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仕录》
珍藏定制版《明仕录》选用飞机盒独立封装，一书一盒，升级防护。书口喷绘绿底祥云纹，寓意“云栖碧阶，福蕴祥光”。附赠“松鹤延年”纪念藏书票1张，藏书票编码一，随机手工盖印作者私藏钤印（“拙盦ān”联珠章、“非画不坐”、“弄墨香满袖”）。附赠“松鹤延年”案头屏风1个，东方美学，点缀家居。

每册《明仕录》尾页，缀手工盖印藏书章。纹样章“仙鹤纹”“祥云纹”寓意双鹤凌云，瑞气呈祥；篆刻藏书章均取自清代钤印本《松雪堂印萃》《试篆存稿》，章面内容为“卧游”“山水友”“心存万古”“但向君心可处行”“不可使好人不见”“呵呵”“烂漫天真”“放怀”。共计11枚印章，每本随机掉落3～4枚。

作者蒋晖是明代艺术史研究专家，近年来从事古代艺术史文献整理工作，著有《明代大理石屏考》《园林卷子》《明式苏州》等书，其对明代生活美学的见解深厚独到，并且能够征引古籍文献、文人随笔，用深入浅出的语言，将传统生活方式娓娓道来。作为“三联中读”主讲人，他主讲的“明代生活美学60讲”畅销网，备受好评。

焦虑、内卷和意义感缺失是现代人的普遍症候，然而，明朝人却认为生活是艺术，体验万物、享受当下才是重要的。翻开此书，你能领略大明生活的风雅韵事。这里有冯梦祯饲养仙鹤的珍贵记录，有文震亨“几榻有度，器具有势”的空间美学。从从文人雅集到市井烟火，从庭院叠石到茶寮清供，大明生活美学的精致与从容，在字里行间徐徐铺展。那些被历史尘封的器物之美、园林之韵、雅事之趣，皆在《明仕录》中重现，显示出明代文人对生活与文化纯粹美好的追求。

《明仕录》一书，有着其他同类书目所不具备的创意视角，它广泛征引文人随笔小记，用生动鲜活的笔触讲述文人趣事，让古籍不再晦涩难懂。书中提及的熏香、养花、煎茶、穿衣、游船等明代生活方式，具现代实践价值，巧妙地拉近了读者与历史之间的距离，激发人们主动探索、实践与传播传统文化的热情。此外，这些生活方式能够引领读者打造自己的美学空间，缓解焦虑，用自己喜欢的方式去生活。
《明仕录》
本书以晚明《长物志》、《遵生八笺》等著述为经，以记录日常文人生活细节之《味水轩日记》《快雪堂日记》为纬，再现明代江南文人的日常生活美学经验，围绕衣食住行的物质层面展开讨论，进而表达当时文人追求的精神世界、审美趣味，全景式还原明代社会风貌。
每一篇均主题明确，会涉及明代人物，展开相关的故事。古今相映，涉及当代读者的兴趣点、当下落实处。
目录

衣饰
吴罗宋锦：沉香色看马面裙
饮食
饕餮风味：带骨鲍螺玫瑰酒
茶事
大道至简：听松竹炉惠山泉
岕茶
神秘岕茶：粗枝大叶天下绝
虎丘茶
倚天屠龙：虎丘天池松萝茶
香料
香料传奇：龙涎伽南沉香片
香事
制香秘方：空熏隔火蒸花果
香炉
光怪陆离：潘炉胡炉宣德炉
香具
焚香七要：香盒香瓶金莳绘
赏画
文人赏画：手卷册页与屏风
藏画
古画传奇：题跋借观与钤印
插花
古铜插花：滚水肉汤爱梅花
花事
牡丹荷花：刹那断送十分春
养宠
宫廷萌宠：狸猫朱鱼富贵图
珍禽
鹤鹿同春：海外鹦鹉倒挂鸟
医药
养生摄护：静坐延年江湖行
养生
遵生八笺：百病百药少抑郁
商铺
明代店铺：玉兰花露孙春阳
折扇
清风徐来：怀袖雅物书画扇
手炉
张鸣岐炉：不惜袅蹄金一饼
泛舟
卧游漫游：泛凫江湖逍遥行
游船
画舫游船：水上书房与园林
异域
海外见闻：利玛窦与李日华
造园
筑圃见心：湖山梦里快雪堂
山中园
栖岩幽居：山中隐士雅与俗
城中园
城市山林：闹市之中好修行
山师
叠石山师：园林设计魔术师
园中水
人造瀑布：云在青天水在园
太湖石
一峰独秀：仙山气质太湖石
灵璧石
片石有情：十面灵璧非非想
雨花石
灵岩宝玉：醉石斋中雨花石
大理石
天然石画：一片苍山在大理
黄花梨
明代家具：文人设计黄花梨
斑竹榻
皇帝木匠：折叠家具斑竹榻
天然几
流云仙槎：隐几奇物蝶几图
吴孺子
文人制造：破瓢道人吴孺子
古籍
宋版一：是人间留不住
版画
萝轩变古：木刻版画黄金期
清玩
清玩大会：家家都有倪云林
藏家
佳损友：王世贞与项元汴
制壶
鬼斧神工：时壶黄锡昊十九
巧工
天生高手：工匠人生也风流
露香园
顾绣针神：露香园中女主人
奇书
文家淑女：金石昆虫草木状
戏曲
昆曲奢靡：绕梁三日水磨腔
蒋晖，著，苏州人，作家、明代艺术史研究专家。近年来从事古代艺术史文献整理工作，尤其致力于古代大理石屏收藏的稽考研究。著有《明代大理石屏考》《园林卷子》《明式苏州》；点校《石画记》《长物志》等。三联中读“明代生活美学60讲”主讲人。
《明仕录》

《明仕录》

《明仕录》
样章

序言

明朝：风雅又俗气 物质又清高

明朝是汉族政权统治中国的后一个封建王朝，既有闭关锁国，藩王权贵土地兼并、生活荒淫，蒙古入侵，倭寇袭扰，战乱四起，也有郑和下西洋的壮阔航行，进入大航海时代的全球贸易，明朝的丝绸、瓷器、茶叶，带着东方文明的智慧和创造力，传播到世界各地，并获得了巨额财富。
明朝是一个矛盾的复合体，但总体而言，这是一个接续中华文明传统，生产力发达，不断自我调整和修复的朝代。
尤其对于当时的全世界来说，明朝属于东方强盛大国，不仅人口数量一，也是全球一大经济体，人民安居乐业，农桑耕种，礼乐诗书，到了晚明，东南地区大量人口开始移居海外，纷纷建立海外华人自己的社区，客观上加强了不同地域人们之间的经济交流和文化传播，这在之前历史上是罕见的。
明朝的文化精英，包括看不惯朝堂斗争的官员文人、富商、艺术家以及山林隐士、民间高人们，热衷诗文写作，游山玩水，研究、讨论艺术，收藏鉴赏书法古画、古籍碑帖，喝茶闻香、品鉴古董，讲求文房器具的制作考究，造园种树，侍弄花木，设计家居，谈禅写经……他们精心设计自我空间，强调现实的愉悦享受，他们将艺术审美融入日常生活，形成了一个大大的风潮，并且广为传播，影响后世。
文震亨的《长物志》、高濂的《遵生八笺》，这两种晚明时代生活美学著述，忠实记录了明代文人的审美取向，其他一些个体文人的生活细节描绘，在李日华的《味水轩日记》、冯梦祯的《快雪堂日记》里得到全面的展示。这些 “无用”“消闲”“小众”文献，经过岁月打磨，时至今日，渐渐散发出温润的光，如同一面出水日久的青铜古镜，反观照临，让人身入其境。
明朝江南文人的日常生活美学经验，有些其实离我们不远，或根本不曾离开，我们不自知而已。有些眉目，随时代迁跃反而日益舒展变得清晰。本书的写作，围绕江南地区晚明时代日常衣食住行的物质层面展开，进而刻画当时文人追求的精神世界、审美趣味所依托的具体消费行为，由外向内，从不同的侧面还原明朝人们的日常生活、社会风貌：
衣食住行、日常起居，明朝人给我们留下许多具体而微的精彩描述，比如当时有哪些流行的服饰，人们日常吃什么，为什么把鹤当宠物养，春踏青、夏避暑、秋问菊、冬围炉的养生心法是如何养成的，有哪些热门的奢侈品牌、出去旅行的装备有哪些？
今天的人们焦虑于阶层，社区，学区房，住在哪里已然是身份的体现。
明朝人的居所，从明初朝廷按照不同社会地位做出过严格规制，晚明时普通人造屋建宅逐步奢华多元，建筑居所讲究品味，乃至园林宅邸流行一时，文人士大夫热衷营造的美好生活空间，在江南城市、山林、郊外都徐徐展开，他们选择社区有哪些标准、如何设计自己的私家园林，时新陈设、家具款式有哪些，书房器物如何摆布、貌不惊人的所使用的日常器物又有哪些讲究等，这些曾经消逝的细节，用细致耐心的考据加以浇灌，都会在本书中呈现初她的色相与本质。
明朝人们的精神世界和艺术人生，其实丰富异常。眼力和财富如何考验收藏家们、在他们收藏品中如何窥见他们的爱好和精神世界、为什么昆曲家班成为上层社会的交际手段、从雅集到结社，如何发展出抚琴、赏香、啜茗、读话的文人意趣，琴、棋、茶、酒、花、香等技艺如何滋养文人的精神世界等，像个性张扬的张岱，不为人知的隐士周履靖，富可敌国的项元汴，画风诡异的陈老莲，传奇隐士赵宦光夫妇……这是今天的人所好奇的另一种人生。而明代闺阁女子，她们中有大家闺秀，有人格独立的“闺塾师”，有行走江湖的奇女子，还有绕不开的秦淮风月，金粉如梦，红颜素心……当时的人们认真追求着的艺术趣味，在今天的人们看来，也许有点奢侈，甚至不合理，他们的理念从何而来，这样的生活方式今天还保留下多少？
在全球化的今天，流行不应该只是商品的包装，文化其实是身份、自我的认同。去粗取精，研究、继承优秀的传统文化，从观察明朝人们的生活方式入手，继而体认、实践每个人自我认同的生活方式，这就是所谓的“美学”“观念”。
文化，就是生活方式——
自己喜欢、认同并享受其中的生活方式。
我一直生活在江南地区的苏州，这里曾经是明朝经济发达的地区，也是文风盛，人文荟萃之地。多年前，我从研究明代苏州园林历史、园林主人生平考据、园林文物书画收藏开始，逐步涉及明代艺术史的方方面面，生活在当时的人，不论是建设者、品论者，他们的喜怒哀乐，青春白发，他们敢于从世俗的生活中挣扎出自己的精神天地的个性，都深深吸引着我，了解古人的生活品味以及文人倡导的美学观念，对我而言，是自然而然的一个过程——煮水，投叶，舒展，看茶色如线注入一杯中，碧螺春从山林进入城市，与我相遇，就是这样一件简单的事情。
让我们一起进入明代文人的生活世界，风雅而俗气，物质又清高，千姿百态，好像昨天，又是今天。

第十四章
宫廷萌宠：狸猫朱鱼富贵图

猫狗是寻常的宠物。人类早驯化、豢养猫狗出于实用考虑，猫可以捕鼠，狗用来看家，逐渐成为一种情感上的寄托。
明代太监刘若愚，写过一本记述宫中事物之书，名《酌中志》。这部的许多内容具有一性，是研究明代宫廷制度的重要资料。根据刘若愚的记述，皇宫内廷设二十四衙门，分四司八局十二监，各有太监，各司其职，其中有一个下设部门，就叫“猫儿房”。 “猫儿房”专门有三四个太监，负责饲养皇帝宠爱的猫咪，这些猫还有名分，如果是雄猫，就叫做某某小厮，雌猫就叫某某丫头，如果是已经阉割过的，就叫某某老爷。这些小太监也有名分，比如叫某管事，或直接称猫管事。时逢佳节，端午、中秋，皇帝会对宫里的太监、内侍进行赏赐，这些猫也会获得皇帝关爱，照例有一份中秋节礼、端午粽子。
宫里的猫，都会成精。
明代嘉靖皇帝，为本父尊位名分，一人独斗群臣，轰轰烈烈举办“大礼议”，廷杖大臣，整肃文官，甚至提名他登上皇帝大位的四朝元老杨廷和，照样罢官，连杨廷和的儿子、状元杨慎也充军云南，终其一生不得回家。嘉靖皇帝一生对臣下冷酷无情，对宠物猫猫狗狗，却爱护有加。
《日下旧闻》载：

嘉靖中，禁中有猫，微青色，唯两眉洁莹。名曰“霜眉”，善伺上意。凡有呼召，或有行幸，皆先意前导。伺上寝，株橛不移。上怜爱之。死后，敕葬万岁山阴。碑曰“虬龙冢”。

“霜眉”死后，哀伤的嘉靖皇帝命以金棺葬于万岁山下，道士们建议举行斋醮仪式超度猫咪。嘉靖皇帝还下令，各部、翰林官员要为自己的爱猫写一篇祭文，用以超度。大臣们都觉得有点尴尬，这个题目怎么写？实在无从下笔。唯有礼部侍郎袁炜毅然奉旨，为这只猫撰写悼词。史称，袁炜才思敏捷，擅长撰写青词，每次遇到中外各地报告祥瑞，袁先生下笔如神，极词颂美。这次袁炜更荣幸，得为御猫撰写悼词，他福至心灵，具灵感写了一句祝福猫咪“化狮作龙”。
嘉靖皇帝破涕而笑，猫咪安葬处，题碑“虬龙冢”。 袁炜后官运亨通，升任建极殿大学士，位极人臣。
人生本来不公平，猫也是。

宋 佚名 貍奴图

晚明学者谢肇淛写过一部笔记《五杂俎》，提到宫中贡猫之事。天顺年间，有外使从西域进贡了一只珍贵之猫，装在一个金笼里面，使者就住在北京驿馆。有一位退休官员偶然到访，看到这位外国使者，问此猫有何特异，万里迢迢送到北京献给皇帝。西域使者非常狡猾，回答说，要知道不难，但你得给我一些银钱，我就表演给你看。退休官员更好奇，真给了银钱。这位西域使者，“结坛于城中高处”，好像道士做法一样，先建造了一个法坛，把这只猫放到坛上……到第二天，竟有数以万计的老鼠死于“猫坛”之下。
这个使者说：“此猫一作威，十里内，鼠尽死，盖猫王也。”
《五杂俎》的记载有点夸张。但谢肇淛一定也是爱猫人士，非常留意相关情况。据他观察，北京宫廷里的太监、高官大都养猫，一般来说，他们喜欢的猫都“莹白、肥大”，可能是白猫，而且要肥大。据谢肇淛记述，这些猫足有几十斤肯定超重了，所以也没法捉老鼠，但跟人特别亲近。
谢肇淛曾在今天的安徽霞浦、古称长溪大金的地方买过一只猫，当时长溪猫非常优秀，猫价要比其他地方贵十倍，看起来很漂亮，毛发纯黑无暇，猫睛如金子一样闪亮，但是长溪猫同样不能捕鼠，谢肇淛尽管经常去买长溪猫，自己也觉得好笑，就当宠物养了。
《五杂俎》顺便提到，当时北京养狗也成风尚，流行一种，“金丝毛而短足者”，腿很短，披金毛，“蹒跚地下”走得不快，蹒跚而行。可笑的是，这种短足金丝狗很没出息，“兄事猫矣，而不吠盗”，这些狗跟着那些几十斤的肥猫甘做小弟，甚至懒得吠叫，完全起不到防盗作用。

宫廷里养猫规矩就比较大。宣德皇帝是喜欢艺术的一个明朝皇帝，画艺非常精妙。他在宣德四年曾经御笔亲画过一只猫，这幅画能让我们直观看到明代宫廷宠物猫的形象。这幅画还有一个非常吉利的名字，取名为《壶中富贵图》。
“壶”是“酒壶”，画面主体有一个青铜器，器型非常高古，酒壶前蹲着一只猫，这只猫非常可爱，形象憨态可掬，好玩的是，这幅画是当时宣德皇帝赏赐给一个老臣的礼物，此人就是当时的华盖殿学士杨士奇。杨士奇，明代著名政治家，五朝元老，建文帝在位时就入了翰林院，后来效忠永乐皇帝，宣德皇帝登基，这位大臣已经为明朝皇帝效力过祖孙三代、四位帝王。宣德一朝，明朝政治开始步入正轨，开创了所谓“三杨之治”的繁盛局面，而宣德皇帝特地赐给他这幅画，其实蕴含很深的政治意义。
画猫，一直是绘画中祝寿的题材，古人称为“耄耋”（猫蝶）之年，寓意长寿。皇帝赏赐杨士奇这么一幅御笔《壶中富贵图》，意味深长，杨士奇你长寿有了，富贵荣华也有了，作为臣子须有所表示。杨士奇就在这幅猫画上面，恭恭敬敬用正楷写了一个长长的题跋来歌颂、感谢皇帝对他的关怀、宠信。杨士奇翰林出身，这段答谢文字写得很漂亮，先从御笔画猫的形象做了一番阐发。他说，这只猫画得是栩栩如生，名字又叫“富贵图”，猫身处富贵之中，“人间之富贵，是猫望而欲吞”，这只猫看见富贵，好像也要把它一口吞下。而我们现在朝局和谐，“君臣一德，上下相逢”，这是点题的逢迎之辞。杨士奇继而口气一转，“据老臣观察，现在天下已经没有硕鼠了，我们大明官场再没有官员大肆贪污”，这是更深一层地颂扬皇帝贤明。后，他谈了谈艺术追求，“皇上您画艺高超，简直是比宋徽宗画得都好。”宣德皇帝至此，应该很满意了。不料大臣语锋再转开始自我反省，“今天您一时兴起，送给老臣这么一幅好画，还不忘我们国家的政事，通过这幅画您是在提醒老臣，今后咱们还是要君臣一心，不让硕鼠横行……”杨士奇不愧国家四朝元老，讲了很多感恩的话。
宣德皇帝传世画猫作品不止一幅，这张堪称精品。在日本，有一张记在宣德皇帝名下的《五狸猫图》，画得其实也很精彩，但是专家认为这可能是晚明苏州画坊里做的“苏州片子”。这幅画，一共画了五只狸猫， 也可称为《五狸奴图》，狸猫即为狸奴，五只猫形态各异，或者是在睡懒觉，或在花下仰望鲜花，或者就地打滚，神态栩栩如生。


明 朱瞻基 唐苑嬉春图

明代画家沈周常年生活在乡村，农村里老鼠比较多，沈周养猫，他经常会写一些与猫有关的诗歌，作为一个爱猫之人，画家沈周曾经画过一幅非常有意思的猫画，与宣德皇帝不同，宣德皇帝用的是是工笔、重彩，猫的毛发都纤毫毕现，画得非常细致，而沈周是用水墨，工笔带写意，只用墨色来渲染猫的毛茸茸的质感。关键是构图，画中心就是一张猫脸，然后是身子，后是尾巴，可是猫脸、猫身、猫尾巴成为一个同心圆，看起来就像是一块黑色毛绒绒的大圆饼，仔细看猫，画了一只大饼脸的猫咪。沈周的这张画猫别有情趣，让我们看到明代民间所豢养猫咪，造型比较质朴，也是我们今天常见的猫咪形象。
从明朝开始，金鱼培育成功，开始流行。
金鱼当时不叫金鱼，明朝人称为“朱鱼”，就是朱砂颜色，非常鲜艳。今天研究证明，早的金鱼品种是一种野生鲫鱼，因为基因突变，慢慢地通过人工育种，后演变出许多品种，颜色形状各异，数不胜数。
万历二十四年，收藏家张丑写成《朱砂鱼谱》，从十个方面论述培育金鱼要点，怎样选育好的鱼种、怎样欣赏、注意事项等等。张丑说，朱砂鱼“独胜于吴中”，早在苏州一带流行，玩家众多；它的颜色像辰州朱砂，红色的发色非常“正”；这种鱼“易盆蓄”，早就把它放养在一个木盆里。今天很多人养鱼，在花鸟市场都是放在鱼缸里面，而且一定是玻璃鱼缸，当时没有这种条件，明朝的玻璃是比宝石还要珍贵的、来自西域、国外的奢侈品，就把它养在木盆里面，木盆则摆放在庭院中。稍后出现了烧制的陶瓷鱼缸，体量更深大，但明朝人喜欢将鱼养在敞口的盆里，观察起来更直接。
按照张丑的说法，吴地有些“好事家”，“每于园林池塘、书斋楼阁”，在园林里好的地方，放上一两盆朱砂鱼以供欣赏。他说，我几年间见过几十万头不同的金鱼，其中漂亮的还请画家写生。张丑作为养鱼行家，观察特别细致，《朱砂鱼谱》记录了各种不同形态、颜色的金鱼，像白色身子、头顶有朱红色三横一竖、像“王”字的品种；有的是头尾皆白、中间一段金色；有的浑身雪白，背上有朱砂，朱砂色有的是一条线，也有一点一点构成了北斗七星图案的……
张丑赏鱼，先用工具把鱼从鱼盆里面小心捞出，一一盛放在白色磁州窑碗里，再来细细赏看。为什么要放在白碗中？他说，如果朱鱼在碗中，水和碗都因朱鱼而“映红”，颜色若红得透、红得正，才是真正上好的朱鱼。一条红色朱鱼，不能够让碗中之水变得非常红，今天话说就是“颜色饱和度”不够，朱鱼档次就差一点。
每年夏天，张丑都要养上几千条朱鱼，分别放入10口大缸育种，他每天去挑选，把一些认为不好的鱼淘汰掉。“百存一二”，数千条金鱼，后能入他法眼的也不过几十条而已，然后把这几十条金鱼合并一起，分为两三缸，这是优中选优的品种，特加爱护、蓄养，以此为基础，再进一步选育出优良、奇特的新品种。苏州一些喜欢养鱼的人，经常会互相到朋友家去参观，心中暗比，谁家的鱼儿更好、更稀罕。
每天欣赏金鱼时间，早晨好。朝阳初升，云霞尚未散去，光在空气中有微妙的变幻之色。金鱼自由自在，游动在清泉、碧藻之间，感觉非常好。还有晚上有月亮的时候，一轮明月当天，水上面映着月亮的影子，这时候突然鱼从水中跃起，发出啪一声，就觉得这个声音的享受也非常好。还有就是有微风的时候，水面上是有一点点波浪，这个时候池塘里面比较大的金鱼出没了，也非常好。在冬季，山中泉水形成的池塘有一层薄冰，下面的金鱼只是一点含糊的红色，以为它们冬眠了，其实不然。仔细观察，发现这些顽强的小鱼在冰层下嬉戏，那抹缓缓游动的朱砂色，格外耀眼。

高濂的《遵生八笺》没有写金鱼，文震亨《长物志》有许多花鸟鱼虫内容，也提到金鱼，基本上是全文与张丑的记述相似内容。朱鱼之外，当时有蓝色的鱼，白色的鱼，有整个“肠胃俱见”透明之鱼，都是金鱼变异之种，在一些明代人笔记里也有所著录，有时候他们会觉得非常惊奇。在顾起元《客座赘语》里面，他说“花鱼”以前只有朱鱼这一种品种，近年来有“朱色如腥血者，有白如银者，有翠而碧者，有斑驳如玳瑁者，有透彻如水晶者，有双尾三尾四尾者，有尾上带金银管者，有解舞跃游泳而戏者，有斗者，故是盆盎间奇物”，这已经非常接近于我们熟悉的锦鲤概念。
张岱《五异人传》记堂弟张燕客，“任诞不羁，不事生业，好奇石古董，在武林，见有金鱼数十头，以三十金易之，蓄之小盎。”真是令人乍舌的高价。
当时的人还热衷“斗鱼”。有一种特别的鱼，据说只要稍加训练，两条鱼互相就会缠斗，人们在边上欣赏，以此为乐。明朝更流行斗蟋蟀。宣德皇帝不仅爱猫，爱斗蟋蟀是出了名的。他曾经请他的亲信、苏州知府况钟，也就是戏曲故事《十五贯》里面的主角，在苏州给他找些特别勇猛善斗的蟋蟀，这些蟋蟀被送到宫里面，数量成千上万。宣德皇帝专门在景德镇御窑烧制青花蟋蟀罐，如今是非常名贵的官窑名品，宣德青花瓷器存世极少，宣德蟋蟀罐更少。


第二十一章
卧游漫游：泛凫江湖逍遥行

明朝的文人，很多人一生难得有几次远游经历，穿行数省就是“壮游天下”了。像画家沈周画过很多的山水，但他一生远游不过二次，一次是明成化七年（1471）沈周45岁时去了杭州，游玩了二十多天。第二次是成化二十年（1484）初夏，沈周再次前往杭州，随后顺道游览富春江，到达闽浙边界的天台山。沈周以他的家乡苏州为中心，所至西、北不过是当时的留都南京，除了一次天台之行，沈周一生不曾跨出“三吴地界”，有行旅往来都在江南地区，游玩多之处，有苏州虎丘、上方山、石湖、洞庭西山等附近名胜，若去到苏州邻近的无锡宜兴，如弘治十二年三月，七十多岁时坐船探访张公洞，已经算一次了不起的旅行了。
沈周其人，洞达世情乐天开朗，属于乐于交友、喜欢出游的乐天派。他八十多岁时还应邀参加无锡老友华尚古的聚会，平生旅屐留痕不出江南一地，究其原因，沈周终身不仕，不能借任官而得“宦游”机会，游山玩水，饱览天下壮丽。沈周画过一套《卧游图册》，书斋中对一张山水图画，心驰神往而已。《宋书》载南朝画家宗炳，“好山水，爱远游，西陟荆巫，南登衡岳，因而结宇衡山，欲怀尚平之志。有疾还江陵，叹曰：老疾俱至，名山恐难遍睹，唯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澄怀观道，卧以游之”，是对“卧游”贴切的诠释，而沈周是卧游之道的一位实践者。




沈周学生文徵明去过地方比较多。文徵明一生参加了很多次的乡试，每三年去一次南京。参加科举考试，从各县去往省城甚至北京，是当时许多人获得长途旅行的机会。文徵明二十年中参加了九次乡试，每次都落榜，五十四岁时被荐担任翰林院待诏的职务，才有机会远赴北京，沿大运河一路北上，算是穿越了大半个中国。李日华在《六砚斋笔记》中，录有《吴城至京歌》长诗，记录从苏州到北京，沿着大运河一路重要城市、码头，风俗、见闻，也是当时无数士子三年一别、每每进京赶考的真实心态写实，至今读来令人感慨：

枫桥解缆钟声早，浒墅行行日初晓。望亭过去是新安，锡山回首南门道。
毘陵一水穿城过，孟渎闸下帆樯多。船头祭神各浇酒，问神明日风如何？
开江直至瓜洲坝，风涛滚滚从东下。金焦削出青芙蓉，楼台掩暎真如画。
杨子桥边春浪平，行人便觉离愁生。扬州树接广陵驿，邵伯水浸高邮城。
界首门前闻布谷，宝应湖边雨初足。淮阴城下阴凄凄，王孙芳草愁人緑。
长淮之水青如苔。黄河水从天上来。移风晓浅清江闭，福兴晚涨新庄开。
桃源行尽闻鸡犬，崔镇人家应不远。鼔城烟起宿迁昏，直河水落沙坊浅。
石城峩峩古邳州，推篷不觉临双沟。房村水急行不得，三洪倒泻从东流。
北上猪多易食肉，子房留庙遗城曲。沽头上下少人家。沛县荆榛接平陆。
歌风台上偏凄凉，夕阳荒草眠牛羊。砚沟黑绕玉皇庙，枣林红暎师家庄。
仲家新店有石佛，济宁流水分南北。草桥跨水耐牢坡，画船檛鼓安山驿。
张秋七级连东昌，酒味便识梁家乡。临清风俗苦不好，娼楼临水招行商。
武城人去弦歌絶，甲马营空浸明月。坊前吹笛断人肠，今夜还归故城歇。
德州听罢山东歌，前程便是连儿窝。东光丝熟吏催税，砖河雨急渔披簔。
东岸长芦声瑟瑟，兴济流河泥没膝。双塘静海地偏低，渎流杨柳青青色。
直沽通接来鱼虾，尹儿湾口多桃花。蒲沟近接老米店，杨村远带蒙村沙。
昏鸦飞度河西务，落日全收鲁家坞。隔烟灯火照黄昏，攀罾路口无船渡。
萧家林内鸡哑哑，张家湾里船如麻。僮仆昼饥少筋力，道旁便问驴骡车。
帝城日出人如蚁，飞沙扑面东风起。万方玉帛走如雷，九重金阙青云里。
去年我亦从南来，献策欲展胸中才。天风蹔屈万里翮，壮志未终蒿莱。
山水迢遥路重叠，丈夫何事轻离别。试歌一曲请君听。功名莫遣头如雪。

宣德皇帝时，曾修建很多用于官府送信的驿站，开辟官道，但是这些设施只有官员能够使用。明代中叶后，全国水陆交通有所改善。到晚明时代，全国道路交通得到很大的改善，万历朝甚至有官员提出，为改变云南地区交通极为闭塞局面，稳定国防大局，重新开辟一条从云南出发的官道，货物、人员与中原交流更为便利，但因为费用浩大、一再拖延，后不了了之。


水程图册 局部 明.钱谷.张复.合画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商人追逐利润，全国南北各地方都要去到，各大商帮需要熟悉水陆道路，他们都有一种需求，就是能够得到一张新的全国地图，方便出行指南。如明代中叶无锡安国，富几敌国，称“安百万”，在松江府田地就有二万亩。安国以布衣经商起家，好旅游，曾与画家谢时臣一起遍游南北，足迹遍及燕赵、齐鲁、苏浙等地，北至天寿山、居庸关、西至庐山、武当，游历天台、雁荡、普陀诸山。晚明徽州势力强大，徽商足迹遍布全国。徽州休宁大盐商黄汴，家族里曾经出过一位皇后，黄氏家族很早就从事盐业，经商获利巨大，商铺遍布南北，从成化朝开始，黄汴一直客居苏州，他深感于商人经商、行路需要一个实用的出门旅行指南，于是自己花了27年时间，编撰成《天下水陆路程》一书，又名《一统路程图记》。这部书详细记载了明朝国境内各条重要的商路，沿途有哪些府、县，每一个驿站之间多少距离，还有具体出行方式的价格，如携带行李旅行，码头上雇脚夫每次十五个铜钱；镇江以南，船费每20里两个铜钱；从镇江到太湖沿岸苏州府的吴江县，日行要换六次船等等实用信息。这部书被称为明代商旅交通指南。类似的书还有天启年间南京刊刻的《士商类要》，内容包括了漕运、运河路程，北起辽东，南达福建、广东，包括上海、山东、陕西、宁夏地区。《士商类要》共记有100多条重要的水路、商路，当时全国商品流通干线，大致均在其中，商人经商要靠这种指南书籍，旅行者也会购买使用。

明代有两京、一十三省。南京、北京是京师、留都，十三个省级行政区，以十三个布政司衙门管理当地政务。普通人若想遍游两京，再一一走遍全国十三个行省，饱览各地山川风貌，欣赏沿途名胜古迹，体验风土人情，做到漫游全国根本没有机会。
有人却很幸运，因为几十年间在各地做地方官，几乎走遍中国南北东西各省，这个人就是号称比明朝旅行家徐霞客更早环游天下的旅行家王士性。王士性（1547—1598），字恒叔，号太初，是浙江临海人。王士性不但是明代可与徐霞客比肩的一位重要旅行家，还是富有远见卓识的人文地理学家。在他的一生中，走遍了我们中国南北，徐霞客一生，去过明朝十三个行省中的十二个省，唯独没有去过四川，王士性也去过十二个省，唯独没有去过福建。
王士性出生于明朝嘉靖年间，相比徐霞客作为一个地理学家，旅行中留意山川地理风貌，深入探索岩穴、寻找植物矿石，记录河流源头走向，王士性则不然，登临五岳名山是他从小的愿望，但他作为一个官员，王士性是更关心各地“风土民情”。每到一地，他会观察当地人的性格、区域内的经济产业情况，包括各地手工特产、服饰特点，包罗万象，某种程度他更像是一个经济学家。王士性曾经在著作里提出一个重大的课题，认为江南经济早起并不发达，有一个逐步发展的过程，一直到五代时期建立吴越国，这个地区的经济开始真正繁荣，进入全盛期，而在此之前中国政治、经济包括文化重心是在北方，王士性提出一个非常重要的预言，他认为中国未来经济重心依然会由北向南发展，从江南地区逐步转移到广东、贵州。今天回看王士性的这个预言，准确把握了中国经济人口发展的地理大趋势。事实上，随着我们国家改革开放不断深入，广东、福建、贵州、云南地区获得有的发展，许多限于山川隔阂、交通闭塞导致经济落后的南部地区，经济发达程度甚至超越中原、北方，由此不得不佩服王士性的眼光。
王士性历经宦海沉浮，京城之外，前后担任过河南知县、广西参议，河南提学，山东参政，云南副宪，在南京做过鸿胪寺正卿，他自己每次赴任，走的路都是规规矩矩的官道水路，但是他每到一地，对一岩、一洞、一草，一木之微，悉心考证，对地方风物，广事搜访，详加记载，他会仔细观察当地人的性格，独特风俗、经济情况，都有他自己独到的见解。
按今天学界的说法，王士性提出了所谓“气候地理环境论”。
王士性《广志绎》认为，一个地方的风土环境，往往决定当地民风士气。比如住在深山里的人，跟住在海边的人，性格就完全不一样。按照王士性的观察，他认为北京因为是天子所住的首都，城外有燕山屏靠，所以北京城有“大气脉”，北京人想要发财非常快，但是也容易破产。他说，北京人比较喜欢游乐，不爱买房置业，吃的东西相对辛辣，男子不擅长跟官府打交道，去衙门里面诉讼，出头露面的反而是女子居多。又比如，王士性观察山西人性格非常节俭，当时的晋商非常有名，山西有很多富豪，但是这些“万金之家”的富豪一顿饭只吃一个菜，节俭到如此程度。再比如他认为河南人性格淳朴、直爽，乐于接济遇到困难的亲朋好友。苏州地区经济发达，所以人们都追求时尚，穿衣服、戴首饰非常的考究，社会风气不好，非常虚荣。江西特点人口多土地少，所以人们都很有忧患意识。安徽徽州人因为做生意经常会打官司，但在经营活动中，往往互相帮助，抱团取暖。又如记嘉兴一地，“其俗皆乡居，大抵嘉禾俗近姑苏，湖俗近松江，缙绅家非奕叶科第，富贵难于长守，其俗盖难言之。”
重读王士性的文章，今天的人们应该还是深有感触，甚至会心一笑。这两部书很多内容都涉及人文地理的观察，王士性也并非”地域歧视”的先驱，他作为一个独立思考能力的知识分子，以地方官员身份深入了解各地的风土民情，令人敬佩。崇祯十一年，徐霞客一次进入云南，来到佛教名山鸡足山探访，赫然发现47年前王士性一块石壁上的题诗。王士性无疑是古代中国地理学早的探索者，也是懂得欣赏山水自然之美的旅行家。中国有五岳名山，王士性著有《五岳游草》，登临五岳，而且在万历十七年去看过桂林山水，万历十九年担任云南兵备副使，去了点苍山、鸡足山，游历滇池，寻访足迹远早于徐霞客。徐霞客对王士性由衷钦佩，敬称王士性为“王十岳”。

销闲清课图卷.明.孙克弘绘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明代人出门远行，乘船是很好的方式。尤其沿长江各大支流，顺流而下或溯江而行，可达之处非常多。水上旅行有独特优势，借助风帆而行，更能实现文人雅士的一种理想，所谓散发五湖，泛舟江海。宋代黄庭坚赠好友米芾诗云：“万里风帆水著天，麝煤鼠尾过年年。沧江尽夜虹贯月，定是米家书画船。”米芾还喜欢在自己的船上广蓄书画，一边旅行一边在船舱里安逸地欣赏书画，自诩“满船书画同明月”。他的“书画船”为后世津津乐道，成为清雅的象征。元代画家倪云林散尽家财后，也曾驾舟而行，随意停泊于太湖沿岸，上岸访友作画写诗，下船垂钓夜宿。
明代嘉靖、万历年间，很多文人也尝试这样的长途旅行方式。晚明公安派诗人、散文家袁中道，生性浪漫，特别钟爱江浙一带山水，从万历二十一年（1593）起，曾四次游历吴越山水。他认为“名山胜水，可以涤浣俗肠”，同时“吴越间多精舍，可以安坐读书”，旅行中还可以广交各地师友，“借其雾露之润”。尤其喜乘船而行，随意飘荡在风景宜人之地的河流上，袁中道深谙“泛游”之乐，随船在水上缓缓移动，借船观景，安然坐在船仓里喝茶，无需跋涉艰苦，就能看遍美景。他说，“天下之乐莫如舟中……惟若练若带之溪，有澄湛之趣，而无风涛之险，乃舟居之适者也。”
实现这个理想，拥有一艘小船就够了。


元_赵孟頫_松阴晚棹图 (局部）

万历三十七年（1609）三月十七日，袁中道开始第四次吴越之旅，特别之处是事前定制了一条船。船是楼船，有数层空间可供日常起居，非常宽敞，袁中道给船取名“泛凫”，取自屈原《楚辞》，希望自己的人生潇洒如水鸟，自由随意在水面上飞翔。袁中道请好友、商人夏道甫书“泛凫”二字，刻成匾额挂在自家舟船上，舟壁挂着新买的沈周画，还有吴宽、文徵明题诗，挂上黄太史草书的古诗挂轴，船舱布置宛如书斋一样。
袁中道坐着这艘私人定制的泛凫楼船，开始了一次非常有意思的“自驾游”。从家乡湖北公安县的沙头启程，顺长江而下。船上准备了足可吃上一年的粮食，朋友金一甫结伴随行。走走停停，这条“泛凫”船在江上走一路、歇一路，完全根据袁中道的安排，非常惬意。长江之水，打上来随时可以泡茶，江边上有山，山里有庙，心有所感就进庙拜佛，与僧人交流。
一路上有很多朋友，住在长江两岸不同县郡，袁中道船停，进城拜访，交流学问，欣赏朋友们珍藏的古籍书画，其中有许多文徵明的作品。
袁中道此行写有日记，就是那部传世的《游居柿录》，记载详尽：
舟到武昌，当晚住黄鹤楼，袁中道十三年前来过黄鹤楼，没想到当年看过的黄鹤楼、所谓“旧楼”已毁，这一次看见的是一座全新的黄鹤楼，袁中道觉得没有以前的壮丽。来到赤壁，附近有一“眼龙泉”，泉水甘洌，袁中道取来烹茶……
两个月后到南京，已是万历三十七年五月，“泛凫”从南京上清河过，由江东门刚一入城，袁中道就看见了壮丽的南京大报恩寺宝塔，这座宝塔是永乐皇帝所建，全部用琉璃烧制，号称东方伟大的人工建筑、世界奇迹。看到大报恩寺宝塔雄伟壮观，袁中道内心非常感动。船过文德桥，秦淮河边，两岸楼阁华美，男女衣裳时尚……
袁中道是公安派文学“三袁”中年纪小的一为，与两位兄长相比，他的科举之路虽然较为坎坷，但在当时文坛已颇有影响。同为公安派重要成员的钟惺，这时恰巧在南京参加科举，于是这两位文学家得以一次见面。这一年，南京城六合县令是米芾后人、赏石家米万钟，听说袁宗道到南京了，刚刚上任的县令老爷兴冲冲前来拜访，两个人一起听秦淮歌女演唱“北曲”。
此行路线，一路经汉阳，行长江，渡运河，后抵达丹阳。在丹阳蒋墅“篁川园”，袁中道见到了园林主人贺学仁，他是汤显祖、冯梦祯的好友。袁中道笔下的篁川园，远离尘嚣，尤其水面大，俨然人间仙境：

园弥望皆水，周遭可三里。中因岛屿为楼阁，过小鉴湖，水色澹澹。数折入柏巷，始抵霞标阁，阁外皆植桃，故以霞标名。后轩临水，水外长堤，多植梧桐、芙蓉，开窗则游鱼漾泳，好鸟和鸣。阁下颇清凉。复循故路至鉴湖畔，泛小楼船，过月榭，远望朱栏若鱼网，曲折水上。登鉴阁，罡风袭衣。置酒楼船，夜泛。天气澄清，棹小舟从霞标阁右轩登舟，沿堤碧梧翠柳，紫薇花处处烂然。半里许，过第五桥，涉桃花渡。又里许，至篁川庄，门迎流水，中有秘室画阁，可居眷属……

丹阳是此行后一站，“得陶石篑先生讣音”， 袁中道心情不好，兼以科举会试在即，于是乘舟北上返楚。
文人出游，多畏惧远途艰险，徐霞客本名弘祖，“霞客”二字，是陈继儒给他所取之号。徐霞客孤身入云南是危险的一次远行，身边还带着陈继儒给当地官员们的介绍信函，而陈继儒自己，一向追求安逸的生活，殚于长途奔波。
他曾自诩：

余出不能负向平五岳之笈，入不能辟香山五亩之园。惟买舟补被，于郡城内外名胜处避客息躬。倪尚书经锄堂所谓每月一游，则日日可度，每岁一游，则可阅三十年也。马嗜雪上人观音阁、龙树庵桥柳堤、超果紫藤、嘉树林、孙汉阳东皋雪堂、竹素园、灌锦园、熙园、文园、楚园、宝胜庵、宝莲庵、郭外禅居、庵山、雪山、小昆山、天马山、余山、小赤壁、白龙潭、唐氏拙圃、陆君策畸墅、泖塔、范象先梅花楼、神山云香书屋、金泽寺、洙泾钓滩、机山下平原村、莱峰书屋、瑶潭、白石山房。

总之出游，离地不过百里，看的都是朋友的园林，真逍遥人也。


第二十四章
筑圃见心：湖山梦里快雪堂

万历二十五年十月，收藏家冯梦祯嘱托安徽古玩商人汪巨源，请他向汪仲嘉借看一本王羲之真迹《十七帖》。汪道会，字仲嘉，徽州休宁人。他是徽州汪道昆、道贯兄弟的族弟。汪氏兄弟当时很有名气，尤其汪道昆，不仅是当时著名诗人，曾任湖广总督、兵部侍郎，在文坛地位也很高。冯梦祯同时还请汪巨源帮忙一件大事，向汪道昆儿子汪象先买一块地，地点在杭州西湖风景孤山半山腰，风景佳，如果能在这个地方修建别墅，造一个小园子，可以望见整个西湖。
汪巨源很快回覆消息，汪象先同意卖地，但地价有点贵，讨价90两银子。
很多人对于古代银价概念完全失真，特别是明朝银价，一些古装剧里，动不动吃顿饭就是十两银子、甩出一个元宝银锭。其实，明代的90两银子已经是非常高的价格。
以地价而论，冯梦祯《快雪堂集》有《与缪仲醇》一札，谈论袁微之曾买“伏牛路口”之山地，绵延二十五里，有房屋五十多间，还可以收取租金若干供养僧人，总价不过百金。
以书画价格而论，当时买元代倪云林、黄公望山水画，一幅约值40两。文徵明画一度仅售三、四钱银。
冯氏祖上虽然曾经商获利，但到了冯梦祯一辈，已无多少家产。冯梦祯一生仕途坎坷，万历五年（1577）会试中高中首，成为万众瞩目的会元。 殿试中，考得二甲第三名，选为庶吉士，进入翰林院。在翰林院得罪了当时权倾朝野的张居正，万历七年（1579）告归回乡。三年后，回到朝中任翰林院编修。冯梦祯生性耿直，不会谄颜媚上。万历十五年（1587）京察，冯梦祯以“浮躁” 再遭降职处分。相形之下，这次冯梦祯花90两银子买一块地，对一个俸禄有限的中级官员而言，确实压力不小。
万历十七年，冯梦祯赋闲杭州。在写给朋友傅光宅的一封信里，透露自己财务情况颇不乐观。嘉兴田产收入，有田三百余亩，“岁租”可得三百石粮食，三年前举家移居杭州后，这些田租几乎是全部经济来源。冯梦祯想在湖山胜地建造园林，“贱性不安城郭，终当觅一丘一壑，以托余生”，然而去年江南发生严重的水灾，稻田如汪洋一片，米价高到一石银一两，饥民遍野，很多人悬梁自尽，“一家四五，一夕数十，恐不能宴然玩弄白云也。”而他也深受其害，担心到秋天就难以支撑，甚至会无米下锅。冯梦祯在这封信中感谢朋友的赠金情谊，“足下十金之惠，可当雪中送炭。”他还引用杜甫“厚禄故人书断绝，恒饥稚子色凄凉”之句。这封信提到的友人傅光宅，山东聊城人，曾任吴县令，担任御史时以举荐戚继光遭贬。
万历十八年，冯梦祯到苏州天平山庄游玩，天平山庄主人范允临热情接待，接着他与又去了范允临岳父家的徐氏西园（今为苏州留园）。两家园林名声在外，各有千秋。
冯梦祯在嘉兴老家有拙园，历经宦海沉浮，世态人情之险恶，到杭州后，冯梦祯以“会元”的身份吸引很多学子上门求教，课徒授课之余，决意逍遥度日。《真实斋常课记》中，冯梦祯给自己定下“五十前勾当者三事，游天台雁荡诸名山，置湖庄，定山中隐居。”

冯梦祯彼时已有湖庄一所，《登自卧楼诗》：“重楼高入云，曲室左右连。载梧交夏阴，滋兰馥春妍。莲披西户翠，柳散东池烟”，小园郁金堂前，载梅一株，已然实现了西湖梦。隐居孤山之地也已经买下了，就等开工。没想到，万历二十六年的七月在南京国子监担任祭酒的冯梦祯遭到御史弹劾，被罗织了一个罪名“不敬官长”，五十岁的冯梦祯被迫辞职。当时他已经付了西湖买地之钱，一下子收入大减，境况非常窘迫。冯梦祯一次罢官，还在万历十五年，万历二十年复起、担任南京国子监司业，次年升任右春坊谕德，万历二十三年，升任南京国子监祭酒。这次再遭弹劾免官回籍，确实难堪。
万历二十七年的大年夜，《快雪堂日记》说，这天前来上门讨债、追债的人很多，已到“身无一钱”的地步。尽管如此，对孤山别墅还是心心念念。冯梦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经济相当拮据，一直到万历三十年岁末，他的经济状况才得以缓解。万历三十一年六月，孤山买地之后整整五年，冯梦祯开始动工修建自己的孤山别墅。一旦开工，不免费用百出。《计孤山工费自嘲》说：

湖上喜归欤，能无湖上居。选幽窗傍竹，避湿为藏书。
渌抱山堂寂，青窥木榻虚。经营烦匠石，力短欲如何。

第二年八月，孤山别墅落成了，有一个非常好听的名字，快雪堂。冯梦祯的文集名《快雪堂集》，他传世的日记叫《快雪堂日记》。快雪堂落成的万历三十二年，正是这一年，董其昌再次向他借观王维的《江山雪霁图》。六月，快雪堂完成，冯梦祯心情非常好，写成《结庐孤山记》。万历三十三年正月，好友王百谷为题“快雪堂”三字匾额，悬挂于新居。
冯梦祯建于孤山的别墅，也可以看作一个微型的山中园林。重要的两处居所，分别取名青岩居、晚研堂，还有一个可以烧香拜佛的家庙，名慧业庵。
陈继儒在《园史序》曾说，园林有四难:
佳山水难，老树难，位置难，安名难。

为何取名快雪堂？很多人以为冯梦祯收藏了王羲之的《快雪时晴帖》，因而彰显世人，其实不然。《快雪时晴帖》这件中国书法上重要的作品，曾是乾隆皇帝“三希”之一，冯梦祯并没有收藏过，倒是曾被题写“快雪堂”三字匾额的王百谷收入过囊中。孤山别墅上梁之日，恰逢西湖一带开始下雪，积雪半日，就已经湖山晶莹一片，山上望去非常漂亮，不久天空放晴，冯梦祯心情大好，取王羲之《快雪时晴帖》意境，将别墅命名“快雪堂”。更请来真正拥有《快雪时晴帖》真迹的王百谷，为之书写“快雪堂”三字，自得况味，唯有冯梦祯才懂得。
快雪堂的位置非常的好，可以全览西湖的湖光山色。冯梦祯有《孤山新筑初成》，喜悦之余，还打算明年春天，再添水榭：

结宇孤山半，危楼百尺连。嘉名标快雪，胜集指新年。
启户群峰入，推窗一镜悬。春深添水榭，更觉弄波便。

占山地建别墅的好处，“山楼不盈丈，居高纳景多”，冯梦祯将这里作为自家藏书之地，歌儿习曲场所，“奇书老堪读，侍女弱能歌”，往事如烟，不开心的事情都忘记吧，“太平容自卧，何事忆鸣珂。”所谓“鸣珂”，高官出行，骏马所佩戴的玉佩。他一生高官阶是执掌“南雍”，做过南京国子祭酒，从四品官，名位虽然清贵，毕竟屡次遭贬，不能“起驾八座”如巡抚大员，而深谙佛理，帮助冯梦祯看淡宦情，从容避世。

明_项圣谟_孤山放鹤图

冯梦祯《结庐孤山记》里自赞，快雪堂是飞天仙人的住所，“以山半起堂，则如引镜自照，其面湖山全收矣。”窗户外面一座座的山峰映入眼帘，“南窗北牖，延风爱月”，推开窗户，好像有一面镜子将整个西湖的景色全部收纳其间。《结庐孤山记》说，青岩居前面的晚研堂，堂边种了一棵非常大的梧桐树，大可合抱，梧桐树的树荫非常大，在夏天感受很凉快，梧桐籽落下来，数量其多，他特意把梧桐籽收集起来，“实落几满斛”，是山中小园中堪称“树王”的一棵景观大树，不仅如此，还有不到一亩池塘，栽种荷花，“有池不能亩，去五月始栽荷，月馀敷花结实，清芳撩人矣”。池塘西侧空地，种植三棵梅花。别墅环绕皆是竹林，开始时山上的土地贫瘠，只适合桑树成长，后来冯梦祯运来了西湖淤泥用作施肥，第二年竹林就翠色茂密可喜了。他还在山上发现开掘了一眼泉水，命名“仆夫”，孤山一带原来有金屑井、六一泉，分别是白居易、欧阳修所开凿，冯梦祯作《孤山仆夫泉记》，“孤山一带凡有名泉三:一为白香山金屑井，一为六一泉。”冯梦祯自动手，带领两位童仆在泉眼处清理瓦砾，“水寒洌，以烹粲煮鲜,远在湖水上,而不堪人茗，与金屑、六一同一气味，但二泉俱在平地，而此在丘岭颠崖之间，差为胜耳。参寥子有泉出讲堂之下而名‘仆夫’者，此真是矣。”
山中快事，大概如此。
孤山园成，“湖山窈窕，遂为几案间一物”，坐在这个别墅书房里面，抬头就是湖光山色，西湖的美景变成了他书案上面的一个摆设，“阴晴寒暑，朝夕变幻，螭舫往来，青骔油壁，乍盈乍虚，皆入余游戏三昧中矣”。
冯梦祯是一个非常虔诚的佛教信徒，面对西湖美景，心中时常若有所悟。自喜“门庭如水，青山白云，日供玩对”，不管是阴天、晴天、夏天、冬天，早晨、晚上，湖光山色每每变化，西湖上的游船往来，有人坐着轿子，有人坐着车，一会儿眼前还是车马云集的热闹场景，一会儿就只剩下水天一色的无人之境。眼前之景，一直在变化，乍隐乍虚，像佛法所说的“梦幻泡影”，不光山色，大千世界都不真实，又很真实，所谓“游戏三昧”的禅意。
有时，冯梦祯会走到孤山之巅，“抚青松坐危石，表里湖山，一揽无余”，“ 如青虬偃卧镜中，群山西来，分而为二，层叠环绕又如百千姬妾，整容侍立东南之缺。则江外诸峰，与雉堞掩映相补足，称湖山胜处，古之乐此者多矣。”
湖山胜处，宋代林逋在孤山隐居过，“梅妻鹤子”的典故就诞生于此。西湖风景，此为一，冯梦祯觉得人生快意，莫过于此。冯梦祯有《雪日途中怀孤山，率成短述》诗，自叙在孤山生活的快乐生活。一次难得的送行出游，大雪之中，望湖上一片雪白，心里仍时刻挂念着山中雪景：

买得孤山宽百肘，密种梅花疏插柳。未起楼台为无力，喜占湖波勤命酒。
此时对雪暗相思，送客逢春惜路歧。琼树妆成阴漠漠，玉山堆就粉离离。
离离漠漠纷相似，且泊孤舟对烟水。烟水茫茫荡不收，孤舟寂寂使人愁。
此日可怜远非别，此时遥忆上高楼。高楼百尺面城西，诸峰突兀与窗齐。
桂户兰房春窈窕，雪月阴晴事事宜。

在给老友傅光宅的信里，冯梦祯颇为得意地写道：

弟还西湖，忽忽七易寒暑，其贫入骨而勉为筑室孤山，拮据二年，仅而获就，家婢数人颇习新声，佳客至，令屏后奏技，足为湖山生色，安得仁兄从天而下，共此清欢一叹。

跟信中所写一样，快雪堂成为冯梦祯之后几年经常招待朋友，雅集喝酒、吟诗聚会的安乐窝，也是他晚年生活的精神寄托：

但愿朝朝与暮暮，不愿人间有别离。人间安得无别离，不如湖中孤山不动移。吾愿孤山之梅常馥馥，孤山之柳常依依。孤山孤山吾与尔，安得楼阁参差如屋里。

文人雅客建造一座自我的精神花园，需要物质支持，《结庐孤山记》：“二役嗣兴，初，余以空手课工费，作自嘲诗，有‘经营烦匠石，力短欲何如’之句，水到渠成，岂意有今日耶。”这段文字，正是冯梦祯真实的心路历程，建园时因为缺少资金钱而忧虑，担心无法开支工费、物料，一旦大功告成，这种历经艰难、彷徨之后得以“松一口气”的彻底放松，心态五味杂陈，外人很难感同身受。
这样的感慨，上海豫园主人潘允端一定感同身受。拥有园林殊为不易，往往外面风光，内心其实五味杂陈，潘允端当年热衷造园，当豫园完成之后，晚年他专门写了一个告诫子孙的家训，希望儿孙辈以他为鉴，不要将过多财富放在园林营造上，高大的太湖石，名贵的奇异花木，奢侈之物纯粹消费而已，“第经营数稔，家业为虚”， 后只得靠变卖田地、古董来维持。潘允端希望子孙们好好读书，恪守本分。


文伯仁 诗意十二图

人生有时候确实充满着偶然性。相对而言，冯梦祯虽然也付出了许多精力，也付出一笔对他而言不算太小的财富，执着数年建成了山中别墅快雪堂，本质上还是一处郊外山居，借来西湖美景，靠近城市又得以享受大自然的清风明月，青山绿水，属于风雅而实惠，应该说好处占尽。可是冯梦祯也有遗憾，他自己在快雪堂享受时间非常短暂。万历三十三年腊月，冯梦祯在嘉兴秀水故里去世，葬于杭州西溪。算起来，从快雪堂落成到他去世，也不满两年。
冯梦祯在世时，快雪堂名声远扬，是很多人艳羡之所。在他去世后，还有很多人慕名而来，每到孤山游玩，都欲往快雪堂中一睹风采。
冯梦祯筑造快雪堂之前，在杭州西溪也有一个别墅，叫做“西溪草堂”。冯梦祯有《真实斋常课记》，记录到了自己在西溪草堂的日常活动，也叫“书室十三事”，包括：随意散帙，（就是读书）、焚香、瀹茗、泡茶、品泉、鸣琴、挥麈（聊天）、 习静（参禅打坐），临摹书法、观图画、弄笔墨、看池中鱼戏、听鸟声、观卉木（看各种各样的奇花异草）、识奇字、玩文石。这样闲适的生活状态，须有对应的美好空间。 园林集生活艺术、审美趣味、营造技法于一身，既有日常生活的功能性，同时具备高度精神象征寓意。如《长物志》所言，前宅后园，半亩地也可营造一区天地效仿山林。
历史学家许绰云认为，晚明江南的外销商品，远销欧洲、中东的丝绸瓷器，海上丝绸之路畅通，日用的工艺品运往东南亚及美洲市场，创造了东亚、华南长期的经济繁荣，中国收到的货款不仅是珍宝香料，大部分是墨西哥白银。货币供应量增加，欧洲中国都有通胀现象发生，当时墨西哥白银遍天下，在欧洲引发的称谓“物价革命”，明朝江南地区获得大量白银，贸易顺差使得民间财富更为富裕，兼之城镇工商业发达，是当时全国财富集中的地区。在这个背景下，晚明时代上流社会热衷造园，买古董字画收藏，各种奢靡风气甚至影响到社会各阶层。
晚明收藏家顾从义不止在园林赏玩书画，还能自动手为园林布置花木盆景。这些劳作，也算是力所能及的风雅辛劳，“用小石斛艺怪松，古梅、琼花、奇树种种列庭户前。”
世俗世界，造个园子过日子：
引贤自代，角巾竹杖，归钓谿湄，读书写作，奉亲教子，山水相亲。
文人清梦，大致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