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拉萨到阿里，从东向西往返四千公里，我在几天内看尽了冬雪和秋黄，看见了牦牛欢快的跳过水沟，看见每一片水将天色变成自己的衣裳。

妈妈，西藏可真好看，我很没见识的这么想来着。
       

那么我该怎么跟你形容我第一次进藏，看见的一切？

很羞愧的讲，我对西藏的样子尽是些不公平的幻想。

早期藏漂用文艺的故事把这里塑造成悠闲天堂，好像啤酒和阳光就可以将灵魂供养。一个个关于藏地的故事又告诉我这里有许多隐秘的传奇，关于宗教、关于未知地带的探索。
        

这是我第一次进西藏，不过之前去过一次藏区 —— 甘南，可能是因为那个行程都是在寺庙里转悠，我看见藏族人佝偻着用额头触碰墙柱，遥遥的跪拜，只因为活佛在巨大的大殿中央诵经，虚无的信仰因信众的行为而立体丰满。
       

我以为藏区就是这样，千百年不会有任何变化。

卡若拉冰川

但事实是出了迷你的贡嘎机场开往拉萨城关区，平直的马路两旁开满了川菜馆和陕西面馆，穿过隧道闪烁着车辆拥堵的红色尾灯；北京中路的尽头布达拉宫半耸空中，路两边是各种户外店和连锁超市；本地人早就换上了跟我们无差别的服装，边走边玩手机；酒吧街依然闪烁，可能不同的是这里的车不会礼让行人。
       

我去了趟布达拉宫，站在半山上可以俯瞰拉萨城景：房子错落并不齐整，夹在圆润的山丘和布达拉宫之间，藏式民楼很少见，偶尔有砖房屋顶还飘着经幡。你说拉萨城现代吧，却没有房子能不管不顾的高过布达拉宫，你说它传统吧，却早已没有酥油味儿。

看见这现代又忙碌的拉萨，把我给愁的啊，离开布达拉宫的屋子和大昭寺被围起来的那一圈，这哪里还是我惦记了这么久的拉萨？我看见了的拉萨和其他城市好像没什么两样。

我在想，如果 2012 年我成功来到了拉萨，会看见什么？
       

在朋友圈提出这个问题，回答的朋友大多来的很早，他们说还是这些房子这些山，除了高速路越修越好，仿佛也没有什么变化。
       

想起一句话：“即使是在这永恒之城，奥古斯都陵墓的遗迹也向我们展示了我们要时刻准备迎接无止境的改变。” 西藏，拉萨，也是这样吗？

这一路确实和我想象中避世的西藏不太一样，平整的马路和纷至沓来的游客给这里带来外面的东西，可你要说西藏变了，又好像无法笃定的下这样的结论。确确实实有很多无法改变的东西在藏族人血液里流淌。比如，冈仁波齐。

如果大家还记得我之前写过甘南，大概了解我是没有信仰的人，每次参观寺庙的时候也只是像参观博物馆一样探究大过于朝拜，并没有许愿祈祷，或者出于尊重、出于情感上的震撼朝着佛像跪拜。我这样内心空荡荡的人到了西藏到了阿里，真是浪费啊，这次阿里行程出发前我这么想来着。这种机会本来应该给对西藏有念想的人。

冈仁波齐转山路我走了两天，顺着冈底斯山脉围着冈仁波齐走，55 公里。回到塔钦的时候脚都走麻了。

从塔钦走到止热寺，第一天是 22 公里，缓坡平地，刚到金幡广场就看见了冈仁波齐。积雪像是洒在蛋糕上的糖霜，黑色的冈仁波齐，包子一样鼓囊囊但是又棱角清晰的冈仁波齐，像奖励一样出现在阳光里。

相对于看见西藏，我更倾向于听见了西藏。

事实上转山路十分安静，不过也可能是因为高原长距离行走加重了对身体的负荷，人在身体惯性行走中自然放空。
       

是的，雪山无声，行人无言，越往高海拔走连土拨鼠的叫声都消失，可是我分明听见西藏在说话啊，冈仁波齐在说话。磕着长头朝拜的藏民是雪山连续不断的声音，藏民衣服和沙砾石块摩擦的声音是在说话呀，它在说别怕，它在说我就来。

让人惊讶的是转山路上你仔细看，会发现地上有一个个连续不断的圆，像动物爬过泥土地、风的痕迹划过沙丘，这是藏族人磕等身长头朝圣冈仁波齐，胳膊划动留下的痕迹。我蹲了很久看着这些圆，又站了很久看着就在前方一次次跪下的藏民，不管前方是雪、是泥、还是一不留神走路都可能栽下去的陡坡，他们毫不犹豫的把怀抱张开面向大地。

人类本性上其实是自私多疑的，不是面对熟悉的人不可能张开最脆弱最致命的胸膛，而藏民就这样坚定的信任着胸腔共鸣发出的经句，信任着让他受苦的朝圣路。这条路并不轻松。

说起来挺没个正行，我也在转山途中磕了个长头，我太想知道在这四千多米的高原上大幅度剧烈动作是什么感受，身体挨着下着雪的地面又是什么感受。
       

让大家见笑了，阿瑶就是这么幼稚的人 ······ 真疼，我一跪下去膝盖就又冰又疼，转山回来洗澡的时候一看，小腿膝盖往下大大小小的青紫。朝圣者却一声不吭，向着心中的神圣之地周而复始。
       

    摄影：周晓

转山第二天，止热寺回到塔钦，33 公里。早上六点出发爬过乱石坡，再翻越海拔 5630m 的卓玛拉山口，山口的积雪跟着大风扑面。

星空闪闪发光，巨大的爬升让我开始想为什么忘记买早餐，而垭口上的风雪让我满脑子都在想会不会有队员失温。对不起，我就是很容易想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太专心。可是上了乱石坡快到卓玛拉山口的时候我在胡乱张望中看见了一块巨石，上面贴着很多人的证件照，地上散落着经幡和个人杂物。

我的精神瞬间高度集中，我知道这些照片意味着生命的消失。雪山不说话，行人不说话，照片无法说话。可是这条转山路将所有情绪收纳，然后像个扎实的怀抱一样给人安慰。我还会再来呀冈仁波齐，带着亲人的照片来。

其实之前走梅里内转（雨崩村）的时候我说：不是不信神佛，只是好像没有被保佑过。我觉得时间能带走一切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对于死亡的恐惧和伤心每一秒都清晰。我准备带着照片再来一次冈仁波齐，让雪山庇佑你。

摄影：周晓

摄影：周晓

因为是第一次进藏，同事很常问我觉得怎么样。

我的感受么，大概是这行程可真长，往返四千公里坐到腿疼，可是这是行程结束后的结论，行程中只觉得这四千公里可不可以变成四千天，让我一点点的把西藏看个清楚，在心里记个明白。
       

我路过了很多水，就算是同一片羊湖，在同一天的不同天气不同角度下都完全不一样。下雨的时候云雾好像跟山体相连，阴天的沮丧心情却被黄绿对比的反差点亮。
       

 以上，羊湖

    以上，满拉水库

     以上，浪错

       
太多人写着几乎同样的话，试图告诉你玛旁雍错和拉昂错的区别。什么鬼湖、圣湖，其实站在他俩旁边风都很大，拉昂错也并不是传说中黑浪滚滚，只是逆光的原因，其实带着蓝。他俩都像海水一样宽广，被雪山、沙地、矮小的灌木丛包围映衬。   

  以上，拉昂错

       以上，玛旁雍错

我还路过了山和冰川，西藏之旅很神奇的地方是让我忽然懂了雪山的美。在此之前看见雪山，不过可能是因为距离远或者天气原因，我都是”哇，雪山诶“，然后就走过去了，很没有品位是不是，可是我真不觉得那个山头和别的山头有什么区别。

这次来了西藏，雪山们轮廓清晰的出现在眼前，混合着光影吞吐着云雾，在加乌拉山口看着五座雪山依次打开却形态各异，在碧湖草原边雪山高耸，就好像突然懂了为什么会有人爱雪山。是真好看，是永远不会重复的特别。

我可没打算给你写一篇今天到了哪里，明天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的游记，我只是想把这些让我停留、让我感动、让我感受到美好的时刻分享给你。

可能不是什么大片儿，可能不是最佳角度或者构图，但是全都带着爱意。

卡若拉冰川

扎达土林

马泉河

珠峰北坡大本营的星空 （摄影：郑筠）

西藏从来都是爆款，318 国道上的水泥都快被自驾、骑行甚至徒行的人和他们留下的故事磨平了，所以会有很多很多故事告诉你，西藏是什么样子。

它可能是寺庙的红与白。

它可能是路边的生命与自在。

摄影：周晓

摄影：周晓

摄影：周晓

而我能告诉你的，只是西藏没有想象中那么传统破旧，城市里也闪着霓虹灯，高原的特别不在于你是不是会高反，而是这份风光和敞亮，在别的地儿就是看不到，你得自己来一趟。

一轮明月，一面国旗，以此纪念十一西藏之旅。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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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题外话：
       

行程最后一天在车上和队员们开分享会，讲阿里行程的感受，很开心我们的工作能被大家认可，也很感动大家有在这趟旅程中实现自己的心愿。对阿瑶来讲，真正难忘的是垭口上飞扬姐姐、伊娃姐姐给我的拥抱，以及队伍里夫妻不管三十、四十、还是五十，都不离不弃相互陪伴的生活状态。如果说每一个心愿都是一座坛城，那么各位队员们自身早已修成正果。希望我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