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详情
作者简介
王静文
四川成都人,前媒体人,专业钻石鉴别师,出版《丽江,你为什么哭泣》《耶路撒冷天空》。旅居以色列十年,曾在钻石等行业就职,先在以色列大学媒体中心从事中以文化媒体交流工作,喜爱并享受在以色列“痛并快乐着”的生活。
内容简介
在狗狗泰山的陪伴下,女主人公一丁最终不仅保护了她那岌岌可危的爱情,也在婚姻生活中完成了自己的蜕变的故事。泰山守护自己的女主人,给了一丁巨大的精神力量,而它的死亡,更是直接推动了一丁的蜕变和成长。当生活重新归于宁静和幸福,一丁似乎与泰山又以另外一种方式重逢了。
编辑推荐
多条故事线,引人入胜
一次偶然相遇,一对受原生家庭戕害的男女,一段寂然的婚姻,一条白色瑞士牧羊犬,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一个不能说的秘密……一旦掉进这个故事里,你就出不来了。
感人至深,人与狗狗之间深厚的友情
对于狗狗泰山来说,女主人就是它的全部世界,它愿意用生命去守护她;对于女主人一丁来说,泰山是她生命里独一无二的好朋友,在生活的绝境中,泰山给了她最需要的陪伴和力量。
内心深处的力量
在这个越来越喧嚣、浮躁的时代,我们遗忘了拯救自己的力量其实就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坚守。
目录
楔子
第一部
死于春季
第二部
赫尔辛基的夏天
第三部
罪与赎
尾声
再会
试读
楔子
我是一条纯种的瑞士牧羊犬,叫“泰山”!
当然,我还有很多小名,这些名字因为她变幻莫测的心情而异:宝贝、疯狗、甜心、帅狗、坏蛋、神犬、乖狗、好孩子、捣蛋鬼、淘气包、天杀的、胆小鬼、我的妈呀……不一而足。
从这些名字,你可以知道,人类的情绪,特别是女人的情绪,比狗狗复杂混乱多了。而我其实是一只极为简单的狗:吃、睡、玩。这三大要旨是我狗生的全部追求及意义。作为一只狗,我恪守最重要的一项原则:她是我的主人,他是我的玩伴。所以,有时候,极为无聊,我只会去解开他的鞋带,或者用牙齿和他的脚后跟交流,以催促他和我一起玩耍。但是对她,我只用眼睛而不用暴力。我这么做,是因为我爱她。
我爱她,这种爱,是你们人类的理解力远远不能抵达的。
我知道“坐下”“趴下”“过来”“吃饭”“尿尿”等初级指令;我也知道各种中级指令,如“握手”“待着”“闭嘴”“翻滚”“出去”“叼过来”“爬过来”;我还知道另外一些高级指令,如“擦擦”——进门前摩擦地上的垫子,发出声响,以让垫子高兴;“关门” ——进门后用双腿搭在门上,使劲一扑,发出“嘭”的一声,以让门高兴;还有“眨眼”这种顶顶高级的指令,在我的她需要作出判断的时候,我需要眨不同的眼睛来表达我的意见,以让她高兴。
对于高级指令的执行情况,完全要看我的心情,如果那一天我吃好、睡好玩好了,大抵都能顺利完成,因为我除了能准确无误地通过人的眼睛、语气、表情和身体语言感知人的情绪外,也有自己的情绪。
最重要的是,我还知道我的宿命。
第一部
死于春季
一丁
我婆婆在我们结婚六个月后自杀身亡。
已经持续了六个月的新婚蜜月生活,没有如我所愿地继续下去,甚至没有遵照常规物理运动规律——逐渐减速,缓冲,最后缓缓滑行,再停止,却是在某个清晨,一通电话之后戛然而止,没有暗示,并无前兆。
《圣经·旧约》提到,身体发肤,皆是上帝赐予的,人是上帝创造的,只有上帝才有资格收回。自杀的人,按照犹太教的规定,只能被埋在犹太墓地的院墙外。
我婆婆是纳粹大屠杀幸存者,为什么她能从堪比地狱的集中营存活下来,成为一大家子中的唯一幸存者,却不能面对现世的生活?这可能成了一个永远也解不开的谜。
我的新婚生活,很快就陷入了另外一个谜:我婆婆自杀后,我和他,我们一起,用了三个月的时间,证明他完完全全阳痿了。
泰山
在我们仨生活的这个窝里,有很多事情,都不公平。
我一天只吃两次,他和她吃三次;我只能躺地上,他和她却躺沙发上;他们能指挥那有四个轮子的铁家伙带他们出去玩,有时候带上我,大多时候不带;我夏天不用床,冬天睡在垫子上,他和她总睡在一个房间里,这房间的门有时候开着,有时候关着,开着的时候,只要我一进入,就会收到“出去”的指令——意思是那房间里不需要我。有一系列的“指令”,在我一岁以前被她植入了我的大脑皮层:那时候,她每天和我玩三次,每次十分钟,她不断地重复这些指令,如果我行动正确了,就会获得一块我超级喜爱的鱼丸,鱼丸成了我的魔咒——过了一段时间,我的耳朵密谋我的身体,一起背叛了我,它们对她给出的指令形成了条件反射。
作为一只四条腿的狗,在这个人类主宰的世界上,我有很多疑问:为什么我不能一天吃三次,并像他们一样坐到椅子上?为什么我只能躺地上或院子的草坪上而不能躺沙发上?为什么我的爪子不像他们的爪子一样,可以握着那个圆圈,指挥那有四个轮子的大大的铁玩具,滚到我想要去的地方?为什么我们不睡在一起,而是他们睡房内,我睡客厅……
仔细想想,种种不公,都是小事,另有件大事,让我抓狂:有时候,半夜从他们睡的窝里传来女人忽高忽低的惨叫声——狗从来不撒谎,那次她穿着细高跟鞋,踩了我的尾巴,钻心的疼痛也没让我那么抽冷气。女人用各种高低音刺激我的耳朵以后——这耳朵比人类灵敏几万倍——他总会号叫一声作为结束。
恐怖的声音之后,忽然就安静了,就像我生活在几千年前的先祖所能感觉到的密林深处暗夜里的安静——别问我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我的皮毛依然能感觉到旷野里自由的风吹过黑夜,我为自己的纯种血脉相传而感到自豪。
作为一只狗,我会时不时地做梦。我的梦境里大多是带肉的骨头,偶尔会有追猎的战栗快感,最讨厌的是梦见那只灰色折耳猫,因为它总是轻而易举地上树、翻院墙、爬房顶,到达一切我不能到达的地方,而且它还能轻而易举地进出我的领地,这让我抓狂,所以我梦见它的时候,表现的症状为白色眼珠乱转,四肢痉挛。
一开始听到她惨叫的时候,我以为是她在做梦,但随即确切地知道那不是梦,是因为除了听觉,我还有优异的嗅觉:她哭叫完,到他号叫的时候,我会闻到一股汗味加另外一种奇怪的气味透过门缝飘散出来。
她刚开始悲惨哭叫的时候,我总冲上去,试图救她,可无论我怎样刨门、怎样急乱狂吠,门就是不开——门究竟算什么东西?不得而知!总之,它是世界上最扯淡的东西了,因为它阴险狡猾,阻断你的视线,却不能隔绝你的听觉和嗅觉。要是栏杆或者围墙,甚至荆棘,对我来说,就不是问题了。
这算什么?我们仨生活在一个窝,本来就是一个团队,要互相保护,他们怎么能不让我尽职,做我应该做的工作?
女人每晚和我说晚安的时候,我都用眼神乞求她:求你今晚别哭叫,要是你那么害怕,就开门让我来保护你。可是,女人看不懂——为什么我如此深爱的她会看不懂我的眼神?这真是无解的难题,人类喜欢不断地说话,而我一辈子都在无声地教她和我的眼睛以及身体语言交流,这才是交流的最高境界。她打着哈欠,吹给我一股薄荷味,说着晚安,低头来摸我的长鼻子,讨厌的头发散下来,还散发出刺鼻的气味,落到我的眼睛上、耳朵上,痒痒的。他和她的身上,总是有各种奇怪而变化的气味,他们明明鼻子不够灵敏,却要把气味这件事情搞得那么复杂,完全是自找麻烦!
而我,虽然有灵敏异常的鼻子,但是我的气味总是不变的,我为此骄傲。还有一件让我顶顶烦恼的事情——他们一定要互相发出各种声音,好像不能白长了耳朵和嘴巴,他和她,他们俩都说话,说不少的话,这件事很愚蠢,要是有一天我开口说话,那才真是自降身份!
他经常会失踪一段时间,然后又回来找我们玩——我知道他是独自出去玩了,每次他回来,身上都有不同的人留下的千万种气味——他消失后来找我们玩的第一晚,她必哭叫,他必号叫。
他不撇下我俩独自出去玩的时候,总是起得早,归得晚。她常睡到太阳透过窗户照到我的屁股,总要等我进她的房间,用我的长鼻子拱开一层讨厌的毯子——她为什么不像我一样,长满漂亮浓厚的白毛?这样,虽然夏天会比较热,但是冬天一点也不冷——舔她的脚丫子好多次,她才会起床。我舔她脚丫子的时候,她有时候一动不动,有时候咯咯乱笑,有时候会踹我的鼻子,喉咙咕噜噜地发出声响,我知晓那道没有被清楚发出声的指令是“出去” ——房间里不需要我。
早上去舔她的脚丫子是一件值得期待的事情,因为我喜欢极了她脚丫子的味道!
那天是例外。太阳刚出来不久,他从那个我不能进去的房间里出来,手里拿着那个黑色的小盒子样玩具——那样的玩具,她和他各有一个,她和他都异常喜欢它,经常长时间地抚摩它,胜过抚摩我,但是他们一直不让我碰,我一直想尝尝它的味道,即使并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味儿。当时他几乎没有说一个字。几分钟后,他们俩人一起离开了,半夜三点才回家!我守望了一整天,非常愤怒:那是第一次,我们仨在一起以后,他们一起出去玩这么久,却没有我的份儿!
当然,这中间,我也很忙:先在院子里赶了十回猫,对着墙外经过的狗狂吠了七次,然后刨了五个坑,撒了三泡尿,最后咬断了两根塑料管子,对了,还拉了一泡屎。我的水盆早已滴水不剩,而我饥肠辘辘。
他们回到家,男人立即进了洗手间,女人居然忘记抚摩我!要知道,我们仨之间有不成文的规定:早起、晚安以及外出回来,都要互相热情地抚摩,表达问候与想念,我的尾巴还会不断地摆动——他们俩不长尾巴,是个天大的错误。狗的尾巴除了摇动表示喜爱,还有其他很多用途:比如内疚的时候垂下来,夹在两腿间;兴奋的时候是上翘的;剧烈奔跑的时候也是上翘的——剧烈奔跑总让我兴奋——但是如果忽然想停止,就可以打圈减速,这种减速方式完美至极;如果是在上坡的时候,尾巴是左右摇摆的,这时候不是为了取悦谁,而是要保持身体的平衡……
她除了忘记抚摩我,还忘记给我加水、加食,直接坐到沙发上。我先是用眼睛盯着她,无果,再用舌头舔她,还是无果,最后我的喉咙发出些抱怨,依然无果,我开始用牙齿去咬她的脚后跟,这是我能表达的最强烈的抗议。女人用旧有的伎俩,罚我坐在角落,并发出“待着”的指令。
我重重地把自己摔在女人面前的地毯上,长叹一口气。有时候她很在乎我,在我叹气的时候会问:“宝贝,怎么啦,你需要什么?”但是今天她只是闭上了眼睛。我重重地趴在地上,把头搁在我的前腿上,这时候我听到那只灰色的折耳猫经过客厅门前的花台——我已经筋疲力尽,明天一定要好好收拾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
那晚我做了噩梦,梦见那只该死的灰色折耳猫变成了六条腿,飞檐走壁,甚至能通过百叶窗的缝,像水一样悄无声息地溜进我的领地,吃完我的食物后,再像流水一样从百叶窗的缝里溜出去,离开我的领地前,它甚至在院里的碧根果树下撒了泡臊尿——这是疯狂的挑衅和粗暴的侮辱。这只流氓老猫,我要先用我的梅花大爪扑倒它,然后用我上下交错的利齿死死地咬着它的脖子,左右猛烈摇摆,直到它毙命才会罢休。
那晚,她没有哭叫,他也没有号叫,这不奇怪,他们可能像我一样,一个星期会做两次噩梦,不知道他们不做噩梦的时候,会梦见多肉的牛骨头还是香喷喷的鸡肉条小吃。
一丁
葬礼举行的那天,是我认识他后第一次见到他的妹妹娜塔莉,她面无表情,深不可测。黑色头巾裹着头发,更突出地映衬了她脸上雪白的皮肤,她有和他一模一样的高挺鼻子,宽大墨黑的太阳镜牢牢地挂在鼻梁上,像是白色骷髅上的两个黑洞。我们刚在一起的时候,我喜欢去摸他的鼻梁,心里满是喜悦!他能说的第一句中国话是:“我,大鼻子。”我不厌其烦地纠正他:“不,是高鼻子。”
我也戴着墨镜,站在他身旁,在一群高鼻子白皮肤着黑衣戴墨镜的人中间,我滑稽地感到自己的不伦不类,浑身燥热,那种不合时宜,好似冬天的厚毛毯被尴尬地暴晒在夏日的烈阳里,这让我的悲伤也因此打了折扣。
该娜塔莉发言了。她手里拿着一张折痕很深的纸,还能看到指甲缝里卸掉红指甲油后的残痕。她高高地站在晴朗的天幕下,有两分钟无法开始,两个黑洞的角度,在我看来,是盯向他的。
他一开始也看着她,然后往我这边靠了靠。我像是那块燥热难当的厚毛毯忽然找到了阴凉的方向,也向他靠过去。
我零碎地听到娜塔莉尖而高的声音,试图刺穿宁静的午后,又仿佛因为用尽了力气,随时会碎裂跌落。“大屠杀幸存者”“家人”“独自存活”“罪恶感”这些词被重复地说出来,我感觉到他的身体在艳阳里轻微地打着战,然后忽然往另外一个方向站直了,我们中间多出的缝隙里吹过来穿过墓园成排柏树的地中海微风,立即卷走了他留在我身体上的温热。拉比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末了,人们应和着“阿门”。然后,拉比走向娜塔莉以及他,撕破他们的衣襟,娜塔莉开始抹泪。他则僵硬地站立着,那个沉稳锋利却对我无比温和的男人,此刻像被浇筑并冻住了一般,面无表情。
我婆婆的遗体,被纯洁的白布裹着,直接放入了墓穴,他对着一张纸,念叨着什么,众人应和着“阿门”。
娜塔莉用铁铲的背面铲了土,倒入墓穴,他用铁铲的正面再铲了土,倒入墓穴。然后周围的人都抓了土,加上去,离开的时候,每人捡起一块石头,放在坟墓前。
不伦不类的我,也捡起一块石头,放在那一堆新土前。
泰山
他和她下午一起回来了,不知道他们去哪里玩了,身上带着奶奶的气味。我以前在奶奶那里待过,她的窝里总弥漫着极具诱惑的甜鱼腥味。我知道,她并不特别喜欢我,在我和奶奶待的那些天里,她不会在见到我时和我互相抚摩,也不会和我说早安和晚安,但是我依然对着她摇尾巴——难道奶奶的眼神不好吗?我是一只雪白的瑞士牧羊犬,我的大尾巴是我整个美丽身体除了耳朵外最精神的部位,这个部位正在如此生动地表达我对她的感情,她为什么视而不见?!
奶奶给我添食的时候,总说:“真是没用而浪费钱的东西!”我不知道那个“东西”是谁,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她给我食物的时候,就会提起“东西”,她不喜欢这个“东西”,这很明显。
她不快乐,我也知道。
我冰雪聪明,能从人说话的语气里,把他的情绪听得一清二楚。即使有时候我的她用“不,不,不”在说话,我也知道,她并不是说“不”,早上我舔她美味的脚丫子来叫醒她时,偶尔,她的“不,不,不”里是带着笑的;但是如果我正在咀嚼其他狗狗的便便以侦查他们的性别、年龄、爱好、吃的食物时(特别小的时候,嗅觉还没有发育完全,而经验也欠缺的我,为了确保获得完全正确的判断,会情不自禁地咀嚼那些便便),我的她说“不,不,不”就是非常严厉的了,不听的话,后果会相当严重,会受到惩罚。说老实话吧,我是如此好奇,甚至有几次咀嚼了我自己的便便,还好她并没有发现,要是她发现了,就会叫那个愤怒到极点才会叫的小名——“我的妈呀”或者是“天杀的”。
奶奶总是不快乐,她心里藏着很多事情,我也知道,心里藏着很多事情的人,鼻翼两侧每天都会冒出油来,早上起来的口气有点奇怪的酸味——这个气味我说不上喜欢,不过很容易辨识。我认为她不够快乐的另外一个原因,是因为没有人和她说话,所以,她总是自言自语,每次坐在桌子前准备吃饭的时候,她都会举着双手,放在自己的额头,低声说话。说完了,她叹息一声,并不立即吃饭,而是会对着桌子旁的其他几个椅子说话,她说些什么,我不得而知,不过她总是重复说:“为什么,为什么上帝没有让你们活下来?”
我特别喜欢她窝里微甜的鱼味,每次她吃那种鱼的时候,我都遵照我的她教我的方法:只有安静地坐着,才有可能得到一片他们桌上的食物,虽然我难以控制我的大鼻翼忽大忽小地翕动——如果吃不到,能大量地呼吸到那种微甜的鱼味也不错。
奶奶偶尔会在吃完饭以后,将吃剩的鱼皮丢到我的食盆里,并说:“你怎么会喜欢吃这种波兰凉拌鱼?你应该吃她给你的那种讨厌的四川花椒烹饪出来的世界上最奇怪的食物才是!”真遗憾,她不知道,我不仅是一只纯种的浑身雪白的瑞士牧羊犬,在我的她的培养下,我还是一只有操守、有礼节的狗,递到我鼻子边的食物,无论多么美味,我都能控制自己不张开嘴,直到给我的人说“吃吧”,我才会轻启牙齿,咬着那块食物的边缘以避免让口水沾到递给我食物的手指上。所以,她其实不用很嫌弃我的样子,将鱼皮丢到我的食盆里,她只要喂我就可以了!
至于那种四川花椒的气味,我不得不说,那是我的基因里没有的记忆:作为一只狗,我的祖先生活在瑞士,我的基因里带着对上千种气味的辨识能力,但是没有这种奇妙的花椒气味,所以,我的她第一次和我见面,将我抱起来的时候,我就闻到了她指甲缝里的花椒气味,我试图在基因库里搜索,无果。这让她独一无二,有时候我很焦躁,只要她把手指给我咬咬,甚至舔舔,我就能立即安静下来。
一丁
我婆婆的头七,娜塔莉和他一起待在她的公寓里,接待为数不多的访客,我则试图让自己忙碌起来,提供吃的、喝的,得空溜回自己的家,宁愿和泰山待着,反正我不是直系亲属,衣襟不用撕破,我不在场大家反而都显得自在——有门铃的时候,总是得闲的我去应门,那些和我婆婆多年不来往的访客,在见到我的第一瞬间都会无法掩饰地一怔,以为走错了门,可是门上明明贴着吊唁我婆婆的白底黑字讣告,而且对着门的镜子是用布蒙起来的——犹太人在家人去世的时候,用布蒙起镜子,就好像他们不愿意面对自己一样;另外一种说法是,镜子能照见人的灵魂。
访客来吊丧,不用大声哭泣,倒像是参加一个安静的聚会,手里拿着喝的,有的还会吃些食物,同时试图与娜塔莉和他说有关我婆婆生前的旧事;说的时候,要得体地讲逝者的好品行,分享旧时光,同时尽量不引起伤感,如走平衡木一样,常有摔倒的顾虑,颇为尴尬。
唯一的一次失掉平衡,发生在一个由菲律宾看护陪同着的老太太身上,她坐在轮椅上,一进门就紧紧地搂抱娜塔莉,颤抖着说:“为什么,为什么她坚强了一辈子,却在最后的时刻……”话没有说完,人已经哽咽了。娜塔莉也立即抹开了泪,那菲佣转头求救式地看我,我却转头去看他,他站在窗户边,盯着窗外的无花果树,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屋子里两个女人的哭泣声。我有一瞬间的眩晕,忽然意识到我嫁给这个男人的时候,只认识他两周。
我尽量让自己忙碌着——将咖啡、茶、糕点、水果、沙拉甚至三明治摆放在厨房餐台上——有时候因为无处可去,就躲到洗手间用手机消磨时光。
我在的时候,娜塔莉和他几乎没有互相说话,他浓密的胡须如沙漠里盼望了一整个干季的野草,在第一场雨后极短的时间里就满满地覆盖了地表,这让他本来秀气的面庞忽然显得彪悍起来,加上忧郁的眼神,像一个颓废的男神。我一直喜欢他留胡须,但他则每日早起,兢兢业业地刮掉它们,说是为了不让自己看起来像阿拉伯人。
我看着他的胡须日日地长,心里居然日日地涌出渴求,这些渴求,在最不该的时段,奇怪地也像沙漠里雨后的野草一样疯狂生长。
泰山
我知道有什么东西改变了,因为我的她和他都改变了作息时间。作为一只狗,我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只有十多年,又因为我的纯种血统,我的生命会更短一些,这不是坏处,生命不在长短,而在质量好坏。狗有质量的生活,是和各种“例行公事”密不可分的,比如他们早上起床以后,必须和我说早安,然后互相抚摩,最好是我能仰躺在地上,叉开四肢,前腿折叠,全身放松,以便他们用脚抚摩我最爱的部位:胸膛和肚子。这样的抚摩让我幸福得难以自禁:有时候,当我特别幸福的时候,通常是他们抚摩到我胸膛上的某一个点,我的右后腿会蜷曲,就像抽筋一样在我的肚子上前后抽动,幸福感如此强烈,我的牙齿必须参与表达——它们需要咬着点什么——所以,我总是咬我嘴周围的东西,冬天是鞋,夏天是脚,或者是他们的手指,以表示兴奋、感谢,不过他们经常会高度紧张地说:“不,不,不。”所以我只好在抚摩停止以前,用我洁白的牙齿轻轻咬我自己身上的毛,这并不意味着我身上长了虱子,这是因为他们不喜欢我用牙齿轻吻他们的脚或者手表示幸福、兴奋。
早安以后,我需要出门。守护了他们一整晚,我喜欢在房子外面尿尿和拉�0�4�0�4——我的她和他商量,这个“拉�0�4�0�4”的指令必须用本地人听不懂的语言,所以,就用了四川土话,这么说来,我也算是双语狗狗了,哦,不对,应该是三语,“出去”是希伯来语,“过来”是英语,“吃饭啦”和“拉�0�4�0�4”是四川话,说实话,我为自己感到自豪。
一天里接下来的时间,还应该继续“例行公事”,她最好能和我在院子里疯跑四次,每隔一小时抚摩我一次,还有上午和下午两次小吃时间——最好不要用一小块饼干敷衍我,带肉的牛骨头是我的最爱,黄昏时候一次长途散步,晚饭以后再在院子里玩“你追我赶”的游戏,最后躺在她的脚上打盹儿,听她翻书的声音,睡觉前进行和早上一样的晚安抚摩,这样来结束一天,是我的梦想。
我的梦想,极少时候会实现,好多光阴都被虚度了。
当然,这些只是我梦想的生活,以前的“例行公事”是她总是在我们的窝里,偶尔出去,现在她连这个“例行公事”也不遵守,总是和他一起出去玩,偶尔白天回来一趟,而他还是像以前一样早出晚归。她白天回来的时候,即使我放平直立的耳朵,身体因为剧烈摇摆尾巴而左右弯曲,激情地向她奔跑过去以表示我的极度喜悦,都无济于事,她的抚摩相当敷衍了事。每次她或他回来的时候,身上都有各种气味,我可以肯定他们去了特别好玩的地方,见到了很多人,而且奶奶一直在那里,因为我闻到了她微甜的鱼腥味。
虽然奶奶从来不和我玩,在我和她生活的那些天里,她也从来不“例行公事”带我出去散步,只给我五分钟在楼下的草坪上尿尿和拉�0�4�0�4的时间,但是我还是希望他们至少能带上我,一是为了那一小块鱼皮,二是可以闻到很多人和食物的气味,这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别忘了,我是一只非常好奇的狗狗。
不过我既然已经做出承诺,就会到死都遵守:那天她和他第一次找我玩——大概的年龄我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我是母亲最小的孩子,我的童年就是在和那七个兄弟姐妹费力抢我妈妈的六个奶头中度过的。哦,对了,其中有两个还像生锈的水龙头一样,奶的流量非常小——她用双手搂着我的前腿,我的视力远不如后来,只迷迷糊糊地看见一大蓬黑发像毛茸茸的球一样耸立在眼前,但是我立即闻到她手指缝里奇妙的花椒味:我从小就极端好奇,喜欢各种新鲜事物,这种妙极了的气味让我情不自禁地转头去啃她的手指。嗯,我还是承认吧,这个世界上,最美味的是鱼丸小吃,其次是牛骨头——最好不要一点肉都不带,有肉的牛骨头啃起来又美味又筋道,但是最最难以抗拒的,还是她的手指。从第一次见面开始就是这样,在我满足的时候、焦虑的时候、紧张的时候、幸福的时候,或者是他们用一把张牙舞爪的梳子梳理我的毛发而让我发狂的时候,只要让我啃啃她的手指,我就能安静下来——遗憾的是她的手指不如牛骨头耐啃,因为她总会龇牙咧嘴(这大概是跟我学的)抽冷气,什么时候她的手指能像牛骨头一样耐啃就好了。
她抱起我以后不久,就带上我进了一个干净整洁的大铁玩具里,在那里,我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水味,激烈地打了个喷嚏。他笑着说:“上帝保佑你。”
上帝是谁?我后来总听到这个人,但是上帝从来没有出现过,上帝也不发声,没有气味,所以,我无法侦查到他,但是我总是不断地听到他们谈论他,不过还好,只要这个词不是“待着”“出去”或者“不,不,不”这样的负面指令就好了。打完喷嚏以后,我发现自己在那个大铁玩具的后座上,那是我第一次坐进这个他们叫“车”的玩具——虽然后来,我在车上一听到引擎发动的声音就激动得肌肉紧绷,因为那意味着要出去野外探险或者去找奶奶玩——我的绒毛屁股在皮质座椅上打滑,紧张让我的口水大量分泌,第一次离开妈妈,就如此精彩刺激,我禁不住呜咽起来。
大铁盒子这时候停了。她拉开后座的车门,坐进来,将我抱到她的膝盖上,用带花椒味的手开始抚摩我,从头到尾,跟我妈妈从头到尾舔我一模一样。同时她说:“从现在起,我们仨就是一伙的啦。”
我看到他从反光镜里看着她,就像我妈妈爱我爱得不行的时候看着我一样,不过我妈妈看完我以后,会来舔我,而他没有舔她,所以我认为他不够爱她。
是的,从那一刻起,我就爱上了她的手,因为她指甲缝里的花椒味,并且,从那一刻起,我就认定,她将是我们这一伙的头儿,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忠诚于她,听令于她,爱她。
所以,既然做出了承诺,我就只能接受现实:她和他总是出去玩,把我留在家里,我有些时候会心生愤怒,干些不能控制的蠢事,但是我的初心是不会改变的。
一丁
犹太人吊丧只是头七七天,头七一完,娜塔莉立即就飞回了智利,她的被撕破衣襟的衣服,留在了我婆婆的公寓里。
她起飞前给我打过电话,除了她讨厌的高音调的嗓音外,我只记得她说:“请照顾好我哥哥!你知道吗?我难以相信,我母亲居然不能被埋在犹太人的墓地里,而是围墙外,这对我们犹太人来说,是一件恐怖的事情。”我暗自思忖,娜塔莉这样跟我强调,难道是她认为这件“恐怖的事情”跟我有关?
他在一周吊丧期结束后的晚上,站在面池前,目不转睛地刮掉那满腮的浓密胡须,变回那个清秀的男人,甚至比以前更苍白,眼神少了一份淡定,而多了一丝忧郁和疲惫。刮完胡须,他像以前一样,熟练地整理行装。
“你去哪里?”
“欧洲。”
“欧洲哪里?”
“我们结婚的时候,我告诉过你,我唯一的要求就是,我的工作你不能问……嗯,你知道的,主要是,我不能讲。”停顿以前的半句话,是公事公办的语气和表情;后半句,他试图加进些愧疚和苦恼。
“你不能告诉我你去骗谁?或者说是去给谁设坑吗?”我的前一个问句,用的是烈焰喷射的语气;后一个问句的语气,我让烈焰喷出后变成了美丽的烟花——我们结婚六个月,从来没有吵过架,连脸都没红过,而我父母当初一天吵三次。就算蜜月戛然而止了,吵架大概会是我在婚姻里永远也不屑使用的 武器。
“对不起,我没有多少时间了。”
“我们得谈一谈。”我从后面抱着他。
“等我出差回来。”他抚摩着我的双手。
“多久?”我将头贴在他的后颈窝,从来没有这样难分难舍过。
“七天。”——跟吊丧他母亲的时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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