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 言

黄挺

本卷编选了潮汕现代民俗学研究资料共42篇。算起来，这个学科在潮汕地区的兴起和赓延已经超过100年，这篇导言将介绍这100来年潮汕现当代民俗学的发展概况，包括潮汕民俗资料的搜集、整理和出版情况，以及潮汕籍民俗学者对各类民俗事象的研究和著述，希望可以帮助读者理解本书所选的文章。同时，介绍一些未能入选本书的研究成果，庶免遗珠之憾。

一、兴动（19221938）

最早参与中国现代民俗学运动的潮汕人

1920年12月，北京大学歌谣研究会成立，周作人是研究会两位主任中的一个，负责研究会日常的工作。1922年年底，在他的主持下，北大《歌谣》周刊创刊。中国现代民俗学的兴起，是以歌谣征集运动为标志的。这个运动，是五四新文化运动一个很重要的组成部分。它很快在青年知识分子中间引起了积极的回响。《歌谣》周刊吸引了一批倾心新文学的年轻人，他们纷纷把自己从家乡搜集的民间歌谣和故事、传说，投寄给这份刊物。

第一个给《歌谣》周刊投稿的潮汕人，是林德昭。《歌谣》刊出他投寄的潮汕情歌：

渡头溪水七丈深，一尾鲤鱼头戴金。一条丝线钓唔起，钓鱼哥儿枉费心。

虽然这首情歌只是抄自地方志书 ，但显然带给我们一个信息：在100年前，潮汕人已经参与了中国现代民俗学运动。

1923年5月，北京大学研究所国学门成立了风俗调查会，张竞生担任调查会的主任。他制作了一份;风俗调查表，在《北京大学日刊》上登出来。调查表开头;旨趣部分，清楚说明风俗调查的意义和在调查过程以及使用表格时候须要注意的事项，下面列出调查大纲，分3个部分，共54个细目。

9月份，张竞生开始给学生开讲;风俗学课程。讲完理论部分，他要求学生在;风俗调查表所列出的细目中任选一项，利用原来星期六的授课时间，各自去做;北京风俗的实地调查，;再将调查后的心得著为论文即作为学年及毕业考试之用。

虽然张竞生没有参与风俗研究会组织的妙峰山等处庙会的调查，也没有给潮汕现代民俗学带来实际贡献，却仍然是一个应该被记得的;潮籍最早接触民俗学的前辈。

《觱篥》和;岭东平民文学研究社

1927年4月，北平苦茶斋。桌子上摊开稿纸，周作人提起毛笔，缓缓写下文章的题目 ;《潮州輋歌集》序。

文章是为正在北京求学的揭阳籍大学生林培庐写的。这时《歌谣》已经停刊，但周作人还是很乐意为歌谣运动做鼓吹，鼓励这些热心的年轻人。在文章中，他说：;因了刘半农、常维钧诸君的努力，这个运动很有发展，征集成绩既佳，个人辑录的地方歌谣集也有好几种完成了，如顾颉刚、常维钧、刘经庵、白启明、钟敬文诸君所编的都是，这部林培庐君的《輋歌集》乃是其中最新出的一种。

林培庐是一个坚毅又热情的人。认定了的事情他会认真去做；联络和组织的能力也强，总能拉起一帮朋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1923年暑假，林培庐来到北京，就读平民大学预科班。在这里，他认识了田印川。两人志同道合，决定成立一个新文学社团，并把这个设想传达给各自的朋友。1924年年初，一个由年轻人组成的文学社团成立了。正在燕京大学读书的丘玉麟也参加进来，他提议把社团命名为;觱篥文学社。文学社的活动非常活跃，出版刊物之外，还编辑了丛书。《潮州輋歌集》就是这套丛书中的一本。

林培庐对民间文学的关注，是由丘玉麟引发的。丘玉麟对他说：;歌谣在文学上有重要的地位，我们研究文学者，应该负有搜集的责任。丘玉麟对待民间歌谣的这种观念，直接承受自周作人。

1925年，后来成为著名记者的黄天鹏（黄泽天），来到平民大学新闻系学习。林培庐跟他住在一起，;时常过谈。黄天鹏是普宁人，也受歌谣征集运动的影响，做过潮州民间歌谣的采集，曾经编了一本《普宁歌谣集》。他认为收集潮州歌谣，必须要有合作精神，进行团体的研究才能取得成效。林培庐和丘玉麟都同意他的看法，他们在《觱篥》上发了一个提案，得到大多数会员的支持，;岭东平民文学研究社就此组织起来了。

潮汕民俗文化圈是广东风俗文化的重要一支，其文化特质既有别于作为南越后裔的广府民系，更与中原汉族世胄的客家民系迥异，具有极为丰富且独特的民情风俗。《潮学集成民俗卷》集中汇录了潮汕民俗学研究的代表性成果，展现了百年以来潮汕学人对本土民俗的追根溯源和提炼弘扬。本书既成为潮人乃至外界了解潮汕地区文化的窗口，也对新时代下延续潮汕文化的内涵和特色，发展潮汕文化的优良传统，有着积极的推动作用。

所谓;潮学，主要以潮汕本地民众以及全球潮人的历史与现状为研究对象，涵盖地理、方言、经济、文化、宗教、民俗等，乃牵涉面甚广的综合性学科。

从学术史立场着眼，精心选择晚清以降国内外有关潮学的研究成果，分历史、方言、思想、民俗、文学、戏曲、美术、教育、文献、海外潮人等十卷。这既是一种知识积累，也是一种学术表彰，更是一种精神标杆。

《潮学集成民俗卷》除卷首导言外，共收录文章42篇，分为;民俗文化;民间文艺;茶事饮食三辑，文章内容既有对潮汕民间文学和风俗的介评，也有潮汕学人对于民俗学理论和方法的思辨，展现潮汕现当代民俗学百年来的发展历程，以为推动潮学研究的不断深化提供借鉴。

黄挺，1947年生。祖籍广东揭阳，生于潮州，长于澄海。1982年大学毕业后一直在潮汕地区高校工作，潜心于潮汕历史文化研究。韩山师范学院潮学研究院研究员，曾任《潮学研究》 主编。主要著作有《中国与重洋：潮汕简史》《潮汕文化源流》《潮商文化》《16世纪以来潮汕的宗族与社会》等。曾获社科院优秀论文成果奖、;山花奖学术奖等。

陈贤武，1971年生，广东潮州人。潮州市古城文物保护管理中心（潮州市申报世界文化遗产中心）图书资料馆员。喜治潮州文史，有《潮州广济桥》《潮州牌坊街》《图说潮州文化》等。曾获;广东省优秀社会科学普及作品;广东省地方志理论研讨优秀论文等奖项。

导言黄挺

民俗文化

《潮州的习俗》邹序邹炽昌

《潮州的习俗》自序杨睿聪

民俗学杂谈自序《潮州民俗》黄昌祚

《民间世说》罗序罗香林

《潮安年节风俗谈》林序林培庐

《潮安年节风俗谈》自序沈敏

《潮安年节风俗谈》张序张其光

全面地记述和研究潮汕风俗兼评已见潮汕风俗编著郭马风

潮汕民俗文学何去何从薛汕

世纪上半叶潮汕民间文学活动概述王焰安

《潮汕民俗大典》导论叶春生

澄海樟林民俗黄光武

天后故事与社区历史的演变：樟林四个天后庙的研究陈春声吴雪彬

潮州佛化民俗郑群辉

潮汕游神赛会的传统及其在海外的传播黄挺

走向地方的新文化《潮州民间文学选辑》总序陈平原

民间文艺

《潮州輋歌集》周序周作人

《潮州歌谣》代序丘玉麟

《潮歌》鸾序鸾羽

《潮州俗谜》丘序丘玉麟

海丰人表现于歌谣中之婚姻观钟敬文

《潮州七贤故事集》容序容肇祖

《潮州七贤故事集》周序周作人

《潮州七贤故事集》赵序赵景深

《漳州歌谣集》林序林培庐

谈潮州歌谣吴显齐

从歌谣看女性的家庭地位与关系潮州村落妇女的家庭生活缩影陈礼颂

潮州歌谣的艺术特色李永明

潮州歌谣社会生活的面面观（《潮州歌谣选》代序）马风

潮汕民间故事传说的搜集、整理与研究吴奎信

茶事饮食

潮州茶经工夫茶翁辉东

潮汕工夫茶道张华云

潮州工夫茶与儒家思想陈香白

潮州工夫茶刍探曾楚楠

工夫茶与工夫茶道黄光武

工夫茶的再提高郭马风

潮汕;食桌礼仪漫谈孙淑彦

潮州菜的源流与特点曾楚楠

潮州饮食文化初探杨树彬

潮汕美食的传统与文化特色隗芾

潮州菜的特点杨方笙

从潮州菜说;美食的三大支柱陈平原

附注

《觱篥》和;岭东平民文学研究社 1927年4月，北平苦茶斋。桌子上摊开稿纸，周作人提起毛笔，缓缓写下文章的题目;《潮州輋歌集》序。 文章是为正在北京求学的揭阳籍大学生林培庐写的。这时，《歌谣》已经停刊，周作人还是很乐意为歌谣运动做鼓吹，鼓励这些热心的年轻人。在文章中，他说：;因了刘半农常维钧诸君的努力，这个运动很有发展，征集成绩既佳，个人辑录的地方歌谣集也有好几种完成了，如顾颉刚、常维钧、刘经菴、白启明、钟敬文诸君所编的都是，这部林培庐君的輋歌集乃是其中最新出的一种。[周作人：《〈潮州輋歌集〉序》，周作人：《谈龙集》（第四版），上海：开明书店，1930年，第77页。] 林培庐是一个坚毅又热情的人。认定了的事情他会认真去做；联络和组织的能力也强，总能拉起一帮朋友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丘玉麟：《致〈耒臿集〉作者的信（代序）》，林培庐：《耒臿集》，北京：海音书局，1926年。]。1923年暑假，林培庐来到北京，就读平民大学预科班。在这里，他认识了田印川。两人志同道合，决定成立一个新文学社团，并把这个设想传达给各自的朋友。1924年年初，一个由年轻人组成的文学社团成立了。正在燕京大学读书的丘玉麟也参加进来，他提议把社团命名为;觱篥文学社。文学社的活动非常活跃，出版刊物之外，还编辑了丛书。《潮州輋歌集》就是这套丛书中的一本。 林培庐对民间文学的关注，是由丘玉麟引发的。丘玉麟对他说：;歌谣在文学上有重要的地位，我们研究文学者，应该负有搜集的责任。[林培庐：《一年来的觱篥社》，《耒臿集》第22－25页。]丘玉麟对待民间歌谣的这种观念，直接承受自周作人[周作人说，1922年他在燕京大学担任现代文学组主任。见《周作人文选知堂回忆录》第3卷，第413页，北京：群众出版社，1999。丘玉麟1923年入学燕大，在文学诗论班听了周作人讲民间歌谣的课。详下引丘玉麟《潮州歌谣集代序》。]。 1925年，后来成为著名记者的黄天鹏（黄泽天），来到平民大学新闻系学习。林培庐跟他住在一起，;时常过谈。黄天鹏是普宁人，也受歌谣征集运动的影响，做过潮州民间歌谣的采集，曾经编了一本《普宁歌谣集》。他认为收集潮州歌谣，必须有合作精神，进行团体的研究才能取得成效。林培庐和丘玉麟都同意他的看法，他们在《觱篥》上发了一个提案，得到大多数会员的支持，;岭东平民文学研究社组织起来了[林培庐：《潮洲平民文学的历史》，《中大季刊》第一卷第四号（1927），第1－5页。;洲字原手民错植，应作;州。]。 林培庐的潮汕民间文学研究 从1926年开始，林培庐的兴趣开始扩大到民间文学和风俗的收集和研究方面。他开始撰写跟平民文学有关的文章[林培庐：《谈民间的妇女文学》，《耒臿集》第4－10页。这篇文章最后有;十五，一，廿六，于平大题款。]。暑假后，林培庐转入中国大学本科。他又把自己记忆里的潮州风俗活动和民间故事写下来，投给中国大学校刊和世界日报副刊。还跟钟敬文讨论起《呆女婿的故事》的性质跟分类的问题[林培庐：《月下故影》《姑嫂踏车》《太子楼的蛤蟆》《呆女婿的故事一一致钟敬文先生》，《耒臿集》第34－41页。]。 这个话题是由赵景深和钟敬文的一次讨论引起的。他们在讨论中，按照西方民间故事的分类法，在中国民间故事里分出聪明人和愚騃人两个类型。聪明以徐文长的故事为代表，愚騃以呆女婿的故事为代表[赵景深《徐文长故事与西洋传说》被林兰编《徐文长故事》第2集收为附录，钟敬文读到之后，写了《致赵景深君论徐文长故事》一文，发表在《京报》副刊（1925年第328期）上，提出赵文质疑。赵景深又在《京报》副刊（1925年第352期）上写《答钟敬文先生》回复。]。林培庐读了钟敬文的文章，不同意这种截然两分的分类法，就写了一篇《呆女婿的故事致钟敬文先生》来跟他讨论[《呆女婿的故事致钟敬文先生》发表于《世界日报》副刊，按文中的落款，应该写于1926年7月。后来文章收进《耒臿集》，第38－41页。]。在文章里他讲了三个流传在揭阳一带的呆女婿故事。故事里的呆女婿，貌似愚騃，最终却让那些想捉弄和笑话他的人，受到捉弄和讥笑。林培庐说，读了呆女婿的故事以后，;我们的心坎中，并不觉得他是个愚騃的人，而且觉得他是个真正的滑稽家。 钟敬文写了《复林培庐君论呆女婿故事》来回复他。钟敬文认为，他和赵景深的意见，;从大致上说来，实没有什么大不妥当的地方。不过，如果要像你那样严格或绝对的考量，便自然会显出破绽了。徐文长的故事里，也有说他吃亏的，呆女婿故事里，也有说他聪明的，_这个我很承认。但似乎只可说是例外或小部分，而普通或称大部分徐文长的代表智慧，呆女婿的代表愚騃，却是不可掩没的。天下原没有绝对的事，所谓是非黑白，都也不过仅示大略罢了。言下之意是，林培庐讲的故事只是一种例外。 这种讨论本来很有趣，关系到我们在给民间故事做分类所采取的方法论：是套用西方民间文学研究已经成型的分类法，还是依据本土故事的实际加以归纳分类。 其实，在潮汕地区民间流传的呆女婿故事里，聪明和愚騃之间并没有明显的界限，正像林培庐的文章里举做例证故事一样。故事里呆女婿的聪明和愚騃融混一体，或许跟潮汕人的生活哲学相关。这种哲学也表现在语言上，像;硕?平样;稙倒拔冇[;硕?平样，意思是聪明和愚騃到头来都一样。;稙倒拔冇，本义是讲植物成熟过头就变空心，比喻人精明过头就会变蠢。这两个词条的解释，参考刘尧咨《讲潮州话》，广州：华南理工大学出版社，1995年，第529页。]这些俗语，都反映了这样的观念。 可惜林培庐没有坚持申说自己的观点。在后来出版的《潮州民间故事集》里，他反而采用了聪明人故事和愚騃人故事的分类，而受到叶镜铭的批评[叶镜铭：《读〈潮州民间故事集〉后》，林培庐编：《（汕头）民俗周刊汇刊（第1－20期）》，第20－22页。]。 1927年6月，林培庐写了《潮州的輋歌》在《语丝》上发表[林培庐：《潮州的輋歌》，《语丝》第143期，第4953页。]。在说明;輋歌是我们潮州歌谣的名称之后，他举了《桃花开》的例子，强调歌谣是妇女们的贡献。又给潮州的輋歌做了分类。他把潮州歌谣分成4个大类：民歌，儿歌，童谣，杂歌；民歌里又分了怨恨歌，讥讽歌，规劝歌，渔歌，采茶歌，家庭歌，怀胎歌7个小类。 虽然林培庐说这篇文章是受钟敬文的《客音的山歌》启发而作，但看起来更像是在周作人先生的序言发表了以后，为《潮汕輋歌集》的出版而作介绍。 暑假，林培庐回到揭阳，搜集了很多歌谣，谜语，谚语歌册剧本，同时也把丘玉麟等朋友们采集到的成果合辑在一起，据说超过2000首。这些，成了他以后出版图书和编辑刊物所依赖的基本材料[林培庐：《潮洲平民文学的历史》，《中大季刊》第一卷第四号（1927），第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