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夏天走乌孙古道时，惊闻直升机的声音，一打听，才知道是当时某旅游集团新出的业务，据说直升机 6w 一飞，从特克斯出发，40 分钟航程就能直抵天堂湖！见笑了，本金牛座贫穷打工人听到后条件反射性在心里做了道小学算术题——那我们徒步走来，一趟费用0.7W，岂不算是赚了5.3W？乌孙的灵魂？
当然，这道粗糙的数学题没有考虑一趟飞机最多可坐4人等各种其他因素，严肃不得。 最能让徒步者心安的，也不只在省了多少，而是在于一个终极问题——不同方式抵达天堂湖，意义和感受真的完全一样吗？直升机带着轰鸣声在寂静的天山深处成为旅人目光追逐的焦点，与这种蛮横的喧嚣相比， 悄然掠过天堂湖的飞鹰显得过于低调。
乌孙天堂湖。图/梁爽
宁静的天堂湖。图/Vivian星天堂湖，又称阿克库勒湖，湖面海拔 3100 米，长 6600 米，宽度不等，最宽处 1900 米，位于120公里乌孙古道线路居中位置，是古道的“点睛之笔”。以之为界，可以粗暴地将乌孙古道划分为北疆段和南疆段。它以美貌为人颂扬，曾是徒步者的专属馈赠。这两年，随着在社交媒体上的爆火，天堂湖的名气早已冲出户外圈，也因此衍生出各种近亲方式——比如直升机。前阵子写过各地景区修建“登山电梯”的话题，与之同类。无痛登山之类确实是爽，如此也固然一定程度促成了“看山自由”，满足了大家对舒适和享受的极致追求，方便了行动不便的游客。但是，像逛商场一样“逛山”，还有灵魂吗？
我无意用偏激的观点挑起争执，出行本就是一种因人而异的个人体验。只是在我看来，如此方式，打卡固然更容易了，却很难谈得上什么直冲灵魂的震撼和来自纯粹山野的原始感动。
户外不该和暴虐划等号，但它也从来不是一个“唯结果论”的事儿。风光不一定都在路上，但关于户外的体验一定都积蓄在脚步的每一次挪动中。
行走是一种对体验的付出，付出是一种对情绪的浇灌，太过轻易的抵达、太过简单的获取，总是很难激起强烈的感情，自然也会削弱它所附加的美。小王子的玫瑰花再普通不过，是小王子为这朵玫瑰的付出，让她变得独一无二了。
天堂湖边。图/乌木
我曾在七月的湖边营地看蓝色或深或浅的变幻，看小黄花漫山开满，看不逊于湖光山色的晚霞绚烂；也曾在十月的寒夜，邂逅繁星璀璨，在一夜大雪纷飞满世界白茫茫一片中，拍下天堂湖边骑马人的身影。马和人，缓缓没入一片苍茫，天地寂寥，颇有古意。
但天堂湖于我最初的感动，却是在抵达之前。走过三天南疆的荒芜，一番辛苦爬坡后，我们终于站上海拔3900米的阿克布拉克达坂，达坂之巅一个转弯，天堂湖蓦然出现，在蔚蓝天空下闪着耀眼的宝蓝色水光，成为苍茫群山中让人心动不已的存在。目光相交的一瞬，我像是听见它在说——“看！这是乌孙对你的奖赏。”
不管抵达的方式怎么变，这个遥望的经典视角，永远只属于徒步者。我想很多徒步者会格外偏爱它，也缘于它是旅途劳顿中最可期待的抚慰。一番艰难跋涉之后，我们得以在此迎来理所应得的休憩。
爱乌孙吧，值得！纵然已经走过两趟，我依然爱天堂湖，依然爱乌孙，并且愿意再去。相比于出发前的幻想，这种爱具体而真实。我当然希望它能永葆山野深处的纯粹，但也希望有更多人能够共鸣脚步带来的感动，希望尚未接触过原生山野的人们，不要在见过广袤的草原之前，就已经被“打卡式旅行”圈养在了牧场。图/凉爽
我曾经对乌孙的终点琼库什台村充满了美好幻想。走过之后，我想，如果只是奔着这么一个旅游目的地，我大概会失望吧——整齐划一的新建木房子、拥堵的停车场、不断问你要不要骑马的当地人、摩肩接踵的游客……美则美矣，没有灵魂。但从琼库什台村出发沿着乌孙古道往山里走，只消几公里，就能在一片寂静的空阔山谷里拉开与普通游客的距离——琼库什台河谷营地海拔适中，温度适宜；地势平坦，草甸松软；牛羊散落，炊烟自河边人家悠悠升起又飘散……这分明就是我梦想中的景象，也因此是我个人全程最爱的营地。图/登徒子
120公里的徒步固然不简单，但成熟商业组织和马帮的出现，让大家得以轻装出行，已经是一种比较极致的体验了。升级后的徒步中国行程累计徒步 7 天，天堂湖休整 1 天，提供防水驮包、帐篷、防潮垫以及丰富的路餐包；专业户外厨师操刀豪华餐饮，每天提供不同种类水果，提供茶具茗茶、咖啡、零食等；营地提供泡脚盆、足浴包，提供泡脚服务……个人只管轻装行走就好，把所有的关注都放在脚步上，放在乌孙南北段泾渭分明的风光特色上，放在一趟行程走四季的独特体验上。
图/乌木
乌孙古道北疆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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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疆：荒芜
荒芜而清爽，是我以为对南疆自然风貌最妥帖的修饰。
从起点处行走不到一公里，便可见左侧山体上大书“乌孙古道”四字。之后转个弯便彻底进入山谷之中，入口处的检查站一并消失在身后，第一次过河体验也随之到来。
前两日平均每天徒步约 18km ，全程着溯溪鞋在河谷中沿河逆流而行，因着河流的蜿蜒不断在同一条河里蹚来蹚去，走个几百米就来一次。不必担心迷路，河流就是路标。
河水晶莹如玉，赶上下雨，便瞬间浑浊起来。河道不宽，但雨季水流湍急，需在领队引导下谨慎通过，否则容易跌倒湿身，有失温风险。
高山河谷苍茫冷峻，满眼乱石黄土，偶然点缀其中的植被孤寂而清冷，天空是开阔高远的，给人一种透着澄澈的希望。这并不是我所偏爱的风光类型，但我得承认，这样的景象，的确更配得上“古道”自带的厚重——乌孙古道北衔准噶尔盆地，南控塔里木绿洲，是贯通天山南北的咽喉，也是历史上许多游牧民族的必争之地。据记载，当年乌孙人就是由此西迁。原本生活在河西走廊的乌孙族，由于受匈奴的欺压被迫西迁，沿着一条鲜为人知的通道进入天山腹地的伊犁河谷，赶走了同样因为匈奴驱逐而迁移到这里的大月氐人，从此在这块肥沃的河谷草原上繁衍生息，人畜兴旺，成为当时西域三十六国中最大的国家——乌孙国。
公元前 105 年，乌孙王猎骄靡向汉朝请求和亲，汉武帝把江都公主细君远嫁乌孙；四年后细君去世，解忧公主又远嫁而来，续走这条和亲之路。史学家寥寥几笔所谓大义，道不尽和亲公主们跌宕起伏的一生。千百年后，古道依旧，却早已是沧海桑田……
第三天基本不用趟水，但要翻越全程最高的阿克布拉克达坂，当晚抵达天堂湖营地。阿克布拉克达坂海拔约 3900 米，有挑战，却不至于像西藏川西等地的高海拔垭口一样让人绝望。秋天达坂基本都会积雪，行走需冰爪，道路狭窄及有亮冰处要格外谨慎；夏天，达坂冰雪消融，裸露出灰色的碎石坡。
达坂之上，视野辽远开阔，一扫前两日峡谷中行走时的局促，天堂湖和远处的天山山脉山水相依，一派温情动人的景象。从达坂到天堂湖营地，是一条在垂直的岩壁上硬生生凿出的窄路，在传说中的“老虎口”处可以打卡天堂湖经典出片照。
前两日营地在河谷平坦处
图/乌木
2021年十一，阿克布拉克达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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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队友7DAYS
过了天堂湖，便是另一番生机盎然的景象。北疆段四天都以浓郁的绿色打底，却各有各的特色。第一天里程最长，徒步体验和景观层次也都最丰富，起伏的草坡路段过后，一路下行至河谷密林中，除了要过七八次深且急的林中大河，还会在汹涌奔腾的阔克苏河体验到溜索，当晚的营地便在溜索边。之后两日都与琼达坂有关。先是一路缓上 1300 米，至距离琼达坂顶部不远处的库诺萨依营地，全程视野极为开阔，脚下的野花、眼前的林木、头顶的蓝天、远方的雪山，立体的天山景观画卷一路延展，只是 17km 的路程稍有挑战。次日翻越琼达坂便很简单了，上升只四五百米，但下坡碎石路长，之后过桥左走累计 15km 到琼库什台营地。最后一天，从琼库什台营地一路沿草原河谷轻松畅行，到终点琼库什台村全程结束。
图/凉爽
过河和天堂湖是乌孙最强势的特征，但当天堂湖逐渐在身后隐退，每天的过河次数也不再给人强势冲击，天山深处的秘密开始袒露无遗——从落叶阔叶林到山地针叶林，再到高山草甸、碎石垭口、凛然雪峰，“垂直自然带”的定义在此立体而丰满。眼前的群山不似8000 米巨峰巍峨高耸，但棱角分明，以苍劲挺拔的墨绿色雪岭云杉披身，更显少年般的蓬勃朝气。把目光拉近，夏季，浓密的绿色草甸里，是被山中劲草守护的姹紫嫣红，沿着脚下被无数山友踩出来的狭长小径慢慢向上，路旁的花草似乎都在为我鼓掌。
▲新疆7月山花盛开的乌孙古道，摄影@梁爽
我可太爱北疆段了，太爱这一路随行的鲜花草甸和雪岭云杉！群山为幕，衬着湛蓝的天空、摇曳的云和绵延的草甸、绚烂的花，人如点墨，散落画卷之中。时而鹰飞风动，满世界的颜色开始舞蹈，让人的心也不自觉飘摇……
图/乌木
图/乌木
夏季花草繁茂，遇雨的概率自然也更高。对频繁涉水的乌孙来说，附加挑战则是河水水位普遍更高，水流更加湍急；九十月多了一份秋日的寂寥，天朗气清，涉水危险度更低，但难免要忍受一番冰冷刺骨。涉水过河当万分谨慎，做好防水处理，跟随专业领队，避免发生危险。甭管 6月还是 10月，都要提防毫无章法的山野恶劣天气。这一刻还是艳阳高照，下一秒冰雹噼里啪啦砸下来是常有的事儿。
我爱绿色的生机盎然，自然更偏爱夏季的乌孙。山花为伴，连行走的辛苦都成了一种幸福。
乌孙路上的各色鲜花，你能认出几种？图/ss沿途小动物们则不分时节，总是可爱，让充满野性的古道也多了些温情。天堂湖中，对污染沉积异常敏感的钓虾鲜活游动；雪莲自垭口乱石中肆意绽放；机敏的小松鼠在林间跳窜；豚鼠从遍布草甸的洞口处探出警觉的小脑袋；牧民家的乖巧小猫、刚刚出生学会站立的小羊……多一点对细微之处的关注，乌孙，会告诉你关于生命的更多秘密。
时光流转，乌孙古国早已消散于历史云烟；山水如故，一任人来人往。在这条穿越千年的古道上，有着“另外一个新的世界”，借用世界上最卓越的攀登者之一托马斯·布本多尔夫《人生如登山》中描述他登山体验时的一段话：“我‘脱离’了时间，忘记周围的一切，潜入另一个新的世界，这个世界存在于我的内在、也存在于我之外，在这个世界里，内在和外在合为一体，在这个世界里，我与自己融为一体、与我的四周融为一体。”
希望这个夏天，我们都能在乌孙开启属于自己的新世界。
希望不管多年之后，关于乌孙的记忆，总能成为我们生活的避风港，让我们在生活琐碎的围攻下，闭上眼睛就能嗅出天山深处的风，风里有花的绚烂、天的辽远，有关于一场甜蜜放逐的所有想象。
走一趟乌孙，赚的又岂止5.3W。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