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从户外爱好者,成为户外公司全职员工以后,总是会被问到同一个问题:兴趣变成了工作,到底是在工作中享受兴趣多一点,还是工作中会慢慢把兴趣磨灭?
说实话,面对这个问题,经常会摇摆不定。有时候觉得工作很有意思,但状态不好的时候,也会觉得失去了户外的热情。

正好前一阵子以领队身份参与【春季恩施徒步节】,得以有机会在早春的喀斯特地貌中浸养了几天。
这是今年第一次连续徒步,也是今年第一次带队。旅程结束,对这个问题也有了一个更清晰的答案。我可以更加确认:感受的种子不会轻易死去,真正的兴趣也不会因为工作的繁杂而被磨灭。


© 阿 K

A面领队,B面自己
其实作为徒步中国全职员工,领队只是我们众多身份中的一个。
像我们这些负责活动线路的岗位,除了在有需要时承担一部分领队工作之外,日常还要做很多其他工作,比如产品、运营、销售、客服、售后、摄影、视频剪辑等等,甚至有时候还会客串设计,再加上此刻在写的文章…

凡是跟活动线路相关的事情,都是我们的日常工作。只要愿意操心,就有操不完的心;只要愿意干活,就有干不完的活。
所以,对于像我这样本来就喜欢户外的,去山里带队在一定程度上是日常生活的逃离。这是把兴趣变为工作的好处。

但是,成为领队后,更多的精力会放在队伍和队员身上,毕竟最重要的事情是保障大家的安全、徒步的顺利。心里想的事情一多,多半会忽略掉一些个人感受,甚至与自然的连接。

去恩施之前,因为一些个人原因,我状态并不好,所以虽然是第一次去恩施,但对这个地方提不起太大兴趣,完全是抱着完成工作的心态去的。
但是回来之后,发现自己很喜欢这个地方。感谢恩施的山山水水,也感谢队伍里的兄弟姐妹,我从他们当中感受到了很多力量。
© 袋鼠

泥土是自然里最干净的东西
恩施是中国少有的自然地质博物馆,被 CNN 称为“世界凉都”、“中国绝美仙境”。因为这里地貌多样,几天的徒步行程,像在地理课本中穿越。

在朝东岩,我们爬上悬崖绝壁,踏入溶洞雪泥。
它是华中地区最高的悬崖绝壁,上下高差超 1000 米,形成了一道极为壮观的自然屏障,被称为“华中第一绝壁”。

朝东岩的徒步路线偏野。
我们进山前一天刚下过雪,所以得以有幸欣赏到山里雪景。但是白天温度回升,雪融于泥,路滑湿泞。
尤其是接近山顶的地方,脚下的路变得更陡,每个人都要集中精力、手脚并用。即使如此,还是屁墩不断。目测全团 100 多个人中,今天没摔过的不足 10 人。

因为一路陡峭泥滑,大家都带好了手套,见树抓树,遇石握石。正走着,我忽然发现身后一位朋友竟然没戴手套。倒不是她身手有多轻巧、不需要开启四驱模式,只见她直接徒手抓住土地,奋力地往上攀爬。
我问:“你没带手套吗?不怕把手弄脏吗?”
她答:“不会啊,土是很干净的啊。”
我一下子被这句话击中了。

由此我想起了贾樟柯的电影《江湖儿女》,英文名叫《Ash is the purest white》——意为灰是最纯净的白。
从自然的尺度出发,土和灰烬都是这世界上最干净的东西之一。但我们常常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追求一尘不染,反而视土和灰为不要碰触的脏东西。

我认为,自然是更基础、更底层、更具包容性的逻辑,我们人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永远也超越不了自然。

温室里精致的花束固然好看,但野地里的花更经得起风吹雨打。被野性滋养的生命力所展现的美,更有韧性。



从山中归来,干净无垢
鹿院坪,我此行最钟意的地方。这是一处深陷在峡谷地缝之中的村落,四周绝壁环绕,至今不通公路,是最接近想象中“世外桃源”的地方。

鹿院坪名气不小,但是大部分人都是把这当成景区游玩——白天到此一游,晚上打道回府。所以晚上和早上,这里的游人很少。

而我们的安排,恰好是下午抵达,在避世古寨里睡一晚,次日早上站在玄鹿地缝中感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随后徒步走出鹿院坪。
虽然全程在山里穿梭,路段却相对舒展,是整段行程里最接近自然疗愈的一天。

晚上,万籁静寂,我们在民宿门口的广场上燃起篝火、烟花,大家在围火成圈,一起做起游戏、跳起兔子舞。

忽然间,烟花在篝火上绽放,如宇宙绚烂多彩。

我们看到烟花绚烂。烟花虽易燃尽,但这种美好的感受会变成我们的一部分,永存于心。
我们在宇宙中当如烟花般绽放。虽然最后什么也留不下,但山川湖海会看到我们的绚烂,我们会成为它的一部分。

篝火晚会还在进行,主持人问有没有人愿意出来唱歌,当我觉得这也太社死了的时候,一个外向的小姐姐毫不犹豫的冲出人群,拿起话筒,又唱又跳。在火光的映照下,她如烟花般绚烂。
我常常记起这份勇气,往后行走在黑夜的路上,这份绚烂的燃烧会一直激励着我。

次日一早,早早醒来,天光已亮,信步来到屋外。四望空碧,除了室友小军之外,只有清脆的鸟鸣和沉默巨大的山壁。沏一杯茶,静静坐在随意摆放在院子里的竹凳上,就这样过了十五分钟。
这十五分钟里所感受到的是永恒,是笼罩一切的宁静。

不知道这算不算所谓“治愈”,也许生活里遇到的问题没有被解决,但是我感觉到自己被眼前的一切自然之物善待、接纳与包容。

波兰著名登山家、阿式攀登先驱、金冰斧奖终生成就奖得主欧特克·克提卡说:“山就像一种巨大扫帚,把我在神经质的日常生活所累积的所有心理垃圾、所有鸡毛蒜皮的烦恼、所有负担,一扫而空。我像个干净无垢的人,从山中归来。”



路过时间,如梦如幻
除了朝东岩和鹿院坪,此行我们还去了清江古河床和大山顶两处各具特色的恩施徒步秘境。

在清江古河床,我们跳进巨石河床、跨过暗河清湖。
据记载,清江古河床曾是远古时代长江的主要河道之一,距今有超过 300 万年的历史。在 50 多万年前的地壳运动中,清江的河道发生了改变,从主河道变成了长江的一条支流。古河床逐渐干涸,成为一个充满时间痕迹的自然遗迹。

如果只能用一个词形容这片地方,那就是沧海桑田。我们在东倒西歪的巨石阵里穿梭,每一块巨石都被上古的河水冲刷得斑驳不已。当这种时间的尺度和痕迹具体的暴露在眼前,我们跳跃其间,再一次见证了永恒。
对了,这里还是侯孝贤导演《刺客聂隐娘》的取景地。我想说的是,不要怀疑侯导的审美。

但让人想不到的是,古河床不仅有巨石,还有溶洞暗河和清水碧潭。
当一汪碧潭摊开在眼前,它的好看程度不输九寨,会让人怀疑这是不是当年李白所说的桃花潭水。


溶洞就更不用说了,在喀斯特的世界里算不得稀奇。但在我们这些外地人眼里,就算稀奇了。在巨大的溶洞里再一次感受人类的渺小。有时候,从洞里往外望去,仿佛地面往上眨开了眼睛,看流云划过。


在大山顶,我们飞跃山巅峡谷,穿过古树森林。
今天头半天基本上是在山脊上行走,视野好不开阔。最奇特的当属视野里一峰特耸,摩云插地。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朝天笋。

再走下去,发现不止一峰,有很多峰都是这样直愣愣的插在地里,像一根根笋一样。一座峰就是一块巨石,像古河床的石头一样,这些巨石上也刻满了时间。

从大山顶下山,竟然路过一片高高的云杉密林。阳光从树的缝隙中洒进来,青苔从石头的缝隙中长出来。如果说人生是苦,那走在这样美妙的地方,似是梦幻。



爬山是个熵减现象
无论如何,对我来说,去恩施的山里兜这一圈,重新感受到了很多失掉的感受。这是户外和自然给予的馈赠。

对很多人来说,户外徒步的路,不是那么容易走。你可能会累、会爬不动、会摔倒、会受伤,但是在克服这些之后,你会感受到更多更美好的事情。

王小波在《我为什么写作》一文中写道:“用热力学的角度来看,爬山是个减熵现象,极为少见。这是因为人总是趋利避害,热力学上把自发现象叫做熵增现象,所以趋害避利肯定减熵。”
熵,是一个热力学概念,代表一个系统的混乱程度或无序程度。系统越无序,熵值就越大;系统越有序,熵值就越小。熵增定律揭示了万物演化的终极法则,暗示着人类终将走向毁灭,整个宇宙也终将归于热寂。而熵减是熵增的对立面,代表着系统的有序,负熵值越高就意味着系统越有活力。
物理学家薛定谔也说过,人活着就是为了对抗熵增定律。

什么是生活的熵增呢?
不爱动应该算其中一件。Steven Blair(2009年)将身体活动不足称为 21 世纪最大的公共健康问题。与肥胖、吸烟、高胆固醇和糖尿病相比,心肺适能低下导致的死亡率要高得多。

生活需要熵减,希望我们都可以经常性的从城市里走出来,爬爬山、徒徒步、减减熵。恩施是个不错的地方,如果你还没来过的话,这个端午假期,不妨来看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