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魏武侯称霸中原
公元前396年,雄才大略的魏文侯去世,留下一个强盛的魏国给太子魏击,也留下许多未完成的遗愿给魏击。
魏击当时还在中山旧地,统治原中山国领土,得到父亲去世的消息,他立即赶回安邑即位,是为魏武侯。
魏武侯即位之后,魏国朝堂内阁迎来一次更新换代,魏武侯的中山帮逐渐成为掌控魏国军政的新兴势力。
新旧更替时刻,魏文侯时期的旧势力与追随魏武侯的中山帮之间,难免会有一番明争暗斗。第一个受到挑战的旧人,是魏国相国李悝。这位战国变法的开创者,与魏武侯的关系并不融洽。
魏国都城安邑,朝堂之上,魏武侯豪言宣布着各项措施,目光扫过众臣,中山帮高声应“喏”,老臣们则小心谨慎。魏武侯一副将天下掌握在掌上的姿态,心中得意,面上也带着喜色。
退朝之后,相国李悝尾随进言。李悝拱手道:“主公,当年楚庄王称霸,退朝后面有忧色,左右大臣问是何故,楚庄王说‘诸侯能自己选择老师的,就能称王;能自己选择朋友的,就能称霸;自满自足以为群臣比不上他的,就会亡国。现在凭我这样没能耐的人,在朝廷上商量大事,群臣都附和我,我们楚国大概要灭亡了吧。’”
一番含沙射影的话说出来,既表达了老臣的不满,也提醒魏武侯在用人的时候不要任人唯亲。魏武侯当时虽然未置可否,但心中不悦是肯定的。不久,李悝被迫告病辞官,魏武侯向老臣开了第一枪,魏国相国的位置空缺出来。
魏文侯时期,魏国有三大名将——西线吴起,北线乐羊,东线翟角。
如果以战功论资格,这三位名将都有升迁担任朝廷的相国的可能。但事与愿违,魏武侯选择自己的中山嫡系田文为相国。
另外,镇守河西十几年的宿将吴起,对魏国相国这个位置垂涎已久,当吴起得知魏武侯立田文为相国时,心中很不舒服。
在一次大朝会期间,吴起从河西回到安邑,到新相国田文府上,直言不讳问道:“我与先生来论论功劳,可乎?”
吴起不称对方为相国,而称先生,也是刻意为之。田文既然能得到魏武侯垂青,自不是喜怒形于色的人,他镇定从容地笑道:“当然可以。”
吴起仰头道:“将三军,使士卒乐死,敌国不敢谋,我与先生谁更牛?”吴起是披甲戴盔来到田文府上的,以此显示他的战功,问出这个话更是想给田文下马威。
田文恭恭敬敬道:“将军更牛。”
吴起又道:“治百官,亲万民,实府库,我与先生谁更牛?”
田文还是恭恭敬敬道:“将军更牛。”
吴起再昂首道:“守河西而秦兵不敢东进,我与先生谁更牛?”
田文依然恭恭敬敬道:“将军更牛。”
吴起总结道:“这三项先生都不如我,可是职位却在我之上,为何?”
其实以性格而论,吴起并不适合从政,他当初在鲁国,就是与公卿不和,才投奔魏国的。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吴起的直性子严重影响了他的仕途。
田文不慌不忙道:“如今主少国疑,大臣未附,百姓不信。当今之世,能帮主公稳定局势的,是将军还是我?”
吴起心中不服,可是对方讲的也是实情,魏武侯长期驻守中山国,新即位之际,当然还是中山帮更能够体会他的意愿。
吴起默然良久,叹道:“暂时还是先生当相国合适。”
田文当上魏国相国之后,政绩其实不错,他与魏武侯拟定“三线息战,主攻楚国”的方略,成效斐然。
吴起未能当上相国,乐羊、翟角等人也混得不好,乐羊被剥夺兵权,留在中山。翟角不再被委以重任,逐渐淡出军政两界。
魏文侯时期那一帮老臣,死的死,退的退,一个新的魏国就这样诞生了,这是一个以魏武侯中山帮为核心班底的魏国。
魏武侯的建国思路,与魏文侯差异很大。魏文侯对秦、齐、中山用兵,用兵方向在西、东、北,而魏武侯则将主要用兵方向放在南线楚国方向。
魏武侯这样布置战略,也是极为现实的,因为魏国西、东、北三面几乎没有多少拓展空间了。由于西门豹将东郡治理得非常好,东部人口优势逐渐发挥出来。魏国如果能在东郡的南部拓展一些领土,再将西门豹的治理理念植入,魏国的东部势必再次迎来飞跃。
魏国即将出兵的楚国,是个什么情况呢?此时的楚国,楚声王居然被盗贼杀死。楚悼王即位时间并不长,屈、景、昭三大家族完全把持军政大权,朝政非常混乱。
楚国这个诸侯在春秋战国时期,以领土大小来看的话,它就是一个巨无霸。这样的巨无霸汉堡,拿在手里,随时可能会分裂成几小块肉饼和面包,有些蔬菜还会掉下来。
楚国国家的向心力,并没有其他诸侯大,大多数时候楚国都处于一个比较松散的境地。楚国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重用宗室,屈、景、昭三大家族都是楚国宗室,楚国很少启用其他姓氏的能臣。
即便如此,春秋时期晋楚争霸,晋国与楚国还是不相上下、势均力敌。但是楚国自春秋末期被吴国攻破国都后,失去了那种“筚路蓝缕”的创业精神,楚国大是大,但是强不强,魏国只有挑战之后才知道。
魏国自三家分晋以来,还从未单独与楚国开战,这场战争的结局如何,不是所有魏国人都有足够的信心,除了雄心壮志的魏武侯和他的中山帮。
魏武侯即位不久,魏国与楚国的战争,在天下诸侯拭目以待中开战。
到底是春秋霸主楚国的车战出色,还是战国新锐魏国的步兵强大,双方在试探中展开攻势。两军交战,魏军意外地取得了大胜,占领楚国黄河以南,大梁、榆关所在的大片区域。至此,魏国达到极盛时期,领土面积非常广阔,西有河东、河西,北有中山,东有东郡和大梁。如果魏国能延续这种势态,三十或五十年之后,大有统一天下的可能性。
可是魏国的地缘情况实在太差了,西、北、东三块地,完全不相连,被韩、赵给分割为三块,而且每一块地都是四战之地。在古往今来的诸侯当中,战国初期魏国的地缘绝对是最差的。盛极而衰,魏国达到极盛之后,地缘成为致命的伤,魏国又是如何由盛而衰的呢?
魏武侯时期的魏军有一个明显特征,就是不注重名将效应,而将重点放在魏军整体素质的建设上。在这种环境下,过去如吴起这种名将能稳住已有的职位就不错了,升迁是不可能的。
也就是这时候,相国田文去世,新任命的相国叫公叔。公叔此人,其人品可比不上前任田文,田文虽然与吴起有竞争关系,可是从未暗中加害过吴起,工作上也是兢兢业业的。
公叔就不同了,他清楚当年吴起与田文的竞争关系,当年田文承认才能不如吴起,而自己的才能比田文更不如。公叔决定先下手为强,干掉吴起。
公叔别的不行,玩阴谋却大有一套,他策划了一个周密的圈套,等着吴起来钻。当时吴起正值壮年,又没有正妻,田文便为吴起做媒,请魏武侯将妹妹嫁给吴起为妻。公主出嫁前,一名宦官支支吾吾向公主告密。他把吴起说成“牛鬼蛇神”,当初吴起“杀妻求将”,经宦官的嘴绘声绘色描述出来,格外吓人,公主听到这些事情花容失色。公主不想嫁给吴起,她害怕哪天就被吴起杀了,这位宦官又给公主出主意,要摆脱吴起,只需如此如此……
吴起是带着兴奋的心情抵达安邑的,当初他娶齐国宗室女为妻,从此走上康庄大道,如今他要是娶了魏国公主,仕途肯定能再上层楼。
按照公叔的安排,大喜日子定下之前,吴起先进宫拜访公主。
安邑后宫一间大堂,公主在宦官、宫女的围拥下,坐于中央,俨然绿叶衬托中的红花。吴起向公主瞧去,公主无论面貌身材、眉目皮肤,都美得叫人怦然心动,只是神情却冷若冰霜,连身经百战的吴起都打了个寒战。
公主见吴起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不悦道:“我从未见过像你这般无礼之人,见本公主不跪拜,目光胆敢直视本公主,难道你不知道我的身份吗?”
吴起一震,暗忖道:以我二十年前的脾气,定一剑劈了你。吴起已经不是刚出道的菜鸟,他强忍怒气没有发作,敷衍公主几句,匆匆告辞。在离开宫殿的路上,吴起决心向魏武侯辞掉这门亲事,他不想娶个母老虎回家。
魏武侯对吴起,多少还是有些忌讳。很多名将都逃不过此劫,包括后来秦国的白起、魏国的信陵君、赵国的李牧,结果都不怎么好。
吴起辞婚这件事情发生后,魏武侯对吴起更加“刮目相看”。魏国朝堂传闻种种,有说魏武侯要将吴起下狱的,有说要将吴起赐死的,也有说要将吴起斩首的,总之没有一种说法吴起能自由地活着。
吴起这种名将,如果不能用,也绝对不能让别的诸侯用,这是魏国朝堂乃至天下人的共识。直到有一天,魏武侯招吴起到都城安邑,传闻中的某种猜测似乎就要兑现了。
吴起东渡黄河,抵达对岸的岸门城前,忽然转过身,望着滔滔黄河之水,硬朗的将军竟然泪流满面,泣不成声。一名家将劝慰道:“将军视取天下若取无物,何不另投他国?”吴起哀号道:“河西和上郡地方广大,足可自成一国,可是没有了吴起,河西必为秦国所取。”
后来吴起并没有去安邑,而是南下楚国,转投了魏国最大的敌人楚国。
吴起入楚,楚悼王破格提拔他为令尹,这一动作给楚国军政带来立竿见影的成效,楚国止住了败势,与魏国在疆域上形成僵持之势。
尽管吴起去了楚国,魏国却并没有立即衰败,由于河西少了吴起这个名将,魏武侯对河西的战略进行了重新布置。
过去吴起在的时候,是以攻为守对付秦国,现在吴起不在了,再要求下一任河西太守也达到吴起的水准,是非常困难的。魏武侯索性令新太守稳固河西防御,只守不攻。魏国如果只守不攻,秦国会老老实实不来侵犯吗?理论上是不会的,不过魏武侯自有办法。
秦国的国君秦惠公去世,新即位的秦出公年少,魏武侯准备动兵立一位亲魏的秦国国君,以保证魏国西部国土安全。恰好秦国公子连在魏国为质三十年,魏武侯与公子连达成协议,一旦魏国派兵拥立公子连,公子连必须保证在魏武侯有生之年不侵犯魏国西部边境。后来在秦国庶长菌改等人的帮助下,魏武侯派兵护送公子连回国夺得秦国国君之位。
魏国西部稳定下来,魏武侯的重点发展方向,自然还是东部的中原地区。
具体来说,魏国的发展重点,就是从楚国方面夺取土地。可是吴起到了楚国之后,在楚国实行变法,魏武侯的南进战略遭遇严重挑战。
吴起在楚国的变法,除了照搬魏国变法这一套,还针对楚国现状提出了新内容。其中最厉害之处,便是发布一条法令:凡有爵位的封君和土豪,受封时间已经三代的,其爵位、土地、兵权、税赋,统统收归国有!
一般变法,至少也得十年二十年才见成效,而吴起在楚国的这个举措,让楚国立即多了许多可用之兵,可食之粮草,国力突然大幅增长。
吴起本人是战略、战术大师,他将楚国北方防线重新部署,暂时阻止了魏国继续南侵。
无敌的吴起一生曾效力鲁国、魏国、楚国,与敌人大战七十六次,全胜六十四次,平局十二次,无一败绩。
当时之世,吴起绝对没有对手。从作战的综合能力来说,吴起绝不亚于司马迁评选的战国四大名将白起、廉颇、李牧、王翦中任何一人。
魏武侯终于后悔了,既不能用吴起为相国,又没能杀死吴起,以至于魏国发展战略,乃至整个战国形势都因吴起一个人而改变。
吴起兵震天下,威服诸侯。只可惜楚悼王意外去世,吴起成了楚国那些失去权势贵族的靶子,最终被车裂,与后来在秦国变法的商鞅命运相同。
吴起死后,魏国又继续开动大军,从楚国夺取领土。在整个战国时期,魏国从楚国夺取千里沃土。
魏武侯的扩张战略很明确。同为三晋兄弟国的赵国和韩国也各自有着独特的战略目标。赵国将主要拓展方向,放在黄河对岸的卫国,卫国军事实力比较弱,赵国此举也是对症下药。而韩国方面,则把目标对准东部春秋小霸郑国,如果能够并郑入韩,韩国的实力将大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