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九四九年之后台湾眷村的“黑户外省人”，到台大中文系荣休教授，这三本书是周志文的个人记忆，又必然远不止于此。其中贯穿的是时代的巨变在社会、文化和生活种种之上的投影，还是一九四九年之后台湾“外省人”、知识分子生活与视角的一个重要记录。周志文的文字清淡悠远又蕴含深情，从中我们可以看到台湾的“儒林外史”，更多的还是各色小人物千疮百孔、花开花落的人生。

《家族合照》

写在前面，记忆与时间

自序  远方军号声

家族合照

故乡

若瑟与马利亚

安平

二姐

有裂纹的镜子

纷扰

荞麦

姐夫

厚黑学

党国体制

竹篱内外

路姐姐与奚姐姐

书记官郭荣仁

商展场的初恋

竹敏

曹兴城的故事

老兵唐桂元

余光

风的切片

稻田里的学校

说国语

钢笔

小镇书店

书法的记忆

台湾有句俗话：“天公疼憨人。”意思是傻人有傻福，既是命运，穷担心也没用。小镇在兰阳平原的中心点，四周农业出产尚盛，加上交通是辐凑之区，林业萧条了，还有其他可顶替，六十年代末，台湾经济逐渐从萌芽到“起飞”，连带让小镇繁荣又有了恢复之势，只是其中的变化，须从外头看，小镇里的人反而没什么感觉。十余年的沉寂，对这里的人而言，好像只是夏日午后坐在凉椅上打了一个小盹一样。

就在小镇打盹的时刻，正好是我从童年、少年步入青年的阶段。我现在回忆我那一段时日，完全像梦境一般地迷离，每次回到小镇，看到物是人非或物非人亦非的情境，就想起张宗子啮臂自呼“莫非是梦”的样子，自己也跌落类似的感怀之中。

…………

大二上学期，我上课的座位与章孝慈相邻（东吴厉行点名制度，是要照规定就座的），我们就常常交谈。一次他把他写的一篇文章给我看，说要听听我的意见，那篇文章登在学校某个刊物上，我一看题目是《论蒋经国的思想》就倒了胃口，我告诉他说我很讨厌这个人（其实我对所有权力中人都无好感），以后拜托你不要写这种文章，真写了也不要拿给我看，他只得笑笑收了起来。我那时如知道有这层关系就不会那样说了，就是说也不会说得那么直接、那么难听。后来同学告诉我，他们在大一刚开学不久就都知道了，一个同学说，你没看到上课的老师，不是都对他施以奇异的眼光吗？这一点我很惭愧，我完全没有“观察”出来。我只记得上大一时，班上有一个“学长”来“选”课，那位学长叫蒋孝伦，据说是蒋家的“第三代”。老师讲课时，一讲到有关时事的事，眼睛就看着蒋孝伦，用夸赞与阿谀的语气为当时的领导人背书，说“蒋总统”多英明多伟大。

…………

有一年，我与妻在莱顿大学，大学帮我租了间在运河边的房子，房子共三层，第三层全归我们使用。我在到莱顿的第三天突然病倒，可能感冒了吧，晚上还发起烧来，妻让我吃带来的药，要我好好睡觉。深夜我醒来，突然觉得口渴，我看妻睡得很沉，不想惊醒她，自己摸到厨房烧水。窗外的榆树树梢在风中摇曳，天在暗黑中泛着一点蓝光，几个星星在闪耀着。我把带来的茶罐打开，将我喜爱的乌龙茶叶放进一只带着蓝色花的马克杯中，水不久开了，我把滚水冲进杯里。窗外运河对面是莱顿大学的天文台，白色的圆塔是放望远镜的位置，据说爱因斯坦当年应聘莱顿，就是在这座天文台做研究的。爱因斯坦在莱顿，是在他发现了相对论之前还是之后，我不能确定，但可确定的是，摇曳的榆树、暗夜的星光，他当年看到的与我当时看到的应该没有什么不同。我把杯中已到适口温度的乌龙茶放在鼻前闻了一闻，再喝了一口，一种特殊的香气带着我熟悉的暖意荡涤着我的胸怀，心中不禁想到，世上还有哪一种饮料，能像乌龙茶般具有我生命的回忆，又充满数理与哲学的玄思呢？

…………

什么是一个真正的文化人？尤其在我们的时代。他必须认真地选择自己的价值，选定后就朝着这个方向走，所谓“虽千万人，吾往矣”。少说话，最好是默默无言。这是我为什么艳羡那些善于独处的人，他们在另一个世界找到了生命的中心，自信又从容地走自己的路。在我们的时代，世界有好的一面，也有很坏的一面，不能一概而论，很多事真如尼克父亲说的：“要看状况而定。”天气时阴时晴，乍暖还凉，路是有的，但很崎岖，目标也很遥远，还是值得走下去。“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让我们三复斯言。

周志文的文字清谈悠远又蕴含深情，用素朴的语言说故事，因而拥有一批文学爱好者“粉丝”。这三本书是他个人的人生记忆，但因为所经历的大时代背景，以及个人的人生际遇，这三本书又不止是他个人的回忆，其中贯穿的是时代的巨变在社会、文化和生活种种之上的投影，还是一九四九年之后台湾“外省人”、知识分子生活与视角的一个重要记录。此次三联书店以“记忆三书”为丛书名，将周志文的三本散文集重新出版。

《同学少年》——记录作者少年时期的人与事，是台湾宜兰乡下的生活杂记。随着时光流逝，当年的“同学少年”多命运“微贱”，少有“轻裘”“肥马”，然而这才是真实的生活、真正的人间，值得我们为它珍惜而忧伤。

《记忆之塔》——写了作者从东吴大学到台湾大学的求学、教学经历，涉及形形色色的人物，比如胡适、殷海光、曹昇、林尹、毛子水、徐子明、章（蒋）氏兄弟、龚鹏程、台静农、齐邦媛、苏起等，鲜活地记述了这些人的八卦和旧事。周志文的写作已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回忆性文字，每一篇散文都有着独立的立意与谋篇，穿起了20世纪60—90年代，那是台湾动荡的时代，周志文写出了一个当代文化人的养成过程与亲眼目睹的斯文扫地的“怪现状”。因此，《记忆之塔》又被称为台湾的“儒林外史”和台湾学界“二十年目睹之怪现状”。

《家族合照》——周志文自称是小人物，人微言轻，他心中、笔下的人也都是小人物。《家族合照》收的内容多是由作者的“家人”引发出来的故事，多以眷村生活为主，又随着作者的脚步和视野，慢慢向外面拓展开去，透过小人物的命运来展现大时代的氛围。亲人间有疏离亦有亲密，卑微的生命如蝼蚁般偷生，在台湾戒严时期压抑的气氛中，作者身边形形色色的人度过着各自千疮百孔的人生，花开花落，自成季节。  

周志文曾为台大中文系教授，现已退休，曾至捷克查理大学、荷兰莱顿大学、北京师范大学讲学。学术专长是明清学术史、明清文学，爱好西方古典音乐，擅写散文。朱天文曾引台湾印刻文学生活志总编辑初安民的话，称周的文章是“十年来所见散文最好的”。

《同学少年》

《记忆之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