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所有人一样，决定出发冈仁波齐那一刻便充满忐忑，幻想面对痛苦我该如何坚韧让自己得以功德圆满。事实上，我在塔钦镇巴嘎乡不到2小时便陪同高反队员连夜下撤普兰县，是忙碌的医院，紧张的救援体系，痛哭的人类。。。
这篇文章讲不了圆满转山的故事，但希望能给想圆满转山的朋友提供点帮助。
神山脚下，慌乱的塔钦镇
塔钦海拔4600多米，是冈仁波齐山脚下唯一的落脚点。这里贫瘠、聚集，从印度、尼泊尔、藏区以及内地的朝圣者都会迅速在这找到一席之地，为转山做一切物资准备。作为雪山下的朝圣小镇，世界中心的驿站，塔钦见惯了来来去去的人。我到达塔钦已经是晚上10点，因队员严重高反，直奔医院——巴嘎乡医生建议我们吸完氧连夜下撤到普兰县，一个是迅速降低海拔效果最好，另一个是普兰医院条件好些，可以做全面检查。听从医嘱，便在医院等转送下撤的救护车。巴嘎乡卫生院@网络
这个卫生所到处都是蓝色钢瓶氧气，一把椅子一根管。一位藏族小哥指引我透过玻璃看对面一间小屋，压低声音说那是专门停尸体的，很多印度那边过来的信徒出了意外，尸体无人认领也运不回去，就会永远留在这里。我看着废弃箱子里那张“死亡报告流程”出神，又被尖锐的哭声拉回现实。
一个非常年轻的女生在山上困了2小时，送到医生时放声痛哭，说在山里手已经没有知觉了，以为自己会死在山上。像这样从山上救下来的有好几个人，都是不同程度的高反，经历过反复找救援、等待救援的煎熬过程。
后来我才知道，能等到救援车的还算比较幸运，很多连救援电话都打不通，只能在止热寺熬到第二天，这期间发生任何问题自负。
医院救护车@栗子两三小时过去，也没有等到转运救护车。医生说，今晚等不到救护车了，山上还有人要接，他正好下班回普兰县可以顺路带我们，补个油钱即可。救护车转运的费用是800，医生人还是不错，在车上放了一瓶钢氧给队员免费使用。
从塔钦到普兰开了一个多小时，眼睛我都不敢眨。因为医生说他两个晚上都没睡觉，这给我精神的，一路不停找话题聊天。
他说转山的人一年比一年多，但医护人员始终就那几个，救援电话没人接是因为接了也没车去，景区、消防、医院打通哪个都看运气。看着窗外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星星，说不出什么滋味。一方面是知道自己转不成山感到有些遗憾，另一方面是因为探到危险的边而感到后怕，为那些困在山上叫不到救援的人感到担心。
▲冈仁波齐转山路上的当地藏民，摄影@领队梁爽凌晨4点终于到达普兰县医院，病房里都是从塔钦转运下来的人，一张多余的床位都没有。做完检查，医生安排队员在急救室床位暂时休息，如果有急救人员必须随时把床位让出来。
环顾四周，五味杂陈。普兰县没有网约车的，附近也没有酒店，医生把我带到工作人员休息室，这里是护士换班休息的房间，堆满了医疗用品，靠墙有一张小床，此刻对我来说已经是天堂。
躺在床上，听到外面好像又来病人，又是哭着来的...
经幡广场@栗子
转山，陪自己走段很长的路第二天我们返回塔钦和其他转山的队员汇合，在路上看到冈仁波齐山逐渐露出，从一点点雪顶尖尖到整个山体完全伫立在眼前。我们包了一辆车，可以直接开进经幡广场，很多徒步者也会选择坐景区的车到这里再正式徒步。广场上经幡随风飘扬，据说风吹动经幡一次，就是一次诵经一次祈福。这些色彩里承载着虔诚的愿望，可以买一捆经幡，沿着广场挂一圈，转不了山也可以在这留下心愿。有几位藏地信徒，他们虔诚的祈祷后准备开始转山，我们相互说了三次再见，祝福对方顺利。从经幡广场天葬台可以看到冈仁波齐的山顶，沿着拉曲河走11公里到达止热寺，这一段基本都在峡谷里走，沿路有简单的热水和泡面补给。止热寺海拔5080米，我们安排队员在希夏邦马宾馆住宿，可以看到北侧冈仁波齐，这里也是越野车能到达的最后一站。第二天早上5点开始翻越最难的卓玛拉山口，海拔5648米，这是转山最难的一段，高海拔强爬升，这一段很多人是吸氧走的，每个酒店都可以买，没有提前预订就只能买到重型氧气，瓶子自重好几斤，费用两三百。翻过垭口就是下坡路，一直走到宗堆茶馆，第二个挑战就是长距离枯燥的路，会对你的毅力发起一次次挑战。翻垭口的难是具体的，每一步都花尽所有力气。但是出山的路是麻木的，好似永无止境，有队员说那段路，他把自己一辈子来来回回梳理好几遍。这条外传路线源于米拉日巴和苯教法师那若本琼斗法的故事，12世纪竹巴嘎举高僧郭仓巴，开辟了冈仁波齐转山路，为噶举派在冈底斯山的修习和发展，做出巨大的贡献，如今冈仁波齐外转路线，就是那时初步定型的。关于冈仁波齐救援途径只要有4个，警车，救护车，景区车，营运车。上山之前留好这些电话，身体不适一定要提前轮流打，目前没有形成规范的救援体系，哪个渠道能打通赶紧报当下具体位置，费用几百到一千的费用，当然上了垭口神仙也不来不了，营运车的权限是最低的，只有景区头尾这几公里能进去，其他都没有权限。
▲摄影@阿瑶尤其是要注意时间差问题，所有救援都不是及时的，打电话占线排队，叫到车也需要用车排队，几个小时不等，在高原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情况最严重，救援人员无法在电话判断情况进行救助排序，都是接到就出发，其他接不到就看命硬不硬。如果克服了高反，提前锻炼体能，最后一个难点就是天气。两天时间经历四季，雨雪烈日狂风，自然里那些我们避之不及躲在家里的反派天气，都需要你直面。所以装备一定要带齐，保暖衣物/雨具/中帮徒步鞋等等。图源/阿瑶
在装备上户外人一直都做得比较好，尤其走过高海拔路线，都有齐全的装备。游客才是重灾区，很多以为是旅行，毕竟刷的视频都致力于传递神山的风光，只要打动你就够了，碎片化时代黄金3秒的自媒体规则，还来不及说风光背后的艰难，抖友们穿着板鞋棉服直接开干，硬座已直达拉萨。
从拉萨往西，是自由之路决定要去冈仁波齐我做了很多准备，出发前两周还去川西高海拔山打了个来回。以及非常保险的提前两天到拉萨适应海拔，事实证明，太管用了。从成都飞拉萨，落地到酒店我就隐隐反胃，眼睛胀痛。第二天吐两次，和之前高反症状差不多，感受和流程我都熟。经验丰富让我心态超稳，喝热水吃容易消化的食物，出门带着帽子缓慢行动，第三天行动自如轻快爽利，以至于接下来8天的行程没有一点高反。从拉萨到塔钦有1200多公里，沿着219国道一路向西，整体路况良好，基本是柏油马路和水泥路，只有部分土路。4天车程，经过日喀则、珠峰大本营、萨嘎，最后到达塔钦，转山两天再返回拉萨。稀薄的空气、无尽的旷野，这一路，我们看到了4座8000米雪山，看见了一措再措的只属于西藏的蓝，看见了戈壁上的藏羚羊，荒芜和生机交织，心灵是否洗涤我不确定，但眼睛的确进入天堂。▲西藏阿里日落时分，归家的一家三口，摄影@领队梁爽在珠峰大本营，我们看了一场震撼、感动又孤独的日照金山，站在那里的感受，是一种对远山的原始爱恋，让人只有想流泪的冲动。尤其是我以为日落结束，转身离开，突然所有人开始尖叫，猛一回头，发现珠峰再次被照亮，粉粉的金色打在最上部分的山体。所有赞美词都没有办法描述当时的心情，就像和爱人告完别，回头看发现对方竟还在原地注视你。大本营住宿条件有限，我们免费给所有队员升级成标间，虽然只是用布简单隔开，但比起大通铺已经安心很多。八点，帐篷外开始放音乐，5200米的地方背着氧气瓶蹦迪，老中青三代人开起来火车，放着离职进行曲，摇旗大喊：新中国没有废物。我在人群里享受这样的盛会，只想用最粗暴的词语，说去他妈的生活，爱咋咋地。在珠峰蹦迪出一身汗，回到帐篷一觉睡到天亮，了不起，每一个踏实的觉都了不起。太阳的雅鲁藏布、月亮的日喀则、思念的唐古拉山吼、爱情的狮泉河...西藏的风景一直都在路上。也不再需要用多少笔墨描述西藏的美，因为西藏它就是美的形容词。
▲西藏阿里@栗子
留在宇宙中心的遗憾我床前一直挂着一副冈仁波齐山的画，那时候还有没有转山的概念，单纯的被山体吸引，我喜欢“圆润”浪漫的山形，比如尼泊尔鱼尾峰、日本富士山，从未想过要征服自己的喜爱，能亲眼看到我就很满足了。所以，在返回塔钦的路上看到冈仁波齐山尖尖那一抹雪白时，已经感到幸福。接触户外以来，我对高海拔地区真是心有余悸。贡嘎、雪宝顶、哈巴、尼泊尔...我都吐过，只要上了4000米就是废物一个。但是这次我完全克服了的高反，尤其是在珠峰蹦迪之后，胜券在握的心达到巅峰。最后止步经幡广场，白费了适应高反的身体，我为此感到遗憾。冈仁波齐海拔6656米，在西藏众多七八千米的雪山中并没有身高优势，但不影响它“神山之王”的地位。它在苯教中是宇宙的中心，印度教中是主神湿婆的居所，佛教则将其视为“须弥山”，连接天、地、人之间的神圣纽带。
东南西北的四条河，即“马、狮、象、孔雀”，马泉河为雅鲁藏布江之源，象泉河、狮泉河是印度河之源，孔雀河是恒河之源。四条孕育出不同文明和宗教的河流自他脚下流淌，成为世界上罕见的跨宗教、跨文化、跨种族的神山。我在扎布伦布寺听到一段讲解，她说信徒磕长头朝拜为的不是自己，因为他们有一个众生理论：你祈祷什么要先为众生祈祷。比如你想要财富就要祈祷众生富有，你想要健康就要祈祷众生平安，也就是在城市的时候，遥远地方一直有人在为你日日夜夜祷告。我想起《冈仁波齐》电影中，不舍得让毛驴拉车的夫妻俩，因为毛驴是家人，到了布达拉宫也要为毛驴祈福，屠夫在磕头时等一只甲虫慢悠悠地经过，对于真正心怀信仰的人而言，是不需要结果和证明的，因为它不是进供外化的形式和物质载体。因为亲眼看到了冈仁波齐山，所以对《冈仁波齐》电影多了一些认识。再回头看被拒之山外的遗憾，年轻的人认为千里迢迢来这里，花费假期和金钱，想再排除生活里种种芜杂怕是遥遥无期；年长的人开始承认自己不再强健，选择向衰老低头，日后也不再有勇气能回到这里。在这个讲究结果的时代，做一件费尽周折却没有结果的事，然后接受它，本身也是修行。
车上有一个爱心@栗子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我发一个小红书笔记，建议非信徒不要马年去转山，其实这是塔钦那位送我们下撤医生说的。你可以把马年转山理解为一种习俗和文化来理解，传释迦牟尼曾经在冈仁波齐组织过一次诸神的聚会，而当时正好是马年，所以马年被认为是冈仁波齐的本命年，转一圈相当于平时转13圈。图源/梁爽
明年就是马年了，听说景区正在各种扩建，增派人力物力为马年做准备，这非常好。我姑且粗暴的把去转山的人分为三类，宗教信徒、户外爱好者、普通游客。像去年那样一个普通的年份救援都紧张至此，今年转山的人必定又会在各大平台掀起热度，为明年马年积累巨大流量。但信徒就那些，只有户外人和游客的基数加大，偏偏这些人才是救援重灾区，同样住宿、吃饭都会出现连锁的暴雷反应。如果并非信徒，我强烈建议错开马年转山，给他们留一片净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