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不相瞒，我觉得哈巴雪山很调皮，理由有三：
首先，明明都是五千米级的入门雪山，为啥登顶别的山满目都是惊艳绝伦：
其次，明明都是在攀登窗口期去，别人脚下的哈巴，云海、朝阳要啥有啥：到我这儿，离伸手不见五指也差不远
最后，总结前两年哈巴队员登顶率和天气变化规律，结论是：哪有什么百分百确定的准则，它可以在天亮前平静安稳，天亮后就妖风肆虐、浓云覆盖；也可以在前一天雨雪交加、冲顶困难，后一天就拨云见日、视野开阔、风景绝美。明明“受虐”的时候默念一万遍再也不来了，结果一年内就去了两次。大概还是心有不甘，想象在这座“金子之花朵” 5396 米的顶峰俯瞰，峡谷奔涌的气流越过重山，大地的纹理清晰可见，视野尽头的北方高耸起一排雪峰，那是亚丁三神山。
这次不仅登山，我选择了串联起这片区域经典户外资源的 7 日版行程：丽江集合-虎跳峡徒步-多民族聚居的哈巴村-黑海露营-大本营适应-冲顶-下山返程。谁能想到，这一次还是没有圆满期待，它直接修改了我的期待！
金沙江在此大拐弯，分隔玉龙雪山和哈巴雪山的同时，也劈开一道垂直高差近 4000 米的极深峡谷。滚滚而来的江水在这变得更加急涌奔腾。上世纪 90 年代被开辟为景区，如今因“世界十大经典徒步线路之一”的虎跳峡高路徒步线而闻名。遗憾的是，这条经典线路从纳西雅阁到中虎跳，全程也就 20 余公里。徒步完成快则一天，慢则一天半，就这，凭什么值得人从世界各地千里迢迢来一趟？好在这次借由哈巴的机会，没有错过它。以纳西雅阁为始，一出发便是弯弯曲曲攀升的石阶路，这是传说中的“28道拐”,在这没有高反困扰，松林茂盛温度适宜。爬升至最高点（一块写着“山顶”字样的石头），俯瞰虎跳峡，江水由平静转为咆哮模样；仰视对岸，玉龙十三峰山体陡峭嶙峋，仿若散发出冷硬银光的披甲战士！随后便是横切着悬崖上的挂壁小路平缓前进，一路都有各种语言的指路标识或涂鸦。那是像书页般一层一层的石阶路面！怎么会有这么巧夺天工的自然造化呢？“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不是古人在这样的路上有感而发？我也当真是走在千百年前赶马人的驼铃声和茶香味里吧！
还有随处可见岩羊，它们天生活在高山低谷间、悬崖峭壁处，时而看着来来往往的背包客，时而低头吃草，跟百年前无二处，那时候来来往往的都是谁呢？蓦然感怀到“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的相似心境。在半山居住一晚，夜里可以看到星星挂在玉龙雪山顶。
第二天晨起，继续徒步下至江边中虎跳。10 月份浑浊的江水在仅几十米宽的谷底冲撞咆哮，激荡的水花洒进我眼里，心悸，大河要吞了我。
这段经典徒步，是攀登哈巴前的热身。
结束虎跳峡徒步后，乘车一小时，抵达哈巴雪山脚下的多民族聚居村落，休憩一夜，明早开始往上走。
哈巴村-登山大本营和哈巴村-黑海不是一条路，正如我所愿。五一被哈巴虐不仅是冲顶的冰雪路段，雪线之下海拔攀升的一千米也让我走得痛苦：蓬勃茂盛的高山杜鹃被锁在浓雾里，与丝丝细雨纠缠的松柏和松萝牵扯不断，骡子的铃声顺着山间小道的稀泥巴，从海拔 2700 开始，直抵 4100 米，我沉重的喘息也是。这次到黑海，同样从海拔 2000+ 的哈巴村走到 4000+ 的黑海营地，接近 10 公里的路程，不同的是，沿途经过高山草甸、暖色调的林子、兰花坪、挂满红色小果子的灌木丛，最后抵达黑海，在那棵火红大树边的营地驻足，整体走得很舒适。兰花坪是一片广阔的高山草甸。近两年露营火起来，这里搭建起几处帐篷营地。
如果天气晴好，躺在帐篷里便能看到哈巴庞大雪白的山体，前景是秋色绚烂的杉树林，金黄直接蔓延至脚边。可惜我们经过时（还在这里的小木屋吃了热腾腾的面片汤，舒服），大雾弥漫，难得在天气转凉的 10 月，感受了雾索山林的夏日清爽，也不亏。再徒步约 2 小时到达一处高地，往下看，暗黑色的水被自然圈成一个边缘弯曲的湖，它是哈巴雪山区域面积最大的湖泊“黑海”。
周围石山环绕，植被颜色深一笔浅一笔晕开，云层被风刮成水雾直往人脸上甩。天气冻人，来不及识别哈巴在哪个方位便匆匆往下，今晚的营地就在湖畔。仅它而已，在湖边低矮的杜鹃丛中拔地而起，为黑海蒙上一层网红滤镜。的确，黑海本岌岌无名，甚至连登过哈巴的人都不曾绕路来这里。但因为这棵树，秋风一扫，近年多少不登山的人也会跋涉而来，在树下待一待，见见它安静又热情的样子。
很快它的叶子就会迅速掉光，美丽总是绚丽又短暂。这么一想，便觉得它太孤独。黑海营地同登山大本营一样，每年五一国庆前后（攀登季）都会安排固定的人上来驻守管理（布置床被、食物、水电等）。受益于两间铁皮屋、一间厨房、几个蒙古包大帐篷，我们可以在体感温度低至0度的雨天里，睡个好觉，喝口热汤，这实在是太好不过了。即便潮湿的木头升起呛人的浓烟，发电机声音嘈杂，高反导致头痛恶心，但是这烟火气足够温暖到让人愿意去适应。五一痛苦的冲顶给我刻下了难以磨灭的畏惧心理，以至于一想到再走一遍就很紧张；
同时，五一未曾得见的山顶好风景又让我心有不甘耿耿于怀，不拍到好照片回去怎么写游记！来都来了，上！于是，兴致勃勃整装出发，从天黑走到天亮。六点多的时候，太阳在远处山际之上染红了小块天，这点颜色一下子冲淡了我的睡意，满怀希望加油爬，心想快上去看日出！10 分钟不到，眼前又是一片灰白迷雾，再转头，哪还有什么温暖的霞光，果然，4000 米以上的天气，比女人的脸还说变就变！
到雪线交界处（绝望坡下方平台）开始穿冰爪，再往上走。风更猛烈、天气更糟了，狂风裹着冰雪粒子往脸上扑。抬头，阴云黑压压盖着，一丝缝隙都无，还没踏上绝望坡，心先拔凉。
相机又白带，不走了，回去烤火！
下到大石板，大本营方向的天变得明朗，云海显露，彩虹横生，这额外的馈赠倒也弥补了两点起床爬山的“痛苦”。
在大本营等队员陆续返回，难以想象，这样的坏天气下，最终队员成功登顶率达到了 80%，这比拍到壮阔的雪山登顶照还要让人开心。后来某天，我问一个同行的队员，会不会觉得失望？哈巴那么冷漠，让去到的人历经艰难，却不肯露出真容。那位队员告诉我：天气只是天时地利人和中的一个条件，徒步攀登的另一种感觉是，依靠自己的脚步去丈量这一片土地。每一次海拔的上升，都是对一种生活的致敬。很庆幸自己可以承受缺氧和严寒，很感谢那个会为自己设定目标且坚定完成的自己。就算没有遇到美景，我还是会被吸引，因为过程中见到的、经历的、感受的点点滴滴，那是不参与徒步攀登的人所感受不到的，很值得！不带功利心地走进大自然，享受它给予的一切，力量和收获可能并不藏在山顶，而是在行程中的每一个脚印里。哈巴也并不冷漠，天晴时是它，雨雪时也是它，你爱或不爱，它都是那骄傲的金子之花朵。
活动以回到丽江宣告结束。难得国庆后不着急返程，我再一次沦陷在彩云之南温润的日光和无边花海里，它是个会让人爱上一万次的地方。这个位于青藏高原东南缘、滇西北高原的文化交汇处小城，古为“南方丝绸之路”和“茶马古道”的重要通道，现仍保留丰富灿烂的多民族文化和自然旅行资源。
抛却休闲的古镇吃吃喝喝和周边拍照玩乐，登完雪山，你还可以串联起滇西北诸多经典线路，如梅里北坡、雨崩、尼汝徒步；也可以以此为中转点，北达泸沽湖、西抵高黎贡、南至大理的苍山洱海......
纵使它到现在都没有圆满我对顶峰极致风光的期待，但我喜欢它，就如同喜欢虎跳峡上不说话的岩羊和阴天时黑海边孤独的一棵树；纵使它一而再地不曾对我展露真容，但我仍期待见它，不管是以凌晨三点的满天繁星，还是绝望坡上冰雪肆虐的形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