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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认识世界和认识自己
第二卷:逻辑思维的辩证法
第三卷:人的自由和真善美
第四卷: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
第五卷: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
第六卷: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
第七卷: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进程
第八卷:智慧的探索
第九卷:智慧的探索补编
第十卷:哲学讲演录•哲学通信
第十一卷:智慧的探索•补编续
全十一卷定价:778.00元
冯契先生是20世纪中国著名哲学家、哲学史家,早年师从金岳霖、冯友兰、汤用彤。经过一生的沉思,建构了“智慧说”的哲学体系,成为新中国极少数具有自己理论体系的哲学家之一。继冯友兰之后,以一己之力完成了两种中国哲学通史著作。代表作有“智慧说三篇”(《认识世界和认识自己》、《逻辑思维的辩证法》、《人的自由和真善美》)和“哲学史两种”(《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进程》)。
《冯契文集》新版本的增订工作主要包括:1、搜集、整理了原先没有编入文集的文学作品、政论短文、理论札记及部分学术论文,编为《冯契文集》第11卷;2、订正了原书字句上的一些错漏;3、对于先秦以后的典籍引文,尽可能参照近些年出版的整理点校本,加注了页码、出版社、出版年份;4、重新编制了人名、名词索引。
1996至1998年间,冯契先生的著作、论文、讲演录和哲学通信等汇集成十卷本的《冯契文集》,由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相继出版。近20年来,冯契的哲学思想越来越受到国内外学术界的关注。为了给学术界研究冯契哲学思想提供更好、更完备的文本,2014年开始,华东师范大学哲学系发起并承担了文集增订版的整理工作,对前十卷精心校勘,订正错漏;并搜集、整理了原先没有收入文集的有关作品,编为第十一卷,除哲学著作外,还包含了先生早年创作的诗歌、小说等文学作品。
【冯契文集(增订版)书目】
第一卷:认识世界和认识自己
ISBN: 978-7-5675-4164-1/B.976 定价:68元
本卷为文集新增内容,包括作者早年发表的书评、诗歌、为他人撰写的序或跋、作者同友人通信中与哲学有关的一些内容,以及散见各处未收入文集中的文章等。时间跨度很长,内容丰富,从中可一窥作者广泛的学术兴趣和不断发展的思想路径,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和史料价值。
第二卷:逻辑思维的辩证法
ISBN: 978-7-5675-3438-4/B.936 定价:58元
本卷共有九章,大致可分为两个部分:逻辑思维过程的辩证法和逻辑思维形式的辩证法。作者对逻辑思维过程的考察的主要内容是对他后来所说的“广义认识论”的四个问题的讨论:感觉能否给予客观实在?普遍、必然的科学知识何以可能?逻辑思维能否把握具体真理?如何培养理想人格?
第三卷:人的自由和真善美
ISBN: 978-7-5675-3633-3/B.947 定价:58元
本书系《智慧说三篇》的第三篇,主旨在于讨论化理论为德性,所涉及的主要是价值论问题。统贯全书下基本观点是:人类的自由,就在于达到真、善、美的统一。认识的辩证法贯彻于价值论领域,便表现为在创造真、善、美等价值的活动中,培养自由人格的德性。
第四卷: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
ISBN: 978-7-5675-3439-1/B.937 定价:58元
本书由“绪论”和“第一篇(先秦)”组成。“绪论”首先论述哲学史研究的方法论,提出哲学史的定义:哲学史是“根源于人类社会实践主要围绕着思维和存在关系问题而展开的认识的辩证运动”。其次论述中国传统哲学的特点,首次正式表述了作者的广义认识论。
第五卷: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
ISBN: 978-7-5675-4002-6/B.970 定价:58元
本书论述秦汉至隋唐的中国哲学发展过程。在汉代,哲学论争的中心是宇宙论上的“或使”、“莫为”之争和“形神”之辩。到了魏晋时期,围绕着“有无(动静)”之辩而展开本体论的探讨。魏晋南北朝以后,“心物”之辩成了论争的中心。
第六卷: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
ISBN: 978-7-5675-3654-8/B.949 定价:68元
本书论述宋至清代(鸦片战争前)的中国哲学发展过程。宋代以降,儒学主要以理学的形式重新取得了独尊的地位。在这总趋势下,存在着不同学派的争论。这些不同学派的争论,是围绕着这一时期哲学论争的中心“理气(道器)”之辩和“心物(知行”之辩而展开的。
第七卷: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进程
ISBN: 978-7-5675-3496-4/B.939 定价:98元
本书是《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的续篇,论述了中国近代哲学(1840--1949年)的发展历程。这实际上是整个中国哲学史上继先秦和秦汉至明清之际以后的第三个大圆圈。论证了中国传统哲学不同于西方哲 学的民族特点,以及中国近代中西哲学合流的趋势。
第八卷:智慧的探索
ISBN: 978-7-5675-3535-0/B.942 定价:78元
本书是作者“文革”以后发表的论文、发言稿、序跋的汇集。全书以智慧学为中心,各篇都围绕知识与智味慧的关系而展开。从内容看,收入的这些文章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个方面:(一)对知识与智慧关系的理论探讨;(二)关于逻辑与方法论的问题;(三)关于价值论和自由学说以及伦理学、美学问题;(四)会通古今与比较中西。本书可以看作是《智慧说》的外篇。
第九卷:智慧的探索补编
ISBN: 978-7-5675-3571-8/B.945 定价78元
本卷收录了《智慧的探索》之外的公开发表的主要论文和两本小书——《谈谈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怎样认识世界》。这些论著写作和发表的时间跨度长达半个世纪,但在内容上并非散沙一盘,而是有机地联结在一起。本卷在内容上不仅和《智慧的探索》有着一致性,而且是对后者的丰富和发展。
第十卷:哲学讲演录•哲学通信
ISBN: 978-7-5675-3497-1/B.940 定价:58元
本卷包括作者生前所作部分哲学讲演的记录或提纲,以及作者同友人通信中与哲学有关的一些内容。收入本卷的7l封书信基本上都写于80年代和90年代。这正是作者撰写并完成其哲学史著作和《智慧说》的时期。这些著作的读者或许可以从这些书信中得到很有启发的背景信息。
第十一卷:智慧的探索•补编续
ISBN: 978-7-5675-4164-1/B.976 定价:98元
本卷为文集新增内容,包括作者早年发表的书评、诗歌、为他人撰写的序或跋、作者同友人通信中与哲学有关的一些内容,以及散见各处未收入文集中的文章等。时间跨度很长,内容丰富,从中可一窥作者广泛的学术兴趣和不断发展的思想路径,具有较高的研究价值和史料价值。
冯契(1915-1995),原名冯宝麟,20世纪中国著名哲学家、哲学史家,早年师从金岳霖、冯友兰、汤用彤等。经过一生的沉思,建构了“智慧说”的哲学体系。代表作有“智慧说三篇”(《认识世界和认识自己》、《逻辑思维的辩证法》、《人的自由和真善美》)和“哲学史两种”(《中国古代哲学的逻辑发展》、《中国近代哲学的革命进程》)。
春 游(诗歌)
我是怀抱着悲哀出去的,我又背负着更重的悲哀归来。
早晨的太阳吐出金色的蛇,金蛇缭绕在柳树巅。柳树披散着长头发,正好像新丧了爱儿的母亲。
路旁的蒲公英,涂了满脸灰尘。捡煤屑的孩子,无意中践踏了它们。——这桩小事,一点小小的事,引起了我无限忧伤。
忧伤,与生同种在我心头。它在心中休息着,或是长眠,或是短眠。现在它可清醒了,要永远醒着:化成了利刃,宰割我底心。幻成了毒酸,腐蚀我心头。
于是我轻轻地飞上了山巅。
俯视——苍鹰懒懒地横渡谿谷。谿谷中有牌坊和荒坟。荒坟前有妇人蹲躅。
静听——松风里,一阵阵地传来:如鸪的哀呼欲吐又吞,妇人的哭声欲抑又扬,大寺的钟声欲续又断。
我终于感到了山巅是最寂寞的。
于是我轻轻地飘下山谷。
山谷中有绿水,有青草。紫红的岩石上,缀着点点苔藓。
我倦了,像春风一样地倦了。
但我不能安息。淙淙的水声奏出熟悉的哀歌,我的心弦起了共鸣。绿苔是如此其琐碎,琐碎得同我的思虑一样。
但我倦了。但我不能安息。
落日是无可挽回地下沉了。月儿,你何必上升呢?
我立在湖滨,从傍晚直到黄昏。
圆脸的月亮扁着嘴,一串串的泪珠洒在湖心。杜鹃几时吐画了悲哀?南山的倒影如何又伤心?
鸟声竭了,倒影在摇撼。月儿变成了血江,像赤色的旗炽,像天狼的舌头。于是乌云渐渐地兴起,展开,埋葬了月儿,遮盖了整个青天。
悲哀也跟着藏躲起来了。但是更有什么比失去了悲哀时更为悲哀呢?
我是怀抱着悲哀出去的,我又背负着更重的悲哀的来。
拖油瓶(小说)
大家都叫他拖油瓶,我也只得这样叫他了。母亲对我说:“他和你的父亲同辈,你应该喊他一声叔叔。”我摇摇头不肯,他怎么配得上我称他叔叔呢?
有人告诉我,我们这蔡村里的人都姓蔡,拖油瓶却是个例外,他是没有姓的。因为拖油瓶的母亲是个顶坏的女人,她先已嫁了三个丈夫,然后嫁给姓蔡的(这第四个丈夫是三年前去世的)。拖油瓶是她的第一个丈夫生的,据说那个丈夫是剃头老,剃头老是没有姓的,所以拖油瓶也没有姓了。好在有没有姓倒是件小事,他尽可以姓拖,或者姓瓶。但那却是的的确确的事实:他的母亲前后嫁了四次,他也跟着出嫁。母亲叫做老鼠精,儿子叫拖油瓶。“老鼠拖油瓶”,这是我们那里的一句土话。
你要认识拖油瓶是很容易的,最显著的标记就是那一大一小的眼睛和一长一短的眉毛(他眼睛天生来就有大小,他的右眉上有一条疤,所以显得特别短)。他说话时有点口吃,笑得很呆板。他的身材很瘦小,虽然已经是十五岁的小伙子了,但还不及十二岁的阿明高。
我说蔡村的小孩子是够狠的,尤其是我们这个高山党。所谓“高山党”,是指阿明,金友,小山和我四个人,我们住的那个墙门就叫高山。四个人之中,阿明长得最高,力气也最大,我们都怕他。他的叔父是远近闻名的金荣白眼,所以阿明有个绰号叫小白眼。小山是阿明的弟弟,是个老实人。金友生得尖嘴巴小耳朵,大家叫他小坏蛋,只要他眉头一皱,眼睛一闪,就有三条妙计上心头。
拖油瓶住在我们的墙门外那个草屋里,当然不好算我们同党。但大园党和新屋党的人,总喜欢说拖油瓶和我们同一党,我们抵死否认。拖油瓶既没有父亲,叉没有亲房,他的母亲是人人唾骂的老鼠精。随便你怎样欺侮他,谁也不会替他说半句公平话。这样的家伙怎配做我们同党呢!有一次,有一个人来向阿明告密,说拖油瓶在旁人面前讲他自己属于高山党。这可气坏了我们四个。金友就献计谋,同阿明咬了一回耳朵。阿明就命令我们,备好武器,一齐冲进老鼠精的草屋,趁老鼠精不在,将拖油瓶拉出。小山和我抓住他的衣领,将他的手反剪着,强迫他走。阿明和金友用拳箍和尖刀威吓他,不准他嚷。我们将他架到了青山头的大坟前,叫他跪下。阿明就装出法官的姿势,开始审判。
“好家伙,从实招来,你怎敢冒我们高山党的名头?”
“老爷,小人岂敢!”
“还说岂敢,左右,打二百大板!”
“唷!——”我们三人齐喊。将拖油瓶按倒在地,剥下他的裤子。金友拿起了路旁一片碎竹片,就在他的屁股上乱打,口里还数着“一五”,“一十”……。打得拖油瓶连喊“啊唷!啊唷!我情愿招了!”
“好停下板子,让他招来!”审判官说。
拖油瓶泪流满面,气喘喘地招供道:“是小人该死!前天下半天,大园党的两个恶霸将我围住,拳打脚踢,打得我滚倒尘埃,当时小人情急智昏,就说阿明已准我加入高山党,来日必定要兴师为我报仇,那恶霸闻言恐慌,就赶忙将我放了。小人罪该万死!”
“招供是实,从轻处罚。罚你喝尿一口,吃泥汤团一粒。”小山就用树叶编了一个碗,到溪边勺了半碗水,水里放进许多龌龊的东西,算是粪水。又用黄泥搓成一个泥汤团。大家再将拖油瓶按翻,迫他吃污水和泥汤团。他将嘴闭得紧紧的,我们倒也没法他。污水就泼在他的脸上,汤团涂在他的口角。
从这回把戏以后,拖油瓶有许多日子不来和我们亲近。有一天,我们四个围坐在祠堂的地面上“称石子”(“称石子”是我们常玩的一种游戏)。拖油瓶偷偷地来了。他用手捏着他的膨大的口袋对我们说:
“里面是什么?猜得着,有得吃。”
“花生。”
“瓜子。”
“蚕豆,或者黄豆。”
他连连地摇头,那一大一小的眼睛斜睨着我们,撅起嘴巴,用手拍着口袋,那神气似乎在说:“现在,你们跪在我脚跟了。”阿明再也耐不住了,一跳跳了起来,马上将拖油瓶反背揪住,一边说:“是好汉,有东西大家平分。”我们三个也都立刻站起来,去夺衣袋里的东西,那衣袋禁不住一扯就扯破了,袋里的东西一齐撒下地来,原来是榧子。
拖油瓶只得哀求我们讲和了。于是大家坐下来吃榧子。我们就问他榧子的来历。
“舅父送来的。”他说
“骗鬼,你有什么舅父!”金友的手指指到拖油瓶的鼻尖。(其实金友并不敢说他一定没有舅父,只不过故意要吓他讲出实话来。)
“那末让我讲老实话给你们听,可不要讲出去,这是金莲癫婆家里偷来的。她将炒熟了的榧子放在桌上,自己却去挑水去了,我就偷偷地开门进去,抓了三大手把。”他扬扬得意地装出抓榧子的姿势,口嘴是裂到耳根了。
这偷来的榧子使我们上了勾,拖油瓶答应我们,以后他每次偷到好吃的东西,一定和我们共享,但是假若有人欺侮他,我们却须帮他的忙。我们都同意他的话,只他不能算是正式的同党,他对旁人也不许提起只字。
此后拖油瓶就常和我们在一起,每天早晨和我们一同上山去砍柴。他是个砍柴能手,砍得比我们都要快。等他自己的柴砍够了时,他就得帮我们的忙。这样,我们也落得偷懒。
大家的柴都已捆好了,看看人影还是很长,正午还没有到,我们就垫着柴刀坐下来谈笑。谈笑最好的资料,当然是拖油瓶的母亲。最会取笑的人,当然是金友。许多次,拖油瓶被金友取笑得“钻地无洞”。
“听说你的妈和土地庙里跛脚讨饭通奸。”
“拖油瓶,你为什么没有姓呢?呵,我知道了。一个北老儿将你妈强奸,强奸之后,他就迳自走了,没有将他的姓告诉你妈妈。”
金友老是说这些不伦不类的话语,我和小山有时也凑一两句。阿明是要装假正经的,“好汉不谈女人”,口里虽然这样说,心里却着实乐意金友的话。拖油瓶好几次赌气想走了,但是只要金友说上一句:“开玩笑也要当真,到底是香瓜头儿”,他就又立定了。
下面讲的一件事是我终生不会忘记的。
那是一个暑天的下午,阿明、金友、拖油瓶和我同在一条小溪里学游泳。(这天小山有事到外祖家去了。)拖油瓶游泳的技术是一等的(因为他幼时住在大江边),我们很有点妒忌他。金友学了许多时候的仰卧式没有学会,反而吃了一口水,心里正不舒服,于是提议拿拖油瓶开玩笑。我们三个人就联合起来向拖油瓶扑水,一面扑一面还唱着歌:“老鼠拖油瓶,一拖拖到小桥顶,油瓶勃令丁,跌落水中心,老鼠回头大吃惊。”我们正唱得高兴,却不料“勃令丁”一声,水花里不见了拖油瓶,他被我们迫得站不住脚,跌入深潭的漩涡中去了。(我们村子里有一个传说,这个漩涡是通到东海龙宫去的,跌进去的人,九死无一生)这可吓坏了三个小孩,大家惊慌得哭喊起来:“拖油瓶淹死了,拖油瓶淹死了。”田里割稻的农夫听见喊声一齐跑来,有几个识水性的就跳下水去,总算将尸身捞起。那状况真是够可怕的,他的肚子有车箩那么大,脸孔成了纸金色。有人又将他拉到岸上,把他的腹部横搁在一块圆石上,用力拉开他的牙齿,这样,肚子里就咕噜咕噜地响起来了,口嘴里慢慢呕出许多水来。谢天谢地谢菩萨,他居然还魂了。
这件新闻传遍了全村,全村的人骂我们三个小孩子作孽。但是他们总会加上这样一句:“拖油瓶也是好死不死。”晚上我回到家里,母亲将我浑身衣服脱去吊在柱子上,结结实实打了一顿。第二天早晨还叫我亲自向老鼠精去赔罪。老鼠精倒有趣,不但不骂我,反而对我母亲说:
“小孩子懂得什么,开开玩笑冲了场大祸,这个讨债鬼也真是好死不死,他死去了我真够开心哩。”
拖油瓶在床上躺了一个月,这一时期中我们感到非常寂寞。现在,我们才觉得需要他了。等到他的病好了之后,我们待他比以前好得多。
光阴有时候飞得比燕子更快,一霎眼,又是过了新年,到了清明节。这年头正是土匪最盛的时期,二十里外的走马山,土匪和官兵打得正起劲。小孩子是最会“看人学样”的,我们就模仿土匪,将高山党的组织大变更。阿明自称总司令,我和小山叫大头目,金友是军师,拖油瓶加入了这个新组织,作为“探子”。我们用桐子当炸弹,用竹片作刀枪,腰间挂着尖刀和拳箍。一战胜了大园党,再战打败新屋的官兵队。
“我们应该干几椿轰轰烈烈的大事!”有一天阿明这样提议。
第一件大事是“偷桃”。
“荒牛坞的桃子已经熟透了。”金友来报告。
阿明立刻下命令:“今夜五弟兄一齐到山坞里偷桃子去。”
夜饭后,我们瞒住了家里的人,偷偷地溜到青山头的大坟前集合,向荒牛坞出发。这一夜,天上的星特别多,我们借着星光走路,虽然山径崎岖,倒没有栽多少跟斗。到了目的地,阿明下令分配职务:金友巡风,拖油瓶上树摘桃子,我和小山传递,阿明自己将桃子用布包裹。星光下我们见到树上的桃子很多,有几条桠枝挂着过多的桃子,几乎要折断了。拖油瓶就爬上树去,先摘下几个丢下来,分给大家尝尝。那桃子的滋味的确是头等,我从来没有尝过这样好吃的桃子。只是匆忙里没有将它的毛擦去,口嘴边未免有点辣刺刺的。大家吃得正痛快。忽然惊动了管桃园的狗,它们狂吠着冲了出来。“哪个敢偷桃子,捉起来!”一个人燃起了火把,从东边的草庵中赶了出来。我们急忙丢了桃子,转身就逃,在平地上是跑,到了斜坡上就身子一横,骨碌碌地滚下去了,好容易逃到青山头,一点人数,只少了拖油瓶,大概他是被捉住了。
第二天早晨,全村的人议论纷纷,都说“拖油瓶竟敢‘老虎头上找痒’,黑夜跑到荒牛坞偷金海无赖的桃子,现在赤裸裸地被绑在树上,叫他吃三天三夜苦头。”这件事母亲也知道了,而且明白我是同谋,她就将我关在冷屋里,说“让你饿三天,看你以后再敢不敢偷桃子?”但是到了第二天,我设法打破了窗格子,就跳出去了。外面碰到了小山,才知道拖油瓶已经放回来了。小山告诉我说:
“昨天吃中饭的时候,老鼠精跑到荒牛坞,跪在金海无赖面前磕头,哀求他放了她的儿子。金海说:‘若是姓蔡的偷我的桃子倒还情有可原,一个拖油瓶要偷我的桃子真是天下造反了。’但后来他终于将拖油瓶放了。……此刻我们正担心着你,你的母亲真凶!”
今年夏天又是旱灾,天旱就去求龙王,龙王真灵验,即刻布乌云,下大雨,隔了数天,龙王庙前就搭起台子预备演戏谢龙王了。这可又给我们一个活动的好机会,于是我们又干了第二件大事“抢亲”。
这场祸又是金友冲出来的。他看中了塌鼻的阿芸,平日就和她眉来眼去的传情。今年春天,他曾经帮她采过一篓桑叶,采桑叶时就和她讲了许多调戏话,这是他常常引以为荣的。而且每当他讲起采桑的故事,他总要像乌鸦一样唱几句:什么“十指尖尖攀桑枝”,什么“侬可知奴心中事”。
可巧这天晚上,龙王庙前的戏有一节是“花和尚抢亲”。金友不禁野心勃发,再三恳求阿明帮他的忙,以成就他的好事,于是我们一齐去找阿芸,从庙内找到庙外,从庙外找到庙内,小摊和赌场也找遍了,只是不见她的影子。我的心里老大不高兴,放着热闹的戏不看,却来抢什么“嫂子亲”和“姑娘亲”。
“在那石桥上乘凉!”小山终于发现她了。那条桥在庙左面,离开戏台很远。桥上只有三个人,躺在地上的两个乞丐已经睡得烂熟了,阿芸正倚着栏杆看月亮,手里不止地挥着蒲扇。
“先派一个人去做媒。”阿明说。
“我去。”拖油瓶自告奋勇。话未说完,他就跑了过去。走到桥上,斯斯文文地对阿芸行了一个礼。我们听得他说:
“在下有礼了。我们军师要你做他的压寨夫人,特派拖油瓶前来做媒。”
“什么?滚开去!该死的拖油瓶!”
我们见他们口角起来了,立即蜂拥上去。像前次架拖油瓶一样的将阿芸架走。拉过石桥,横过水田,迳往竹林。在竹林边我们站住了,阿明就对她说:“我们毫不想难为你,只要你今夜同金友成亲。哈哈,来左右,一人扶一个!上拜天地,下拜祖宗,然后两人对拜。”我扶金友,他们三个强迫阿芸,朝着月亮拜了四先生。阿芸总是啼啼哭哭的骂着:“斩头鬼”,“千刀万剖的”,“狗生猪养的”。金友就上前,叫大家放了阿芸,很温和地叫她做“娘子”。拍的一声,金友的脸上着了一下耳光,阿芸一溜烟逃走了。
天才亮,阿芸的父亲纪友,挨户告诉:“高山的几个小鬼欺侮我女儿,强迫她和金友成亲。拖油瓶领头的。”我当然又免不了遭母亲的责骂。金友却反骂了他母亲一顿。金荣白眼(阿明和小山的叔叔),同纪友是对头,反而称赞他两个侄子有义气有胆量。最吃亏的自然总是拖油瓶,纪友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他冲进老鼠精的家里,将家具打个精光。一把拉起了拖油瓶,将他丢入了毛坑,请他洗个粪水澡。
“给人浸毛坑,我从此倒霉了!”拖油瓶结着舌头说。
我们蔡村有一个“前山祀”,每年清明,冬至都要做祀会。这祀会中,每一家都有一斤酒两斤肉可以领。自从拖油瓶的父亲(我当然指他蔡村的父亲)死后,他那一份就由拖油瓶去领,前几年倒也没有发生什么问题。今年冬至节,拖油瓶照例到大晒场去领酒肉,老家长也已经将酒肉照数给他了。那大房的无赖金海突然跑出来,“你有什么资格领酒肉?拖油瓶也配领我们祖宗的酒肉吗?”一个巴掌,就将拖油瓶打得颠来倒去。酒瓶哗啦一声打碎了,猪肉脱了手。被狗衔了去。(后来不知是那些人将肉从狗嘴夺下来,拿去享用了。)当时就有许多人围上去,解劝的少,“打落水狗的”多。金海无赖当场声明:“拖油瓶和他母亲必须立刻离开蔡村,不然就要抽他们的筋,剥他们的皮。”
我当时也杂在人丛中,心想上去帮拖油瓶,给金友一把拉住了,“呆子,好汉不吃眼前亏!”
中午回到了家里,母亲和隔壁的癞头婆正在讨论这件事。
“老鼠精只好搬家了。谁叫你不姓蔡,我们蔡村不准住异姓,何况他什么姓也没有呢!”癞头婆说。
“他们搬到哪里去呢?”
“哈哈,搬到哪里去呢?城里城隍庙,城外土地庙,手拿大烟管,何用怕狗咬?”
“唉,这一对可怜虫!”
“什么可怜,贱人贱骨头,天生讨饭胚。”
中饭后,我跑到拖油瓶家里去,小山,阿明,金友也陆续地来了。老鼠精向我们一长一短地哭诉,拖油瓶伏在门槛上抽噎。我和小山都禁不住流泪了,金友也用手遮着眼睛。
“哭什么,大丈夫四海为家!”阿明说得很响亮。
“四海为家……”拖油瓶慢慢地站了起来,拿起了门边的雨伞和包裹,对他母亲说:“妈,走罢!”又回头对我们很悲痛地看了最后的一眼,结着舌头说:
“弟兄们,后会有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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