样的臭气。有一阵子,他经常忆起那张脸和那句话。
“你为什么、不写更美、更好的、故事呢?”
随着岁月流转,胜吕对这问题想出了他自己的答案。因为他预感: 如果那是真正的宗教,那么对人内心响起的黑暗旋律、不堪入耳的声响、厌烦的噪音也会有反应的。这种感觉在他作品的累积中逐渐变成信心,他总算从不安中获得救赎。
“胜吕文学的特征是: 他为宗教中的罪寻找出新的意义和价值,很可惜非宗教信徒的我对罪是什么完全不了解。”
加纳讲到这里,故意做出讽刺性的沉默,有些听众为这沉默吸引,发出笑声。
“喜爱描写人的罪的胜吕,暗中摸索的结果是如作品中所显示的人在犯罪时也隐藏着‘再生’的欲望。胜吕说,任何罪,都隐藏着希望从现在令人窒息的生活或人生中,找出活路的欲望。我想或许这就是胜吕文学的特性。而这次的得奖作品很成熟地描绘了他独特的见解。”
加纳这时似乎想起遥远的往事,以沉静的语气说:
“我和胜吕的交往已超过三十年,仔细想想他大约从十年前开始,心境转为‘秋日黄昏,此路无行人’。我们小说家年过五十之后,对多年老友的文学虽然敬佩,但不会受其影响,相反地会在自己的文学园地,一铲一锄地不断挖掘、开垦,至死方休。我想胜吕和我都一样。”
加纳让大家静心倾听,准备进入结尾部分。
刚才接待他到休息室的编辑栗本站在来宾席后面。他带领迟到的来宾到空位上,也想一睹胜吕领奖时的风采。胜吕心想,事后要好好慰劳一下写这部小说期间默默帮他的这位青年。
栗本旁边站着别家出版社的女编辑。虽然不知道她的名字,不过记得每次到那家出版社,经常会在玄关碰到,她小个子、微胖,脸上有酒窝,很讨人喜欢。在栗本和那位年轻女编辑的背后,还有另一张脸。
胜吕眨了眨眼睛,发现那毫无疑问是他自己的脸。脸上有着既不是浅笑也不是嘲笑的微笑。
胜吕又眨了几次眼睛,再看,这时栗本和女编辑的背后,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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