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的高处远处，堆聚着一团雾气，雾气缭绕地总是茂林修竹，种在稀落的人烟旁，风如雾轻盈地从竹叶上头行走而过。

宁陕，秦岭中段南麓，是中国南北气候的过渡带，也是长江、黄河水系的分水岭。大片的林木让宁陕自古便有南山老林的美誉。在绿涛万倾的繁茂林区中，淡竹无声无息的长成茂密的竹海，过了许多年头，散发着如东山魁夷的画中沉静的美与凝望的气质，恬淡隽雅，给人爽心惬意的感觉。

每天清晨，浓雾散去，农人步入青碧的山丘，去尽头处根连枝叠、林荫蔽日的地方砍伐竹节，取制竹丝。在一个个娴静轻柔的时刻，竹茹就这样通过自然的产物与人工的造就，成为一味中药。

竹茹也叫“竹二青”，是把竹子外层的青皮刮去后，将曝露在外的皮刮成条晒干而成的，分量极轻，有清热、凉血的作用。为人称道的是竹茹平和的性情，可以用来调理孩童的身体，以及应对诸如发烧、牙龈出血、妊娠呕吐等情况。

当地人守着这片竹林，每有发烧脑热之际，自然不用费力就医问诊、寻找西药来吃，而是习惯性地去院里或是山后的竹林，取来竹茹入水一煮，澄亮汤汁就是无添加的良药。

农人说，这是家里辈辈相传的方法，生于斯长于斯，早就耳濡目染，是真实生动、久经沉淀的精华。先辈们依靠药王遍尝百草总结出来的理论用药，没有人细究其中的因由，大家都认可怡红快绿的万物各有妙用的道理，前人早就探寻知晓了土地馈赠的秘密。

◎性情平和的竹茹有清热化痰，除烦止呕的功效，《别录》就记载竹茹“主呕啘，温气寒热，吐血崩中，溢筋”。

或许，达尔文写就《论自然的选择》之际未曾想过，是自然对人心怀怜悯，才选择了与人共生的关系，给予人类不被疾病侵扰的可能——生活的范围内，随处可拾用来自医的东西。

乡野处，自然与人沉默地结交，可在远离农林的城市里，善良与质朴却没有如期的传承延续，经过一次次破与立的过程，就连细小的竹丝也被卷入是非当中。

有人既知竹茹的好处，又因淡竹不易得，毛竹种植多，于是就着各种便利条件，用毛竹进行工艺品加工剩余的废料制作竹茹丝，大量流向市场。这样的竹茹不能入药，这样的药汤如何灌得下病了的身体？

对中药而言，真正优质的竹茹只源于淡竹、苦竹与青竿竹等品种。取材这些品种的竹茹，其香味才有竹子本身与生俱来的清幽韵意，那味道里包容着自然的一切联想：空气透彻、阳光充沛、雨水充足、泥土优渥……痕迹清晰可辨。

宁陕一带的竹子就是淡竹，四月至五月出笋，十月十一月取丝，再往后竹子就要坚韧地熬过长冬了。淡竹光洁婀娜，连成片时是柔软的风墙。在多雨的江浙，也被当地人移植入园，作庭院小品欣赏，引逗“西窗下，风摇翠竹，似是故人来”的多情。也有手工艺人刀刀劈制成伞骨、扇骨，细致打磨，日后点缀他人雅逸的生活，“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

当然，风情可不抵饱，实实在在取笋当饭吃，肉嫩爽口，油焖、入汤或是清淡的炒作，都是山珍海味中的一种。

竹茹成为中药，大概是土地对于命系自然的人更深刻的赐予、更具情感的联系。善于生产的农人说，竹茹一定要手工刨，力度均匀，层层刮丝，用来自家食用尚能满足，大量生产的话，按经验来说，要刮十斤竹子，才能刨出不足一斤的竹茹丝。

所以说，手作是少不了工与巧的，这一切最终都指向了人与时间，亲力亲为，在同等分的时间里做着许多人不够予以重视的“无用功”，还要看淡索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