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荐语：

烟火人间，情义江湖，《明朝会》带你重识正史之外的明朝。

本书将“三言二拍”作为一种另类的记录明朝日常生活的微观史料，通过“文史互证”的方式，补堂皇正史资料之不足，为通俗小说注入历史灵魂，尽显文史交融的独特魅力。

“市井小民”是本书的主角，商人、三姑六婆、风月客、绿林、基层官吏、底层读书人……这是属于明朝普通人的历史，讲穿衣吃饭，见芸芸众生，小民的爱恨悲欢穿越四百年与今人共鸣。

城市是本书的主舞台。一座座活色生香的城市从纸页间苏醒，仿佛可以触摸、可以漫步。那些耳熟能详的地名承载着无数故事与情感，城市里的一砖一瓦、水港巷陌有了温度，有了可感的烟火气息。

作者赋予遥远冰冷的古典文学以人情味和生命力，展现了正史之外立体生动的明朝市井生活画卷，那是承载着普通人生活热望和坚韧脚步的真实的烟火人间。

作者简介：

简雄，本名张建雄，资深媒体人、高级记者，苏州大学兼职教授。江苏省有突出贡献中青年专家。从事明清江南文化传播力研究，出版有《大户人家》《士风乍起》《浮世的晚风：还原明清江南士林生活图景》《浮世悲欢：明清笔记小说中的士林冶游生活》《尘世间：明清笔记小说中的苏州城与人》等著作。

内容简介：

《明朝会：“三言二拍”中的城市日常生活》立足明朝末年冯梦龙、凌濛初编著的白话短篇小说集“三言二拍”这一经典，通过“文史互证”的方式赋予通俗小说社会史的意义，全景式再现了明朝中晚期处于社会变迁中的市民阶层的日常生活。作者化身茶余饭后闲谈的“说书人”，将讲述场景设置在城市这一社会最具活力的舞台，引领读者步入晚明那曲折幽深、充满烟火气息的街巷，将小说中的商人、三姑六婆、风月客、绿林、基层官吏、底层读书人、名人的故事一同拉进明朝的历史细节里，为读者呈现了一部另类的微观的晚明日常生活史。

目录：

导引　明朝会 

第一章　城市：众生的舞台 

第二章　商人：新生的力量 

第三章　三姑六婆：欲望的媒介 

第四章　风月：红尘的情调 

第五章　绿林：游民的江湖 

第六章　下官：基层治理之惑 

第七章　孽缘：酒色财气 

第八章　功名：读书人的魔咒 

第九章　隐私：围观名人 

第十章　变局：日常的琐碎 

尾声　问世间情为何物 

征引书目 

后记 

样张：

第二章　商人：新生的力量

情归何处

“男子皇皇求利，轻去其乡，至有数十年不归，子孙不相识，其妻并忘其有夫。”这是中晚明徽商家庭的真实写照。但小说需要有一波三折的戏剧化冲突，而“三言二拍”的创作原则是“导愚”“适俗”，“传之而可久”，则“言情”是必须要有的重磅调味品，也是必须要有的“以触里耳”的温暖桥段。“三言二拍”中一些家喻户晓的故事大抵离不开一个“情”字，而且不管是苦情、悲情，还是欢情、曲折情，奔走江湖的商人多为其中重要角色，如《醒世恒言》第三卷“卖油郎独占花魁”中的小商人秦重、《警世通言》第三十二卷“杜十娘怒沉百宝箱”中一掷千金的徽商孙富，还有《警世通言》第二十四卷“玉堂春落难逢夫”中的晋商沈洪，一曲《苏三起解》唱遍九州。孙富、沈洪之流虽“欲”字当头，却造成了杜十娘的悲情、苏三的苦情。

在“宋、元旧种”被冯梦龙的“三言”“蒐括殆尽”后，凌濛初只能另辟蹊径，“二拍”便以自己源于生活的创作为主，其对在江南势力极大的徽商评介就很有史料价值。如《拍案惊奇》卷二十四“盐官邑老魔魅色　会骸山大士诛邪”中说：“元（原）来徽州人心情俭啬，却肯好胜喜名，又崇信佛事。”《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五“韩侍郎婢作夫人　顾提控椽居郎署”中又说：“元（原）来徽州人有个僻性，是‘乌纱帽’‘红绣鞋’，一生只这两件不争银子，其余诸事悭吝了。”

唯信佛、巴结官吏、行走风月场不吝惜钱财，或为行商之艰的心灵慰藉吧。给这本小书做导引的《喻世明言》第一卷“蒋兴哥重会珍珠衫”，仍可作为这类故事的典型叙事模本。

顺便说一嘴，现今大家习惯用的“原来”据说从明朝才由官方传播开来，以前叫作“元来”，“元”有由头、本源的意思。明朝建立后忌讳说“元”，一是元朝不吉利，二是要避朱元璋名讳。而现今货币单位就叫“元”，爱死还来不及，哪有什么忌讳！

且看它“无徽不成镇”，背后却是多少辛酸泪！清人汪洪度《新安女史征》记录了两则徽商“节妇事”：

吾乡昔有夫娶妇，甫三月，即远贾。妇刺绣为生，每岁积余羡，易一珠以纪岁月。曰此“泪珠”也。夫还，妇殁已三载。启视其箧，积珠已二十余颗。

又有少妇思夫病殁，遗诗一册，鼠啮几尽，中有随某母看红叶诗，仅存“隔溪灯火起，愁杀夜归人”二语。

商妇的艰辛痛苦比商人更甚，因为她们的头上还高悬着一把叫“失节事大”的道德之剑，使她们只能在寂寞的等待和相思中度过似水年华……而商人们虽为生计奔走四方，却还常常“情系两地”，闹一出所谓“两头大”。《喻世明言》第十八卷“杨八老越国奇逢”，借檗妈妈的话对这种社会现象作一番“见解”：

杨官人，你千乡万里，出外为客，若没有切己的亲戚，那（哪）个知疼着热？如今我女儿年纪又小，正好相配官人，做个“两头大”。你归家去有娘子在家，在漳州来时，有我女儿。两边来往，都不寂寞，做生意也是方便顺溜的。老身又不费你大钱大钞，只是单生一女，要他（她）嫁个好人，日后生男育女，连老身门户都有依靠。就是你家中娘子知道时，料也不嗔怪。多少做客的，娼楼妓馆，使钱撒漫，这还是本分之事。

“两头大”的故事不止这一个。《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五“韩侍郎婢作夫人　顾提控掾居郎署”讲苏州府太仓州有个卖饼为生的江家，生得一个娇女江爱娘，被一个徽商看中，用三百两银子作聘礼，娶为妾。按照媒婆的游说辞：“这个朝奉只在扬州开当种盐，大孺人自在徽州家里。今讨去做二孺人，住在扬州当中，是两头大的，好不受用。”

复旦大学邵毅平先生在研究当时这种社会现象时认为：“一夫多妻制度在过去的有钱阶层不足为奇，只是这种‘两头大’婚姻现象却是商人阶层所特有的。它的产生既与商人的流动性生活有关，又以商人雄厚的经济实力为基础。”

还有一种“有钱就变坏”的主儿，情感无处安放，到处寻花问柳，最后竟卷入命案。《二刻拍案惊奇》卷二十八“程朝奉单遇无头妇　王通判双雪不明冤”讲的是两个商贾家的故事。成化年间，徽州有个姓程的商人，“拥着巨万家私”“心里只喜欢的是女色”。尽管已阅人无数，还是一天到晚东张西望。这次他看上了街头卖酒小业主李方哥的浑家陈氏。

为了把陈氏勾到手，程朝奉天天以买酒为名“泡”在李家。这一日，他又问起方哥卖酒的经营收入。当听到一年不过多余一二两银子时，说道：“如果有人出二三十两帮你要不要？”方哥赶紧回答：“如果有这种好事，我就可以扩大经营，建一个自己的糟房，酿出好酒。”程朝奉觉得有戏，便说：“这样，银子我出，只是要借你家一件物事用用。”方哥开始不明白，当程朝奉挑明这“物事”就是娘子陈氏，方哥顿时涨红了脸。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方哥夫妻最终还是被白花花的银子击倒。按事先约定，这一天，邀程朝奉来家与陈氏小酌，方哥自己外出回避。偏偏节外生枝，就在程朝奉兴冲冲往李家走的时候，劈头在街上撞上朋友汪朝奉，被硬拖去喝酒作乐。直挨到二更时分，程朝奉终于挣脱出来，急急朝李家奔去。

推门进去，却不见人影，拿火来一照，眼前的景象把程朝奉吓得大叫一声“不好了”——只见满地鲜血，一个无头妇人倒在血泊中。

再说李方哥在外游荡到深夜，想必浑家好事已经了结，就晃晃悠悠走回家，也见到了上述场景。他认出那无头妇人的衣服正是浑家，便反身飞奔程朝奉家讨命。程朝奉一开门，被方哥一把揪住，拖去官府告状。

徽州府见是命案，立即准状，并派王通判主审此案。

凶手是谁？通判如何断清这宗无头案？这里先卖个关子，放到第六章下官断案时再继续讲。

万丈红尘，情归何处？发财、艳遇和贵人相助，组成了中晚明商人的梦想世界。

城市新移民

城市商业化程度的大幅提升，加快了人口流动，原先“安土重迁”的传统观念被打破。用现今的说辞叫作“外来人口”越来越多地涌进大都市，他们靠自己的双手和智慧在城市站稳脚跟并融入了城市。

那时，外来人员要想在大都市站稳脚跟，最好的行当就是做生意。但真做起来又谈何容易呢？

上一章提到的《醒世恒言》第二十卷“张廷秀逃生救父”，就是一篇典型的外地人到大都市奋斗的故事。江西张家木匠父子三人的经历即令放在今天依旧很励志。

江西南昌张家原是富户，因为充当粮长，竟把祖上家产弄得“寸土不存”，而且“这役子还不能脱”。小说涉及的明朝粮长制度，学界有专著，如明清史学家梁方仲先生的《明代粮长制度》。这里先讲故事。

张家隔壁是徽商开的木器店。张家有个孩子叫张权，从小在木器店闲耍。家道落魄后，父母干脆就让张权学成木匠手艺。后来徽商年老归乡，张权便盘下这店，苦挣几年，终于娶了浑家陈氏。

为了逃避差役，两口子背井离乡，把木器店开到了苏州阊门外皇华亭侧。生意很是顺溜，还接连生下两个儿子廷秀、文秀。儿子们长到七八岁，张权就让他们去念书。孩子聪明，十二三岁就“把经书读得稀烂”。但这年江南大旱，颗粒无收，饿殍遍地，孩子们只能辍学回家，跟着父亲学木匠手艺。

靠手艺吃饭的张家父子怎么就差点儿送了性命呢？因小说反派男是个纳粟监生，“三言二拍”中这类人物为作者深厌之，这里先卖个关子，到第八章再说下半场的阴谋局中局。

顺便说一嘴，江西商人也是明朝著名的商帮，称为“江右商帮”。大家知道，长江在江西九江处突然奋身北上入海，以中原为视点，所以江南古时称江东，后又称江左，江西对应江南则称江右。再如徽商又称新安商人，晋商又称山右商人，都是历史地理概念。当然排行榜首的还是徽商。明人谢肇淛《五杂组》有一段著名评述：

富室之称雄者，江南则推新安，江北则推山右。新安大贾，鱼盐为业，藏镪有至百万者，其它（他）二三十万，则中贾耳。山右或盐或丝，或转贩或窖粟，其富甚于新安。新安奢而山右俭也。（卷四）

事实上，“三言二拍”中异地坐贾的徽商人物确实最多。蒋兴哥襄阳家对门的店铺就是徽商汪朝奉开的，陈大郎要不是去拜访老乡就不会认识王三巧儿了。再如薛婆忽悠三巧儿说的徽商朱八朝奉，在襄阳“北门外开盐店”，干脆在当地娶了薛婆四丫头做二房，还生了儿子。“他大娘子只在家里，小女自在店中，呼奴使婢，一般受用。”又说：“有了小女，朝欢暮乐，哪里想家？或三年四年才回一遍，住不上一两个月，又来了。”

如果说上述两位徽商还是未出场的“中性”配角，那《拍案惊奇》卷之十“韩秀才乘乱聘娇妻　吴太守怜才主姻簿”则有个嫌贫爱富的配角金朝奉。故事讲的是明嘉靖元年（1522），浙江台州民间忽然谣传上面下来选宫女，吓得家有娇女的市民们急急地拉郎配，穷书生韩秀才被来台州开典当铺的徽商金朝奉拉作女婿定亲。后来，谣言渐渐平息了，金朝奉就懊悔起来想赖婚。在合伙人程朝奉设计下，弄出一场官司。幸亏吴太守主持公道，当场将金女判给韩秀才。小说对吴太守断案过程写得详细生动。篇幅所限，不再展开。

《拍案惊奇》卷十五“卫朝奉狠心盘贵产　陈秀才巧计赚原房”中的卫朝奉就是主角了，不过他在小说里的人物形象是反派。这篇小说常被学界作为研究徽商典当行的案例。故事发生在金陵，徽商卫朝奉从一家小小的解铺起步，做成一个商界大佬。小说有一段“为富不仁”赚黑心钱的桥段，下面讨论“资本的出路”时再引用。这里仅从到城市打拼的新移民视角看，卫朝奉想去盘下城里的房产进一步做大生意，在商言商的思路没有错，但错就错在乘人之危，违反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传统游戏规则。这似乎已经脱离经济本身而是在进行道德审判了。这就是“二拍”不如“三言”的一个方面，即价值观经常在不同的小说中互相矛盾甚至对立。

朝奉原是宋代官职名，明朝演变为对富户的尊称，据说是徽州方言。员外的称呼也类似。如《警世通言》第二十五卷“桂员外途穷忏悔”中的桂员外，就是个致富以后忘恩负义的家伙。

故事讲的是苏州府吴趋坊有名叫施济的富户，在虎丘观音殿烧香时偶遇全家已移居乡下的幼年道伴桂富五。原来桂富五因经商蚀了本不想活了，施济便伸出援手拿出三百两银子相赠。冯梦龙借施济之口说了一番抨击世风的话：

每见吴下风俗恶薄，见朋友患难，虚言抚慰，曾无一毫实惠之加；甚则面是背非，幸灾乐祸，此吾平时所深恨者。

施济又将一所闲置的祖宅借给桂家在城里落脚。不承想那祖宅的桑枣园里埋着施济祖上的巨额窖藏。桂富五忘了恩情，贪心顿起，竟吞没了这笔巨资，私下搬到会稽（今浙江绍兴），买了田产豪宅，做起了财主，人称桂员外。后来施济病逝，施家家道中落，孤儿寡母投奔到会稽，却惨遭桂家奚落。

小说最后自然是恶人遭到报应，桂家全家变成了狗子。而施家终有好报东山再起，后辈高官厚禄，重回有产阶层。

这些良莠参半、形形色色的商贾来到城市，给城市社会带来了红尘中光怪陆离的景象，也上演了一幕幕人间悲喜剧。

商人又称商贾，其实严格来讲，“商”和“贾”的字义是有区别的，所谓行商坐贾，行走四方为商，坐守一地为贾，而且坐贾必须要有铺子工坊，现今的说辞叫“实体经济”。除此的小商小贩明朝称作“估儿”，《警世通言•叙》里用过这个词，与“村夫”“稚子”“里妇”并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