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爱她，但我不理解她。

我的女儿为何要选择如此艰难的人生？

为何不惜置身被嫌恶、被敌视的境地？”

“我”作为母亲，一生都为女儿而活，对女儿抱有许多期盼。女儿却认为母亲从不聆听自己，更带回同为女性的伴侣，迫使母亲接受她们即将偏离“正常”的未来。

同时，母亲目睹着自己疗养院负责的患者珍女士罹患失智症、成为被机构、被社会所抛弃的包袱，在珍的身上，母亲仿佛看到了老后从孤独走向死亡的自己，也看到了以类似悲剧收场的女儿的未来……

在误解与撕裂，在对话与缝合的反复尝试中，母女俩同时被内在与外部世界的力量所推动着，前行着，逐渐逼近着彼此……

金惠珍

1983年生于韩国大邱。

2013年，凭借长篇小说《中yang站》获第5届“中yang长篇小说文学奖”。

2018年，凭借《关于女儿》获第36届“申东晔文学奖”，该作也成为了继《82年生的金智英》之后zui受关注的韩国女性小说。

2020年，再次以《9号的工作》（简中版待出）获得第28届“大山文学奖”。

关于女儿

导读

倘若一直蒙在鼓里就好了，一无所知时就会轻松自在，觉得一切都很自然。可一旦彻di了解，它们似乎就会张牙舞爪地露出真面目。

 错不了，女儿和我之间一定有一道的巨墙，所以任凭我在这边声嘶力竭地喊叫，女儿都听不见。

 仅仅凭我让女儿诞生于世上这个理由来维持资格的时期结束了，而我也早已没了能力和力气去夺回这个资格。此刻我无法不认为自己正在接受惩罚。究竟我需要反省忏悔的是什么？

 “我的弟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不是某一天突然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怪物。我的弟弟有父母，有手足，有朋友，也有爱他的人。”

“我们在这里，我们想说的只是这个。而我们想要的，也只是听到一句：这样啊，原来你们在这儿。”

 孩子会越来越爱唱反调，离你越来越远，不管怎么做，孩子都不会回到父母期望的位置上。可是即便如此，孩子终究是我的孩子，而我是她的父母，这项事实是不会改变的。

 照料某人有多辛苦，照顾自己以外的人又有多困难。也许我是想借此告诉女儿和那孩子，这种看似美丽圣洁的事，实际上有多可怕残酷。

 这不是我的错，也不是你的错，更不是任何人的错，若是照这样说的话，世界上无数的被害者到底要向谁、要上哪儿去讨回公道？

 我说：“她没有家人，没有什么直系血亲，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人会来找她。是不是家人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令我吃惊的是，我的眼中没有落下一滴泪水。

 她们就位于生命的中yang，伫立在既非幻想也非梦境的坚实土地上，就像过往的我，就像曾经的其他人那样，这两个孩子活在残酷无bi的人生之中。

 闭上眼睛，时间滔滔流逝的声音令我打起寒颤。也许，我早已在这些季节之中，头也不回地老去。

 不管原因是什么，总是在接受的一方终究不会明白，自己接受的是什么，为了使自己获得那样东西，某个人拿出什么来交换，那些东西带着何种色彩，散发出什么味道，又是何等沉重。

 在这一刻，她不再像是个失去记忆后，在死亡前徘徊、年迈多病的患者，而是个跨越漫漫人生的勇者。

 也许那并不是骨骼、蛋白质、脂肪和水分，而是某种时间和记忆层层堆栈起来的重量，是鲜红的血液依旧滚烫的在全身流动的证据。我用这样的方式努力记住，珍依然是一个人。

 我再也不想让那种无聊的指责和嘲弄使我无法去做真zheng该做的事，也不想再做这辈子已经反复做过无数次的事情了。

 曾经认为妈妈就等于全世界的孩子；像块海绵般将我所说的话完全吸收并且成长的孩子；如果我说好或不好，就会以我的标准去认定的孩子；会说自己做错了，随即折返到我期望的位置上的孩子。如今孩子已经从我身旁超前，走得远远的了。即便我手持藤条，摆出再凶的表情也无济于事。女儿的世界已经离我太远，女儿再也不会回到我的怀抱里。

 我抱着这种原始的好奇心，这种与他人无异的想法。那个在我的血肉中诞生、成长的孩子，也许是距离我zui远的人，是我如何也无法了解的人。我真心想问，这真的是女儿想要的吗？无法拥有孩子，什么也没有的空洞关系，永远不完整的人生，还有来自其他人如影随形、穷追不舍的轻蔑与侮辱，以及自己必xu承受的羞耻心与愧疚感的重量。

——“妈难道不能接受我本来的样子吗？你不是说世界上有各式各样的人吗？不是说每个人生活的方式都不同吗？不是说跟别人不一样，不代表是坏事吗？这不都是妈说过的话吗？为什么这些话在我身上就变成了例外！”

——“你是我的女儿啊，是我的孩子啊。”

我开始想要就此放弃，我想将女儿的人生远远丢到我的人生之外，远到我再也看不见。如此一来，我就能像对待毫不相干的人一般，说出支持、鼓励、为她加油的好话。

我是个好人。

我一生都在想办法当个好人。好孩子、好姐妹、好妻子、好母亲、好邻居，很久以前还包括了好老师。

一定很辛苦吧？

我是会对他人产生共鸣的人。

只要尽了全力就够了。

我是会替他人加油的人。

我都理解，充分地理解。

我是通情达理的人。

不，也许我是心生胆怯的人；捂住耳朵，什么都不想听见的人；避免跳入火海的人；避免深陷泥沼的人；小心不弄脏身体和衣服的人；我是站在边界的人；说着甜言蜜语，挂上笑脸迎人，却在暗地里慢慢往后退的人。

我依然想做个好人吗？可是如今该怎么做，才能成为女儿眼中的好人？

看到我的女儿受到这种差别待遇，我感到很心碎。担心我那会读书又学识渊博的孩子，会被赶出职场外，在金qian面前手足无措，受困于贫穷之中，到老还要像我一样去做苦力活。这件事和我女儿喜欢女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不是吗？我并不是在恳求你们理解这些孩子，只是希望你们放手让他们去做擅长的事情，让他们得到合理的待遇，我所冀求的只有这些。

我能接受吗？能撑到zui后吗？

就算我扪心自问，也只会看到一名老人固执且断然摇头的模样。我试着再度阖眼。总之现在得歇息一会儿了，等睡醒之后，多少就会有力气去接受等待我的人生吧。所以，现在我思考的不是悠远的明日，而是此时此刻。我只考虑今日的事，同时希望这些事能够平安顺利的结束，并试着去相信，我也能度过无数个漫长的明日。

每当这种时候，似乎才会明了生命有多残酷狠毒。只要跨越了一座山，就会接二连三地出现另一座。你先是带着某种期待横跨山头，却万念俱灰地越过山岭。尽管如此，生命也不会因此手下留情，你无法期待它的宽容或雅量，所以只能在这场战役中弃械投降，以认输结束这场战役。

到了我这年纪，还有人活得像二三十岁一样，好像能自行决定自己该何时退场，能让时间与自己站在同一阵线，他们具有那种资格。仔细想想，也许我凡事的做派都太像个老人了。我被自己早已年迈体衰这个想法束缚住，严格区分能做与不能做的事，逐一删除某些可能性，把日常生活打造成一条平坦笔直的道路。我将苍郁生长的事物全都除去，努力注视着变得平坦的人生，以及从那一头逐渐走近的死亡。我对自己洗nao，如今我已不再是能够重新开始，去迎战奋斗，去取得胜利的人，并维持着乏味却安稳、无力却沉静的日常。

什么叫世上的事？只要与自己无关的事，都叫世上的事，都归到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就好了，这种想法令我感到很不痛快。那女人一定到哪都是那一套台词吧？在子女面前也经常挂在嘴上说吧？那么，那些子女也会照本宣科地告诉他们的子女吧？如此一来，被称为世上的事并且被拒而远之的东西就会越来越多，造就单凭一两个人无法改变的庞然大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