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哈巴回来,我内心对“雪山攀登”这个事情多少是存在些畏惧的。 看不到头的终点,苦行僧般踱步,感官之中只余面巾上湿寒的白霜,和耳里越喘越沉的呼吸;
莫测的天气,或是风雪袭人或是大雾阴沉,终点可能一无所有...
“疲累,无法感知攀登所带来的乐趣”。听清自己心底的声音后,既觉疑惑,又深感不甘,
“雪山之巅究竟是什么模样,引得一波又一波的攀登者前仆后继?”
“单纯承受登山的苦,我能做到的,真的仅限于此了吗?”
周围的同事都告诉我,四姑娘山大峰简单,走着走着就上去了。或许,体能菜如我,可以去试试? 如果说“人生的第一座雪山”-哈巴,带给我更多的是一种新奇的初体验,或是附加的攀登意义,那么大峰,则是真正在追寻极致风光和户外本身这件事情上,带给我惊艳和感动。 与哈巴雪山前半程层次分明的植被变化不同,四姑娘山镇到大峰大本营的 15 公里,几乎一路都是高山草甸。前半段依次经过的斋戒坪、锅庄坪、朝山坪、石板热,清一色是大片草绿中点缀着密集的小黄花。
起伏平缓、视野开阔,牛羊点点,远处天际之下是洁白的山巅,偶然转角遇到翻飞的经幡,时而穿过一片低矮的杜鹃林。
在雪山与雪山之间,森林沿着山脉流动,我可以清晰看到林线的蜿蜒。
云雾在山腰流动,季风在峡谷流动,暗流在冰川下流动;在这一切之上,阳光带着热量流动,从星球之外穿梭而来,落在林间每一朵花上,牛羊每一个休憩缝隙里,也在鸟兽的脚步中和行人的眼睛里。 这一段整体就像横切在山腰徒步,坡度不大,走起来轻松愉悦。一直到达打尖包小房子处,今日行程就算过半。 往上穿过一片杜鹃林,视野变得更加开阔。虽说前半程路好走,体力不算消耗太过,但连续近十公里的高海拔徒步,眼里又是没有变化的雷同草甸风光,慢慢地会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开始懈怠,休息的时间也一次比一次长。风也开始凉飕飕,头顶的云层更厚了。 就在我感概,远山大雨造就的明暗层次好像一副写意画时,头顶突然就暴雨如注,浇我一个措手不及。 厚厚的云层下完雨就散开,阳光好像重生般,在地面启动了新一轮的生命。漫山遍野黄色的驴蹄草和紫色的卵叶报春花铺满草地,雨前明明丝毫不显眼,现在却朵朵都好似泛着明媚的光,美丽不可方物。
绵绵的雨对人类而言—尤其是游客—可能有些麻烦,但那些高山的花以及禾草类,却会像集体中了魔法一样疯狂而纵情的生长,这意味着你若想看到惊艳的高山花卉,尤其是流石滩上的花朵,必须同时接受风雨。
我突然就觉得以前的自己可笑,既埋怨高原太晒防晒不易,又担心雨雪霏霏出行麻烦;既为春夏的山花灿烂着迷,又肖想它同时有着深秋彩林油画般的色彩鲜明。
妄想以人类的方便与否,来限定自然阴晴和时节更替的规则。
可是明明,遵守自然的规律,接受户外本身的风风雨雨和不确定性,这种让自然回归自然,让自己投入自然的状态,发现它当下本来的美好,这才是最安稳而幸福的呀。
鸡卡坪是去往大峰和二峰大本营的分路口,从这里爬上最后一段陡坡,离今日的终点就不远了。 雨后湿滑难行的路面,4000 米以上海拔带来的高反头疼,连续走 13 公里山路的疲惫感,在翻上这个小坡后合力攻击我的意志,真的一步都不想走了。(此时距大本营还剩几百米)
一觉醒来,睁开眼睛准备继续走,这个时候,我看到了一道自己毕生所见最美的彩虹桥!
它完整的弧线就悬挂在雪山之下,峡谷上方,紫色花海的尽头。轻柔的云雾还在一旁点缀漂移,它先是越来越亮丽,再慢慢暗淡,最后消失不见,不到两分钟转瞬即逝的美丽,宛如神明心血来潮的馈赠和旨意。 小小一道彩虹,回来跟同事讲起时,他们会说“彩虹哪里都能看到呀”。
和大多数人一样,我也常常处于杂乱与混沌中。在我最困顿的时候,好像习惯了从自然中获得支持:逛逛公园,看看花草,爬爬山,在城市的周边寻找可以徒步或是露营的山野,既没有目的,也无关成就,只在行走在当下。些许阳光和植物的照拂,就能使人在忙乱的生活中长呼一口气,获得精神的恢复。 这道置身山野之中,在我最疲累时候出现的礼物,既充满着不确定性带来的惊喜,又蕴含着丝毫不被打乱的和谐,它带给我深度的休憩,也充盈着我所剩无几的勇气。
下午五点全员到达(算是走得慢),用晚餐,测血氧,讲明天的行程安排和注意事项,收拾冲顶背包。
晚上八点,山里的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我们便早早钻进睡袋休息了。 睡不着是常态。缺氧导致头痛恶心,没有胃口却饥饿难耐。放宽心,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们的身体比想象中更坚韧强大,它只是需要时间来适应。 大家都心照不宣地闭上眼睛,等着被凌晨 3 点的闹钟唤醒。 时间往后推,黑暗里人的感官变得尤其敏锐,渐渐地,雨打帐篷的声音助眠,“下吧,尽情地下个够吧,下半夜就晴了吧”,迷糊中进入梦里。 半夜十二点醒来方便,推开帐篷帘,便被头顶密集的星光惊呆了! 闹钟响起,起床了,热腾腾的白粥榨菜和青稞饼,唤醒味蕾,也唤醒体能。 星光仍然闪耀,远处的群山在黑暗中带着令人敬畏的孤寂,整个景象有些神秘,但不凄清。 再往后,星辰即将陨落,大地宁静安详,万物都在默默酝酿,就等着鸟儿在破晓前的那一声啼叫。当然,这次最先亮起的是我们的头灯。 冲顶大峰单程只有不到 4 公里,翻越大本营背后的垭口是主要挑战。
地面遍布的碎石,尖锐而没有生命,与昨日行走的草甸感觉完全不同。循着前方队员头顶的方向,听着登山杖撞击在石块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按着自己最舒适的速度和节奏,大约 2 个小时后,就能到达垭口最上方的平台。
为这两个小时做注解的是背后的雪山。它从夜里的暗色轮廓,慢慢变成深沉的蓝。再往后是温柔的粉紫色,我们知道垭口另一边的朝霞已经升起,应该加快速度上去守候日出了! 上到垭口,往下看是黑暗里走过的碎石坡,往前看则是大峰的雪线之上。绳索蔓延到尽头,就是被雾气笼罩的幺妹峰。日出的红光,虽然没有完全穿透东面的云层,它努力试探着,云层也没有完全拒绝它,以散射光的方式柔和地将这片天地都染得瑰丽。雪面也变得绯红,雪山之巅好像都是暖的。 行百步者半九十,最后的一段雪坡算不得太陡,但因为路面狭窄湿滑,走得也是小心翼翼。背对身后的群峰云海,面朝顶端彩色的经幡旗帜,直达山顶。 山顶风光壮美,云雾蒸腾托举起数不清的山巅。幻想着自己不需要羽翼,仅凭这一片气流,便能带着我越过重重雪山,从更高处俯瞰大地的纹理。 原路返回大本营,这才看清来时的路要么白得纯粹,要么灰得凌厉,怎么看都是有趣。 这天一共走了 20 余公里的山路(冲顶往返 7KM,大本营-四姑娘山镇 15KM),坐上返回成都的大巴时,感觉腿都还在止不住地颤抖。 可是谁会不为这样的登山线路着迷呢?它不哗众取宠地将人们引向繁华和目光众聚之处,而是承载着人们对内心的认知和自我的追寻,去承受身体上的极限不舒适,同时收获心灵上的极端愉悦。 ❐大峰3天行程,周末去登一座雪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