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队员游记 | “人生是旷野，而非轨道”

2025年05月27日

图源©Lynn ho

离开草原一周了，有些记忆已经模糊不清，当时的情感也是，风吹哪页读哪页，想到哪里说哪里。

去到草原，是因为我渴望缓慢、安宁、平静和广阔，生活像一个勒紧的衣领扣住我的咽喉，南方的城市处处高楼，人和人之间的距离如此拥挤，我迫切地需要新的环境。

趁暑假逃离城市，从哈尔滨出发到达海拉尔，海拉尔隶属于呼伦贝尔，在内蒙古的东部地区，此行从海拉尔起，深入莫日格勒河腹地，一路向北经过根河、恩和，又向西向南经过满洲里回到陈巴尔虎旗，在无垠的草原上逆时针走了个圈。

海拉尔市区内伊敏河流淌而过，又称为海拉尔河，是界河额尔古纳河的分支之一。

夜幕将至时，桥头公园伊敏河旁遛弯儿的人群渐多，我沿着胜利大街慢慢地走，海拉尔也是有著名景点的，像是国家森林公园河世界反法西斯战争纪念园，但是我偏爱在天将黑未黑时不看地图随意的走走街道，城与城之间的城市景观可能大差不差，但一座城有一座城的性格，海拉尔城市化程度不低，城市却显得宁静宽阔，没有车水马龙的嘈杂感，在城市边缘或是高楼可以望见心心念念的草原，辽阔而触手可得似的。

在草原，再逼仄的心都能变得辽阔

7 月 31 号这天，本地的师傅驱车带我们一行十二人进入莫日格勒河，初次进入草原，眼界内一半是天，一半是地，天是纯粹的蓝，偶尔飘着团状或是丝状的云，地是纯粹的绿，一望无际的绿延伸至远方，路边常有牛马羊低头弯着个脖子吃草。

莫日格勒河腹地不允许车辆进入，我们徒步近十公里走到一个高坡上俯瞰莫日格勒河。

“莫日格勒河是陈巴尔虎旗的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水，她就仿佛是草原上一条盘旋的玉娇龙，每天在草原上尽情地展现着自己的妩媚身姿。莫日格勒河河水并不宽阔，如果不是汛期，最宽处也不过五六米宽窄。因为她是由涌泉汇聚形成，并且她所经过地区域多是杳无人烟地山地、草原，所以河水很是洁净，是完全没有经过污染的水源，她的心灵，晶莹而又圣洁。当你负手站在草原上看着莫日格勒河潺潺的流水，你会觉得心态平和，有一种温婉的感觉，这种感觉与你面临大海，面临江河湖泊的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当你看到这天地间悠悠的流水，你会觉得仿佛有一种温馨的感觉在心底流淌，会感觉到一种少女的娴静。”

我认为没有比这段更符合莫日格勒河气质的文章。

站在断崖上看到莫日格勒河弯弯曲曲向南向北向东向西静静缓流，牛羊群群相依，偶有母牛卧在小牛旁看它啃青草或者和同伴嬉戏，几颗零星的蒙古包坐在河畔，时间在这里像是具象成了这条河流，不断地在草原上踱步而过。这天风大，又或者是草原上每天都风大，阳光铺陈在莫日格勒河水面像是闪着细碎光芒的流动的珍珠，整条河流倒真像是扭动着柔软身姿的少女脖颈上系着的蔚蓝色绸缎。

离开断崖后我们一路向草原深处的星空牧场驶去，路上福贵大叔带我们去了莫日格勒河源头，两个不大的泉眼向外潺潺涌动着冰凉的泉水，周围的栏杆上系满了祈福彩带，众人好奇又敬畏地捧起水感受它带来的凉爽，在源头的河流旁溜达戏水，跟在河边饮水的马儿打招呼。

随后我们到达星空牧场，这里的地势较高，水草在这个时节没过了脚踝，山坡上有白林林立着，我撒欢儿跑过去看南边远方的白桦林。深一脚浅一脚地跑在自由的空气里。

远方的白桦树

镜头向西看去，一排蒙古包排排坐在一个挺大的湖边，地图上没有名字，但在草原上，哪怕是一小片水洼，它所照映出的蓝天白云和边缘的绿树也是清澈动人的。落日时被阳光染成金辉色的云彩丝丝缕缕地飘在湖面上空，和远方绿山的剪影映衬。我坐在一旁的木亭里看太阳下山，在这里太阳下山是一个非常明显的时间段，它在山的那边下去，却在我记忆里永远悬挂在这一刻，像是想要留住时间，我慢慢地向湖边走去，去够一捧草原上的夕阳。

第二天我们在私家农场徒步 20 公里，领队布和跟司机师傅都是本地人，北方人很会唠嗑，加上我们一队的卧龙凤雏，嘻嘻哈哈 20 公里结束了，我走了 12 公里忍不住坐上车休息了，心想我是菜狗再走下去该没心情看风景，为着这没走完的 8 公里（但是第二次进草原我又走了 12 公里补上了！！！），接下来很多天都被福贵师傅嘲笑得不行。

福贵是司机师傅的汉名，听见的时候我笑起来，他说：你别不信啊，很多内蒙人都叫福贵的。说着给我看身份证，竟然真的叫福贵，我笑得更厉害，告诉他我认识一只银狐小狗也叫福贵，他无奈地瞥了我一眼开车带我到终点。草原上多的是颜色不一的绿，草的草绿，桦树的深绿，草垛的黄绿，远处连绵的小山上被白云阴影覆盖的浓绿，到了徒步终点，一片绿色山坡上影影绰绰地铺着星星点点的紫色、白色、黄色、蓝色的小花。我们找了块较为稀疏的地坪就地躺下，天空蓝湛湛的，视野里没有高楼框住天空，一大块天空明晃晃地出现在我眼睛里，风仍然很大，地上的小花也随之晃着。

在草原上牛马羊过马路是很常见的，我们坐在车数路过的羊群有几只，有几个两千块，数到惊人处我们哈哈大笑起来，不少经过的牛往车内好奇地观望，我好奇地也回望过去。

之后我们开车去根河，估计我在车上睡着了，没什么印象，福贵跟布和因为我总是在车上睡觉对我露出恨铁不成钢的表情，景色这么漂亮你怎么睡得着的啊。我很尴尬，但是我真——的很困。

第三天一早到敖鲁古雅驯鹿部落，在森林里走了 7 公里进入部落，森林里蚊虫颇多，众人都装备得严严实实，防蚊帽，长袖长裤，驱蚊水。这时，我们的“香港野人”Hanni 穿着短袖短裤大咧咧地就走了进去，他说他要测试他带来的生化武器防蚊水，我们心想能有多防蚊，物理战术都还有漏洞呢，七公里走完他愣是一点没被咬到，惊呆。

Hanni 简直是这个驱蚊水的野生代言人，有信号了立马下单。森林里的七公里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闷头一边走一边驱虫，但是我们这队真的卧龙凤雏....Echo 在我走得绝望升天的时候还能在地上找小蘑菇和草莓，前头找到了一颗很珍惜的小草莓就一个一个传过来观阅，有病又好笑，就是不知道最后那颗草莓去了哪里。

敖鲁古雅是鄂温克族最后的驯鹿部落，在《额尔古纳河右岸》开头便记录了鄂温克人离开乌力楞走向山下居住一事，这最后的部落不算大，周围围了一圈木头栅栏，上面零星地挂了几张动物皮毛，周围长满了白桦树，有人长长地发出一声怪异的呼喊的声音，随后便听见铃铛叮铃铃跑起的声音，几头驯鹿出现在栅栏外，嚼吧嚼吧嘴等着游客喂它吃苔藓。

在部落里用过午饭后我们走国道 331 穿越兴安岭去恩和，两边树木高耸，不同种类的落叶松都瘦瘦高高整齐站着。其中有一小段路铺的是镂空石砖，福贵跟我们讲，冬天的时候路地下冻土结冰膨胀起来，路上积雪深厚，车都刹不住，一刹车，车屁股后头铁定跟着一溜儿车，来年春天冻土融化，这块路就会变得起起伏伏不太平整。

到恩和后他们分出一个小分队去了小河边玩水，回来跟我们讲去做了足浴，还是天然免费的！我根本没意识到在开玩笑，我就嗯嗯嗯，直到看到这张照片。妈呀，真是天然足浴，血亏一个泡脚机会

恩和是一个俄情小镇，大多是木刻楞小屋，五颜六色的尖顶房屋，正值夕阳西下，我们去了小镇边缘一座山坡上看日落，山脚下马蹄声哒哒哒地由远及近，西边狼烟四起，掩盖着橙红的天空，东边恩和小镇沉浸在一片粉色的祥和中。（布和煞风景地说烟那是烧垃圾的，但是没关系，好看，我们会自动忽略某些事实。）

天黑时去逛恩和小镇，小镇看着挺大，实际只有几条主干道，两边摆满了当地特色小吃摊，什么酸奶啦、牛肉干啦、大列巴啦，百无聊赖之际，黄老头的书摊闯进我的眼帘，他坐在书摊后拉着手风琴，白胡子白头发一看年纪就很大，一问他说才 72 岁，刻意加重的这个“才”字儿像是说着他的不服老，我站在书摊前翻着他的几本亲身经历写出来的书，入目第一眼写道：有些人是不适合来恩和的，恩和是一个发呆圣地。

此时我已经一周没有再看过正经文字，逃离杭州来草原的这几天确实开心，但也只是开心，坐在车上看不断过去的风景我的心里是真的没有什么感想，或许是美得说不出话，但是更深层，我觉得我的身体破了一个大洞，所有深刻的经历和精力都在从中溜走。

黄老头的书摊

书籍是一本随身携带的避难所，于是我在这个陌生小镇的街头短暂地躲避了一下发起呆来，等我回过神来，黄老头的书摊已经围满了人，一个穿着白色长裙年纪不大的小女孩站在一旁拉着小提琴，忽然一首陌生的旋律响起，人群躁动起来，一个长得很像俄罗斯人的女士和起声来，有人在书摊旁踢踢踏踏地跳起舞，没有歌词，只有旋律，手风琴和小提琴合奏，女士和声跳舞，这里自然地变成一个交谊会，一串旋律将一群陌生的人在陌生的街头串联起来，我低头恰巧看到书里写道巧谊跟黄老头说如果我死掉了，可不可以告诉我妈妈我是一个有用的人。

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击中，我平寂麻木了许久的情绪似乎活了过来，我有点受不了似的想要离场，黄老头看到说：你看，你看呀，你可以一直在这里把它看完。我抱歉地笑了笑走到后头秋千平复了很久，看他们一直合奏，一直交谈，看慢慢人更多起来，有个吹竖笛的男生也加入了他们，一曲又一曲，许久过后我平静了很多，又走到书摊看起来，顺便问到了刚才合唱那首歌叫《漠河舞厅》，之后这首歌常常成为我的单曲循环。

种满鲜花的小院

大概十天之后我再次来到恩和，兴许是那天下雨，黄老头没守着书摊，只放了三四本书供大家翻阅，《哈乌尔河畔的日子》已经被翻得有了折痕，事实上上次走前我买了一整套书，读来读去总没有那天街畔的感觉，再来书摊，没有见到他们，也没有再听到漠河舞厅，我仍然站在摊边看了一会儿，又在坐过的秋千上观察了一会儿书摊，偶尔有几个人翻阅摊开的书本，没坐多久我就离开，漠河舞厅的旋律却还是从书摊边传来。

我在街头溜溜达达，随便看到一间有秋千的小院儿就走了进去，和不认识的小孩儿荡秋千，她们很可爱很热情的说我来推你，快乐地像一只刚学会扑腾的小天鹅。在恩和，我的心才算是真正地松懈下来，在这里，与人交往似乎是一件很简单轻松的事情。

怎么大风越狠，我心越荡

第四天是最后一个徒步日，设在边境线上的十公里，小路左边是麦田，右边也是麦田，大型喷灌机器放置在麦田边。时不时经过平坦草原，刚割完的草卷成草垛躺在剃过板寸的草地上，路边长着许多不知名的小花。

这条路上最有意思的当属玩草垛子，我们或推或坐，齐心协力地把一个约六百斤的草垛推下无人的山坡，看它在下坡路上一往无前，大家相视而大笑，原本只是想推着玩，没想到真的推动了，纷纷调侃到我们这支徒步中国小分队将被拉入草原黑名单。中间有一段路我独自走了一会儿，钻进麦田的垄道里奔跑，又冲出来酝酿好几次冲上草垛，在草垛上又坐又躺，玩腻了就下来尝试推它，草原上常常没有信号，但是路边的小花野草大草垛子都相当的有趣。

路上也经过大片的油菜花田，正是开花的季节，黄澄澄的漫山遍野，给五彩斑斓的绿加上了一片活泼的黄。

终于翻过了两个大山坡之后走到了山顶的终点，山顶风大得要把人吹跑，景色美得不像话，草原上的天空总是压得很低，蓝天好像触手可得，白云也奇形怪状，有时是团云，出现在山的那头，有时是小动物，比如大象，小熊或者别的什么玩意儿，有时厚重的云覆盖在远山和草原上，给鲜明的绿草原洒下阴影，看起来更为辽阔，草原是辽阔的，天是辽阔的，心也是辽阔的。

结束最后的徒步，我们去黑山头骑马，布和接到电话说黑山头下着雨，大家都不免担心骑马会泡汤，沿着边卡开过去，一路上天都阴阴的，但是雨始终没落下来，走了大运，马场虽然风大，也像是立马要下雨的样子，终究也没有真的下雨，在穿越圈结束快回终点时才感到零星一点雨滴。

骑马这过程也是逗比欢乐多，马场的马多是老马，一般就是溜溜达达的是个人就能骑，也很安全，偏偏我们队伍有点野，总想着让马跑起来，布和后面骑马追进来随了闲游的愿，嘘嘘叫了两声，他的白马就哒哒哒地跑起来，这群马都是听指令走成队的，一匹跑起来，大家都跑起来，一时间大大小小的惊呼声响起，毕竟大家都不怎么会骑马的样子，打浪也做的很烂，在马上颠颠地畅快骑到终点，脸上还傻笑着回味。

晚上我们宿在通古斯蒙古包，因为下雨，蒙古包很潮，篝火晚会也泡汤。我们在庆功宴上吃了烤全羊，蒙古包里载歌载舞，有专门的歌手唱民族歌曲，Phoebe 拉着我去其他桌当了一波气氛组，玩了一把手拉手跳舞的活动，算是弥补了一点错过篝火晚会的遗憾，轮到给我们桌唱歌的时候，整了一点小仪式：桌上的一人喝一点蒙古酒。Lynn ho 接过一杯，点过敬天敬地敬火神的动作后一口干了，大家笑起来，唱歌的时候站起来抖肩膀，互相打趣对方舞跳的不咋地。

第二次来通古斯没有下雨，如期举行了篝火晚会，我独自过去看篝火，和陌生人手拉手跳舞，比不上下雨那天在蒙古包里跳的欢乐，我发了照片给 Phoebe，说篝火晚会也挺无聊的，她说是缺了好玩的人一起，我点点头赞同。

日暮时的部落

重新获得生活的勇气

第五天沿着国道 331 的边境线开去满洲里，路的右边是额尔古纳河，我们一会儿从雨区开进晴处，又从晴处开进雨区，一条路看到两种风景，晴处的额尔古纳河闪着碎碎的波光，左岸是一大片湿地，还能远远望见俄罗斯边境的小村庄，福贵说那个村庄叫土拉夫斯基，我哈哈大笑问真的假的。

路上我们访了牧户，射箭喂小羊羔坐小火车穿蒙古袍什么的，挺有意思的，但是在最后一天的蒙古记忆的对比下有些逊色了。

额尔古纳河左岸的村庄

我到满洲里，除了它是行程之一，最主要是想要看大象，但满洲里纬度如此高，几乎是不会有大象的，我几乎快要接受《大象席地而坐》里韦布想看的大象只是想象的象时，在路口看见了雕像的象，又在市区看到了大马戏，回忆起来黄玲也是在小区的墙上看到了满洲里大马戏的宣传广告，于是我终于明白满洲里席地而坐的大象或许是马戏团里迫于生存被打断双腿沦为表演物的我们。

到满洲里这天，我心情很差，同时又好像很好，终于没有绝望。下雨，我不愿意出去探索城市，因为我已经达到目的，剩下的就是留白，对于一座城市的留白会成为我对它深刻的回忆。

最后一天的行程是在蒙古记忆参加一场小型那达慕，这片蒙古包是一个庞大家族留下的文化遗产，这家的二儿子充当解说员为我们介绍了三个大蒙古包里的文物，讲了一些蒙古族的文化，随后让他的弟弟铁木铮为我们表演他们儿时的小游戏。

大哥穿着一套绿色的蒙古袍，袍子不知是什么材质制成，走动时闪着金色丝线的光，二哥则是白色花纹的蒙古袍，铁木铮则是一身红袍，，上头的花纹也很精细，没过一会儿姐姐着一袭蓝袍安静地走在队伍里。大哥很耐心地跟我们解释蒙古袍上花纹的寓意，什么红色是火，蓝色是天，白色是水之类的，但是他太有魅力了我根本没注意他在说什么，只觉得他琥珀色的眼珠好澄澈。之后铁木铮和他们家族里的一些骑马高手为我们展示了骑射的高超技艺。

那达慕音乐会的演唱者也是他们，这么多才多艺不要命啦。

最后回到查干道布营地吃了涮羊肉。查干道布的小院儿方方正正，坐北朝南，陈巴尔虎旗这片地势相当平坦，小院里铺满了红砖，进门左手有一个小小的毡包，右边则是两个秋千，入目一大片黄色花朵，墙边的篱笆里则栽满了粉的白的花，颜色搭配的极其舒适。餐厅正对的位置零星种了几株向日葵，后来我在观察了很长时间后才搞明白为什么有一朵花盘是朝西向阳。

我来到草原最初的原因是逃离，逃离难以忍受的压力，逃离永远看不见未来的割裂的天空，逃离灰色的生活，我带着平静的绝望出门，却在路上看到了红透的朝霞、平静的河流、凛冽的泉水、一望无际的草原和天空、万紫千红的夕阳和雨中的大象，我忽然无法舍弃樱桃的滋味，想要尝试更多樱桃的滋味。

我不想再回到无望的总是身不由己的生活里，但我好像又有了面对它的勇气。

二十岁，不要去草原，草原的旷达让人不甘心再离开。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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