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武夷山的桐木关，有几栋名为“青楼”的木楼，那里的袅袅松烟香年年飘散，所产红茶时至如今已经风靡数百年。这种用马尾松经三道烟熏制作的正山小种红茶，有着浓重的松木熏香，以及一饮难忘的软润桂圆香。

火灶中马尾松缓缓燃烧，火舌抵着炉壁映散发出一波波热气，茶叶在烘笼中，被老松木燃烧所释放的松香包裹环绕。十余小时后，桐木关出产的传统正山小种红茶便得以制成。

沸水之下，松烟香混杂桂圆、粽叶和若有似乎的花果香气萦绕鼻尖。饮下琥珀色的茶汤，一种来自时间的沧桑感扑面而来，潮湿、温润，清甜，仿佛走进山林深处、氤氲松香的青楼。缓慢熏制的松香经久不散，冲泡多次仍然韵味十足。

◬ 青楼松烟袅袅，正在焙制正山小种

这独一无二辨识度的关键，便是在青楼中进行马尾松烟熏。但密林幽谷里的百年青楼行将“归隐”，这样的味道以后或许很难再闻到了。

其实前些年，桐木关自然保护区便已禁止砍伐当地的马尾松，且安排关卡严格管控保护区的人员进出，以恢复之前乱砍滥伐对生态的严重影响。奈何这烟熏工艺一经离开桐木关，就仿佛失效一般，放不下传统味道的制茶师们只好使用外地的马尾松在青楼少量熏制正山小种。

今年，为了保护本地生态，防止外来松木中的松线虫病等具有传染性的森林病害进入本地，桐木关自然保护区已颁发规定，禁止外来松木进入本地。外地松木进不去，本地松木不能砍，处于两难境地的马尾松烟熏工艺或难再现。也即是今年这一批桐木关出产的传统马尾松木烟熏正山小种，或将成为正山小种“告别茶”。

◬ 桐木村 正山小种产区

众所周知，最早的红茶由武夷山的茶农制作，名为正山小种。

“高山云雾出好茶”这一法则在正山小种这里依然适用。作为自然、文化“双世遗”的桐木关自然保护区，常年人烟稀少，云雾缭绕。8~18度的平均气温，湿润干净的环境，俨然是动植物的“天堂”。漫长雾日下，茶树在阔叶里与毛竹林间缓缓生长，孕育出独一无二的山林气韵。饮之入喉，“就像雨天，独自行进在森林里，嗅闻到湿哒哒的落叶味道”。

◬ 保护区里挂满青苔的老茶树

世代以茶为生的桐木村民大抵也没有想到“偶然”造就的松烟香小种红茶，成为英国人竞相追捧的滋味。《崇安县新志》载，“英吉利人云：武夷茶色，红如玛瑙，质之佳过印度、锡兰远甚。凡以武夷茶待客者，客必起立致敬”。英国这场由上流社会向下普及的红茶潮流，延续至今。英国的家庭主妇们每每喝茶必准备精致的茶具，红茶中放入牛奶、糖调饮，或加入肉桂、酒等烹煮，而后姿态优雅、充满仪式感的品饮。

蕴藏在茶里的中国山野雨林味道，在同样湿润多雾的英国风靡至今，这其中，正山小种以其独特的烟熏香风靡数百年。

因为桐木关山高雨多且环境湿冷，茶农们就地取材，造出全木制、上下三层的“青楼”用以辅助茶叶的萎凋。底部设有多个烧火灶口用以燃烧马尾松，第一层作为烘干室，烘焙茶叶，第二层以开关木门调节整体温度，松烟经熏烟槽缓缓上升，熏制焙架上的茶叶。第三层则多作为萎凋室，与二层以竹席相隔，用透过的松烟温度进行萎凋。

◬ 上 | 小筐发酵的正山小种

中 | 熏焙

下 | 火炉中正在燃烧的马尾松木

本茶采用小筐精准发酵，适度保留小种红茶的花香与鲜爽度。后经松烟复火焙制，花香与松烟充分结合，滋味甘甜微带果酸，桂圆香立现。

漫长的制作过程中，需要制茶师全程把控火候，不断调整每一层的温度。随着正山小种内质的转化，松烟香充分侵入茶叶内，岁月陈化后，烟焦味完全散去，产生桂圆干的甜香。

武夷岩茶、福鼎白茶、云南古树普洱强势崛起，大行其道时，红茶确实稍显“落寞”，在国内喝正山小种红茶甚至一度被称为“小众爱好”。但在起起伏伏的潮流中，相信味蕾会带我们找到真正的喜爱。

松烟香、桂圆味，是脚踏松针行走林间的自然；是物资贫瘠的童年，搪瓷缸里粘稠醇厚桂圆汤的亲近。

◬ 正山小种茶汤橙黄，醇和滑顺，内质丰厚。

灰蒙蒙的冬天，来一杯正山小种，细腻茶汤妥帖的铺满舌面，上膛处温柔的散发着松木熏香，徐徐下咽，润甜自喉间缓缓晕开，后鼻腔一抹充满儿时记忆的淡淡桂圆香夹杂深山新雨后的潮湿气息久久萦绕。

一如席慕蓉《雾起时》中：“雾起时我就在你的怀里/这林间充满了湿润的芳香/充满了那不断重现的少年时光/雾散后，却已是一生/山空湖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