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小文本来想写了发在自己私人账号的,因为铁定会得罪人,而且于工作人员的身份而言,显得非常不专业。
但是今天,我想任性一把,以乌木自己、而不是领队和编辑的身份,来与对户外抱有热忱的你们唠一唠。


怕什么,来什么……
今天的推文,原是预定了写欢乐的亚丁大转带队游记的。
鬼知道我有多看重这次的行程。心心念念的国外线路走不了,十月的亚丁成了今年关于深入山野的最大期待。
9月29号,中秋节,全队22位队友5位领队在川西稻城县日瓦镇集合。统计信息的时候发现正好是一位队友的生日,我们特意提前定了个生日蛋糕,氛围很和谐,所有人都对明天开始的行程充满了期待。


小红书截图。
现在说起来,不过是可以一笔轻松带过的故事。
但在当下、在地方高层领导决策之前,所有人都被笼在不见五指的云雾里。
时间:9月30号中午
状况:行李物资已提前一晚运送进山,所有队员到达景区,进山口被拦。
队员:当晚的波拥错营地为行程亮点之一,很多人怀有期待,希望一试。 消息:上午有团队冲卡,管理人员已上报高层;有消息称可能会在当晚派特警上山,未定。
其实依经验,当天下午可以从其他山口进入,但地方高层究竟如何决策、特警是否真会当晚上山清人,即便当晚不清,是否会第二天会清……种种预设,都无从即刻验证。
只能等待。

当年乌孙,再次翻过风雪中的阿克布拉克达坂。
2021年十一,乌孙天堂湖,从南疆进山蹚了两天60多次冰水、翻了一天达坂的小伙伴们正在雪中煮茶,却突然获悉伊犁疫情,从琼库什台处即被隔离14天。
对于队员来说,不过是做了个决定往回走,纵然扫兴,也别无他法。
但对领队来说,每一步都是赌局
掉头往回走的三天里,我们预想了无数种可能性;而每种让人胆战心惊的可能,都只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吃完羊肉汤,大家聚在一起烤火取暖。
出山前一晚,我们炖了几盆新鲜羊肉汤,大家都说很鲜美。我在味觉上也能知道它的鲜美,却无法从情感上因此愉悦起来。

徒步中国的所谓“名气大”?
现在,在亚丁,这种熟悉的让人讨厌的“等待”又来了。
主领队晓东不断对外以及在现场与可能的知情人士沟通,获得关于领导决策可能性的判断。
纵然扫兴,队友大多还是选择了听从领队安排,先在亚丁景区冲古寺附近自行游览,等待领队消息。

亚丁景区冲古寺。图/乌木
带队这么多地方,突发状况不是第一次经历了。
我一直觉得,途中出现任何突发状况都能承受,于组办方而言,大不了就是白干或者血亏,只要能保证所有人的安全。
但在听到上面这些话的时候却没绷住,瞬间破防,被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裹挟——对不起,但是,真的,户外圈的影响力暂时还没这么大。
甭说旅游局,单对景区而言,人家动辄每天上万的客流量,并不稀罕几百个户外人的造访。
这种话也就跟对方沟通的时候说一说,可千万别当真。相反,景区会嫌弃你可能给它带来的事故负面影响,以及危机公关成本。

诚然,作为正规资质旅行社和户外俱乐部,我们常会有一些与当地旅游局合作的项目,比如之前的南疆沙雅行程,但终究是太少了。
相比于费心竭力地去折腾一些针对我们户外小众群体的活动和线路,各地旅游局更省心省力又安全的选择,可能是去修建更完备的景区、去构建更赚钱的区间车……
而徒步中国的所谓“名气大”,不是因为它能只手遮天,调动所有景区和政府关系,影响旅游局的决策,而是因为它的专业和服务,以及应对突发状况时的态度。
它控制不了海浪的方向。
它只能努力载着大家更平稳地驶向远方。


亚丁景区。图/乌木

这么管理,真的安全吗?
国庆这一趟,我们见了太多的凌乱仓皇。
背了几十斤的重装包,奔赴几千公里,交了几百块的景区门票,然后被拦在进山的第一步,国庆计划全打乱…… 打游击似的上了山,在波拥错营地附近东藏西躲,海拔4700米,高原十月寒风,高反和失温如影随形…… 被前方营地有人挂了、特警上山清人的消息蛊惑,刚翻过海拔近5000米的垭口又要原路返回再爬回去…… 担心马帮被扣押,折腾了一天睡不了一会又要凌晨起来赶路…… 担心人被驱赶,临时从不熟悉的线路下撤,一路战战兢兢…… 原定十几公里的日程,生生赶路成一天二三十公里,人都累崩……



辗转路上。图/阿布
这个被其他队伍戏称“摩托中国”的决定,其实是因为原定通往茶贡牛场的路上也有一段塌方——若是徒步,需要队员走近十公里上坡路,考虑到当天时间和队员体力,是断然不会让大家抹黑行山的。
然而,成功进山,并不是安稳的开始……

营地当晚。图/乌木

营地一早遇见云海佛光。图/绿水青山
所幸当晚的茶贡营地十分惊艳,我们也最终在合理的时间和强度下,完成了转山余下的60公里路程。
列出以上行程种种,我想你大概看出来了,在各种人为和意外因素的“追围堵截”面前,我们的自虐型户外,很被动。


行程的相对圆满,的确很需要一些运气,但每一个决策背后,也都需要领队对当地情况的把控和探索。
进山不久,10月2号夜,杂巴拉垭口下方营地,领队们就先从前方友队获悉了一些传闻,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
次日,10月3号,整条线路的徒步者都被“前方新果牛场营地有人高反去世”、“警方接到报警后又开始进山清人”的传说迷惑着。
每走一步,仿佛都是在往沼泽里更陷一步。一路人心惶惶。

亚丁途中。图/乌木
消息是反方向过来的人带来的,口口相传,事故细节越传越逼真,以至于后来听到”前面有人吐血了“的传闻,一时间不知道该是惊吓、烦躁还是心疼。
马帮最先被吓到。
中午12点,翻过杂巴拉垭口,是一处开阔平整的备用营地。这里距离传闻出事的新过牛场营地,还有三个小时左右的路程。
路上很多队伍的马帮不敢再前进,当然,我们的马帮也不例外。即便承诺了一匹马一千的罚款可以由我们来交,马帮仍有惧怕的理由——“那你们能代替我们被拘留吗?”

这里,不久后聚满了人。图/乌木

召集开会,此行必修课。图/乌木
山风一起,绚烂秋色顿觉萧然。
——联合同期的另外两支“友军”,三支队伍共出两位脚程快的领队、一位有权威的马帮,轻装速穿,去前方营地打探情况。
1点半,“探子小分队“出发。

新果牛场营地,我们来了!图/乌木

新果牛场营地。图/乌木
3点,对讲机里传来前方”探子“消息,前方安全,收拾出发!
休息处就剩了三支友军,仨队伍或少了主领队、或少了马帮负责人,此时聚作一股,相互照应,一起前进。
记住,这是10月3号。
次日,10月4号,历史重演。因为据说前方蛇湖营地又有人出事、有人阻拦。当天下午,考虑到翻垭口难度及时间问题,安全起见,我们就地扎营在了蛇湖之前的蝴蝶石。

蝴蝶石营地。图/乌木

就在领队晓东嘱我看好营地队员,准备再次前往查看情况时,恰好遇见送人下撤后返回的两位马帮兄弟,确认前方安全可前进,这才免了往返奔波之苦。
而马帮兄弟所送的下撤小哥,就是前一天新果牛场被传言“高反挂了”“报了警,警察上山”,因此吓退无数人的“亚丁传奇”……
晓东和其他领队提前勘探时,遇到独自重装穿越、因高反加摔伤被困新果营地四天的小哥,提供了一些救助,并在当晚帮忙沟通马帮紧急送人下山。

之后,5号过蛇湖驻卡斯牛棚,6号下景区住亚丁村,行程无大问题,却开始了一路的风风雨雨坏天气,心情虽稍缓,风景却无从得看,还要担心雨雾中队员会不会走错路。
因为少了前期波拥错一整天的休整,我们比原行程提前一天出山。
7号,为了圆大家看波拥错的期待,两位领队带大家再次轻装往返波拥错;不愿太过折腾的,则随另两位领队前往景区牛奶海、五色海。
大概天可怜见,当天天气很是配合,两支小分队都如愿邂逅了期待的景色。
牛奶海。图/乌木



户外这份差事
行程最后一天,再次回到景区,一切近乎尘埃落定,紧绷了一周的神经也终于舒展开来,我这才得以用欣赏的眼光来看亚丁。
阳光下的亚丁真美啊!
快乐像冲古寺的金顶建筑一样闪耀着、像牛奶海的湖水一样荡漾着。
啊,我好快乐!虽然它如此短暂。


牛奶海旁。图/汤圆
我知道这当然是我自己的情绪调节问题。对于习惯按计划有序执行的INTJ型人格来说,未知的动荡让人又向往又难受。
若是自己走,当然可以视一切为“故事”;但于带队工作而言,任何变数都是“事故”。
途中每一个意料之外的抉择,都是一次赌博,都是每走一步就更沉一分的心理负重。
但是,真的,在途中听说特警真的上去清人时,我和其他领队曾一起”鼓掌相庆”,当然不是因为庆祝你们被抓,而只是庆幸自己队伍的抉择,庆幸能更好地跟队友交差。

最累的当然还是主领队晓东。既要刺探敌情作“探子”,深入炊帐作“厨子”,又要沟通劝说作“说客”,判断决策作“将军”……几乎难得休息。
如此强度的工作,真的很赚吗?
不如看一位户外小伙伴@阿龙晒出来的结算单:


但户外这份差事,没点真心热爱,真的很难持续干下去。

借用小伙伴朋友圈一句话
有限的收入只是一方面,还有来自情感的冲击。
2019年加入徒步中国之前,我自己玩了五六年户外。过往的所有经历,甭管顺利的曲折的,我都觉得是开心的,也很幸运在过程中结识了很多好朋友。
很多人都说,很羡慕我们,把爱好作成了工作。
我并不想给大家营造太多关于憧憬的彩色泡泡——工作,只是工作,它的首要旨意在于专业性和完成度。

任何猝不及防的封山政策、追围堵截、疫情因素,以及每次队伍里不可理喻的队员……都会不断蚕食人对于“工作”的热情。
前两天发过一篇《十一所有徒步人的心声!》,说实话,是十一之前写的,写的时候心里满是欢喜,调动了所有过往经历中的欢乐记忆。3月的林芝徒步大会,6月的喀拉峻50公里、7月的他念他翁……都是关于天时地利人和的完美体验。
因为爱,它便不只是“工作”,也是一种生活方式。

当下国内的户外环境,也从来不是一帆风顺的静水行舟,而是一场场风浪中的博弈。

中国山野的最终归宿——景区和区间车?
在不规范的动荡中,你会不知道因为什么神奇的原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错失一些遇见。
今年国庆希夏邦马无商业团队进山。你猜,是因为什么?

这我是没想到的。图/乌木
一条徒步线路,经过前期的考察探索、中期的当地沟通与不断完善,后期一纸封禁,说没就没。所有前期探索、策划、沟通、宣传等等皆成沉没成本。
然后,一个成熟的景区出现了。

小红书截图。
当牛背山变成“牛贵山”,当天堂湖上空观光的直升飞机往来盘旋……我知道,那些曾经“圣洁”的地方已经不复存在了。
当小白们意气风发背着包就独闯天涯,在本可以避免事故的各种线路上失联、出事、报警,对户外人以“安全”为名的游击战和封山就开始了……

图/凉爽
我相信,户外已然是当下的一束光。

图/凉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