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版《玛斯纳维全集》译者序 

——白志所

莫拉维生平及思想简介

一、莫拉维生平

莫拉维的全名叫哲拉鲁丁·穆罕默德·巴尔希，以毛拉纳、莫拉维、鲁米等著称，波斯著名诗人、苏菲思想家，公元1207年生于巴尔赫一个宗教世家。其父白哈吾丁是当地著名宗教学家、苏菲长老，在当地享有很高的声誉。莫拉维就是在这样的宗教世家出生、成长和受教育的。

公元1212年，白哈吾丁因与花刺子模国王不和，举家迁离故乡巴尔希，当时，莫拉维还是儿童。白哈吾丁携带家眷前往麦加朝觐，途经尼沙布尔，顺便拜访当时的著名诗人阿塔尔。据传，阿塔尔一眼就看出幼小的莫拉维具有巨大的天赋，便对其父说:“不久的将来，你孩子的烈火将燃烧世界。”阿塔尔把自己阐释苏菲奥义的《神秘记》赠给了莫拉维，此书对他后来成为苏菲诗人起到了重要作用。

白哈吾丁携带家眷先到了巴格达，后去麦加朝觐，并在马拉蒂亚生活长达9年的时间。公元1229年，白哈吾丁受苏丹阿拉乌丁·凯科巴德的邀请，迁往塞尔柱王朝首都科尼亚，在那里定居下来，结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并从事教学，两年后去世。

父亲去世后，24岁的莫拉维继承父业，担任苏菲教长，负责当地的宗教事务。一年后，其父的弟子布尔汉丁·提尔米兹来到科尼亚，莫拉维跟随其学习苏非修行，在他的授意和鼓励下，莫拉维前往哈勒颇和大马士革继续深造长达7年之久，在那里深研教法，并拜访了著名苏菲思想家伊本·阿拉比，学成后返回科尼亚，继续跟随布尔汉丁修行，并教授学生，直到提尔米兹去世。在这短短5年时间里，莫拉维培养了400多名弟子。

对莫拉维影响最大的是一位叫夏姆斯的大布利士苏菲。在认识夏姆斯之前，莫拉维像其他传统苏菲一样，每天履行导师教授的功修，显得枯燥无味，但自从认识夏姆斯后，他的思想发生了巨大的嬗变，甚至可以用“再生”来形容。因为，夏姆斯给他注入了新的力量—苏菲的爱火，正如莫拉维自己所说：“夏姆斯啊！你让我知道了爱为何物。”遇见夏姆斯后，莫拉维几乎放弃所有教学和宗教工作，整天专心致志地聆听夏姆斯的教诲。莫拉维的这一做法引起了他的追随者和当地民众的不满，有的人把夏姆斯说成是巫师，有的骂他是大骗子。夏姆斯感到自己的生命安全遭到危险，便离开了科尼亚去了大马士革。

在与夏姆斯相处的一年半时间里，莫拉维把他视为导师和知己，师徒感情深厚。夏姆斯的离别，给莫拉维带来了巨大的打击，他整天忧心忡忡，怀念思师之情像烈火一样，在他心中熊熊燃烧。一个月后，莫拉维得知，夏姆斯去了大马士革，便写信给他，恳请他回科尼亚，后又派儿子专程邀请夏姆斯。一年半后，夏姆斯在莫拉维的百般恳请下，回到科尼亚。没过多久，又遭到当地人们的诽谤，无奈之下，夏姆斯再次离开科尼亚，不知去向。莫拉维开始创作诗歌，把从夏姆斯那里得到的真知以诗歌的方式表达出来。

自夏姆斯消失之后，莫拉维结识了萨拉赫丁·泽尔库布，他是一位很普通的人，甚至说话都表达不清楚，但他心地善良，淳朴憨厚。莫拉维对他十分关爱，在与他交往的10年时间里，专门为他写了70首抒情诗。他与泽尔库布的密切交往，引起了身边一些人的妒忌。对莫拉维诗歌创作产生影响的另一个人是他的弟子霍桑姆丁·恰勒比。自夏姆斯消失后，莫拉维一直处于思念的悲伤之中，自认识霍桑姆丁之后，他才走出悲痛。《玛斯纳维》就是在霍桑姆丁的一再要求下而创作的，莫拉维在诗歌中多处提到了霍桑姆丁的名字，甚至把《玛斯纳维》称为《霍桑姆丁书》。

莫拉维的苏菲思想

莫拉维的苏菲思想具有独特之处，与其他苏菲学者迥然不同，莫拉维更重视对人们的引导和教育，为了让普通的人们能读懂和理解高深的苏菲思想，莫拉维在创作《玛斯纳维》时，尽可能地用大众熟悉的词语，尽量避免使用晦涩难懂的苏菲术语。

此外，玛斯纳维作为一种叙事诗，其题材都是在民间广泛流传的脍炙人口的寓言故事，莫拉维对这些故事进行文学处理，赋予诗歌的形式，再从中总结引人深思的哲理名言，偶尔在讲故事的中间，把话打断，插入典故，增加色彩，令人回味无穷。莫拉维用通俗易懂的诗歌，阐述深奥的苏菲哲理，让高深莫测、令人望而生畏的苏菲思想变得轻松易懂。这正是玛斯纳维传播广泛，深受人们喜爱的原因。

莫拉维反对哲学，当然不是反对哲学本身，莫拉维本人不仅精通哲学，而且他的著作里包含了哲学思想，他反对的是哲学家过分依赖逻辑推理，太过于强调理性，从而忽视了情感、感悟和超理性对揭示真理的作用。莫拉维认为，逻辑推理虽然作为哲学的重要工具，能够帮助人们探索真理，但如果利用不当，往往会出现错误，误导人们陷入歧途。他引用了许多故事讽刺那些一味用逻辑推理寻求真理的人，其中一个故事是聋子探望病人，聋子本想安慰病人，但他用推理和假设，得出了相反的结果。

注：莫拉维认为，哲学家在许多时候就像这位聋子探望病人一样，一味以推理为手段，企图揭示真理，其结果却恰恰相反。

莫拉维强烈反对那些假苏菲，他们身着苏菲长袍，以苏菲长老谢赫自诩，自己却深陷迷误，妄称完人，四处周游说教，以此为生，有的甚至成为社会负担。莫拉维的导师夏姆斯把这些假苏菲称为“宗教的盗贼”。修行是苏菲必须完成的功修，没有修行就没有苏菲。许多苏非修行采取苦行方式，即故意用一般人难以忍受的种种痛苦来折磨自己，比如不结婚、隐居、摒弃一切欲望等。

莫拉维反对这种消极弃世的修行方式。

伟大的先知禁止出家修行，

禁止人们隐居深山老林。

——《玛斯纳维全集》卷六第2620联

莫拉维认为，修行不是放弃自我，而是找回自我，提升自我。无论是修行，还是其他宗教功修，他坚决反对违背人性自然规律的行为，如弃家隐居不仅违背了真主赋予人类的自然规律，而且对修行者本身和社会都会带来不良影响。莫拉维认为，人有欲望是非常自然的。没有欲望，就谈不上修行；没有欲望，一切宗教禁令都将失去价值；没有欲望，忍耐、克制等就不会被称为美德。

既无敌人，就无须进行战斗，

既无欲望，就无须止恶劝善。

既无期望，就无须艰苦的忍耐，

既无敌人，就无须马背上的征战。

不须阎割自己，不须避世隐居，

贞洁之所以高尚，是因为有淫欲。

既无淫欲，就无须把它禁止，

敌人已灭亡，征战有何意义。

真主命令施舍，首先应努力获得，

若无积蓄，用什么去施舍。

——《玛斯纳维全集》卷五第575-579联

因此，修行不是泯灭人性欲望，而是充分利用欲望，保持欲望的适度，将其用于合理的位置。莫拉维认为，在苏菲修行中，最重要的是爱。其他苏菲学者，如安萨里把畏惧真主作为修行的基础，即要时刻害怕和畏惧真主的严惩，但莫拉维认为，爱真主才是苏菲修行的最高境界。因为，爱是真主的一个属性，因为爱，真主创造了人类和世界；因为爱，宇宙万物得以有序的运行。爱是生命的源泉，是产生运动的动力，爱赋予人生存的价值，爱让宇宙万物生机勃勃。莫拉维认为，人不仅要爱同类，也要爱我们赖以生存的自然，所有的爱最终都归于创造宇宙的真主，因为，其中包括人类在内的宇宙万物都是真主的造物，真主热爱自己的造物，热爱真主的造物等于热爱他。

被爱者是一切，爱者是帷幕，

被爱者永恒，爱者不能久驻。

为人若是得不到爱的顾眷，

活像无毛的鸟可悲而复可叹。

——《玛斯纳维全集》卷一第30一31联

莫拉维认为，爱不仅能使人的灵魂得到升华，达到完美的峰巅，而且能涤除贪婪、傲慢、自私等一切丑陋的秉性，能医治心灵的创伤。

一个痴情人为情颠倒衣裳，

贪婪与迷误才能一扫而光。

欢乐吧，这激动人心的爱情，

你是良医，能疗治一切病害。

——《玛斯纳维全集》卷一第22-23联

爱的结果是包容。莫拉维认为，人们之间产生的不同看法和分歧都是因为无形世界被有形世界束缚，假若人们本着爱的精神，陶冶情操，升华精神，进入无形世界，便会发现一切的纷争都是表面现象，实质都是一个。

莫拉维用四个人因对葡萄的叫法不同而发生争执的故事讽刺人们之间因相互不了解而发生的无端争执。四个人都用自己的语言表达买葡萄的意愿，但由于语言不通而相互争吵，最后有一个懂他们四种语言的人，给他们买来了葡萄，他们才恍然大悟，所有的争吵都源于对对方没有足够的了解。

莫拉维认为，各种宗教和文化，本质是一样的，形式上存在的不同和差异体现了不同的人群对事物的不同看法和表述，条条大路通罗马，千万麦穗源于一颗麦粒，面向东方和西方都是崇拜真主，丰盛的宴席只为吃饱，宇宙变化万千，形形色色，只是真主不同属性之体现，正如滔滔海浪述说着大海的活动。

注：相关内容在《玛斯纳维全集》卷二第3681一3690联

正是由于莫拉维的博爱和包容思想，才使得《玛斯纳维》深受人们的喜爱。在莫拉维在世时，《玛斯纳维》就在波斯人、阿拉伯人以及基督教和犹太教徒中广为流传。在过去的数个世纪里，《玛斯纳维》被翻译成许多国家的语言，尤其英语译本，曾一度在美国等一些讲英语的国家成为最畅销的诗歌书籍。莫拉维被联合国评价为“属于整个人类的最伟大的人文主义者、哲学家和诗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宣布公元2007年为“国际鲁米年”，以纪念其出生800周年。

莫拉维于公元1273年12月去世，葬于科尼亚。送葬那天，科尼亚天寒地冻，万人空巷，成千上万的穆斯林、基督教、犹太教男女老少参加了葬礼，很多异教徒在那天皈依了伊斯兰教。人们自愿为他举办各种哀悼活动长达40天。

除了《玛斯纳维》外，莫拉维还有《夏姆斯集》《鲁拜集》（四行诗)、《隐言录》(Fihi Ma Fihi)和《书信集》传世，其中《玛斯纳维》是他的成名之作，《夏姆斯集》为抒情诗，是在夏姆斯离别后，诗人莫拉维为怀念他而作。《鲁拜集》收录了1600余首四行诗。《隐言录》是莫拉维在长达30年期间，在各个场合讲经布道的演讲，由他的儿子记录整理而成，为散文体，内容以苏菲和伦理为主，浅显易懂。《书信集》收录了莫拉维给朋友和学者的150封信件。

《玛斯纳维》是一部重要的苏非叙事诗，全书共6卷，约25000联诗句，约于公元1262年开始创作，公元1268年结束。莫拉维本人曾评价《玛斯纳维》说：“我的《玛斯纳维》词句优美，含义深奥，绝美无双，令读者精神愉悦，它宛如一座美丽的花园，有怒放的鲜花，也有累累的果实，既能让读者心灵顿悟，也能让爱恋者寂灭。”

《玛斯纳维》的汉译本参考《玛斯纳维诠释》，克里姆·泽玛尼著，伊朗信息出版社出版(2002年第五版)，由宋不方和白志所翻译，分工如下：卷一、卷二、卷四和卷三前半部分（第2765联之前）由宋玉方翻译，卷三后半部分（第2766联之后）、卷五和卷六由白志所翻译。由于水平有限，译文中缺点问题在所难免，期望得到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