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赵氏,光荣的御者
中国的姓氏,可以追溯到五千年前的母系社会,那时候一个大部落有姓,部落里面的族群又各自有氏。由于是母系社会,“姓”字由“女”+“生”组成。
到了夏、商、周时期,姓被保留下来,各诸侯国和贵族大夫通常将封地作为氏。
将封地作为氏的家族,如战国时期赵国、秦国、魏国、韩国,就是因为曾被封在赵地、秦地、魏地、韩地,从而得到赵氏、秦氏、魏氏、韩氏的称呼。其中赵氏和秦氏有着共同的姓——嬴姓,魏氏和韩氏也有着共同的姓——姬姓。
氏还有一种来历,就是被国君赐予。例如,齐国的兵圣孙武,本来应该称为田武,由于他的祖父田书,被齐国国君赐为孙氏,孙氏就从田氏家族分出来了。
简单地说,一个人的姓,是永远不会变的,这是因为人的祖先是永远不可能变的,姓与祖先所在的地域相关。而一个人的氏,却可以变化,有人以封地作为氏,有人被天子或者诸侯国君赐氏,等等。
而平民百姓,根本就没有姓和氏,只有一个名。春秋战国时期,甚至一些将军级别的人物,也只有一个名,并没有姓和氏。
春秋战国时代,名义上仍然是周朝统治,沿用了周朝一套姓氏体系。到了汉朝以后,姓氏才归为一体,姓和氏说的是同一回事。
战国七雄和周天子的姓氏如下:
姓 氏 诸侯
姬 周 周朝
燕 燕国
魏 魏国
韩 韩国
嬴 秦 秦国
赵 赵国
芈 熊 楚国
姜或妫 吕或田 齐国
如果按照姓来划分势力,战国七雄应该分为四个派系。
天子派系:燕国、魏国、韩国同姓姬,他们应该坚定地拥护周朝的统治。
西方派系:秦国、赵国同姓嬴,理应结成同盟。
南方派系:楚国在南方自成体系。
东方派系:齐国独居东方而成一系。
历史要真是这样发展,秦国、赵国同盟了,战国会怎样?不用笔者多言,肯定是秦、赵横扫其他五国,当然也不会有长平之战、邯郸之战的惨烈了。那样的战国历史,又将是另外一番风味。
历史没有假设。秦国和赵国在真实的战国历史上,不但没有结成同盟,反而是相互斩杀了对方最多的将士。
在秦统一六国的战国史上,赵国是秦国最强大的对手,纯粹论军事实力,赵国足可比肩秦国。虽然赵国最终被秦国所灭,但是并不是败在军事上,更多是输在外交、后勤和政治上。
赵、秦两国虽然杀得难解难分,但他们的确有着共同的祖先。他们的祖先有两个特点:一是擅长养马和驾车,二是多次为商朝镇守西陲。
赵、秦的先祖嬴姓,主要有两块活动地带,一块是祖居地霍太山,另一块就是镇守地西陲。
商朝时期,嬴姓宗主飞廉,擅长驰马飞奔,事商纣王。商纣王是商朝最后一任天子,他兵败自尽后不久,飞廉也在祖居地霍太山过世。
飞廉的两个儿子——季胜和恶来,则选择了不同的命运。
季胜虽然身材威猛,本性却很仁慈。他不满商纣王声色犬马、酒池肉林、滥杀暴政,倒是欣赏周文王礼贤下士、礼乐仁政这一套纲领。因此在商朝灭亡之后,他弃暗投明站在新的周朝一边,为周天子驾车,地位不降反升。
季胜是赵氏的先祖。
恶来,本性刚烈好战,可徒手搏杀豺狼虎豹。在商纣王兵败之后,他情愿在战场上阵亡也不投降。恶来的后人,遭到周朝严密监控和无情打压,他们只能寄居在季胜这一族人这里,等待机会。
恶来是秦氏的先祖。
总之,飞廉是赵、秦共同的先祖,季胜和恶来分别是赵氏和秦氏的先祖,赵、秦同为嬴姓,此时才堪堪分家。
周朝初年周穆王时期,季胜的后人造父,擅长驯马和驾车,其驾车本领非常高。
先秦时期驾马车者,选拔标准比现代的飞行员还要严格,驾驶马车的御者,大致有这么几个标准:
第一,身高在七尺五寸(约合一米七三)以上。一驾马车由四匹马拉着,身亏力小的人是不可能驾驭得了马车的。当然,一米七三是最低标准,大多数驾驭者身高都在七尺八寸(约合一米八)以上。相比之下,现代选拔飞行员,身高要求在一米六五以上就行了,飞行员也不是越高越好,超过一米八五就不能当飞行员了。
第二,步履矫健,身手灵活,能够追逐奔马。马车的驾驭者,经常要与骏马为伴。那些烈马时常会脱离缰绳,这个时候要求驾驭者健步如飞地去追逐烈马,他们短跑必须跑得比马还快,才能用套马索把烈马逮住。
第三,车技娴熟,并能指挥作战。战车上一般有三名成员——驭者、统帅和戎右。驭者就是驾驭马车的人,负责驾驶战车冲锋陷阵。统帅是指挥官,指挥整队人马,并配置强弩,远距离攻击敌人。戎右则手持长戟,负责保护统帅和近距离与敌方作战。刀剑无情,箭矢更是不长眼睛,战斗中统帅可能会负伤或阵亡。于是驭者就有责任在统帅阵亡后,在驾驶兵车的同时,接过旌旗指挥作战。
第四,骑射精湛,作战勇猛。如战车上的戎右负伤或阵亡,驭者就要拿起弓弩,用腿拉开强弩,驾驭马车的同时左右开弩射击。造父是养马和驾车的高人,后世赵氏家族也一直对骑射情有独钟,赵武灵王还开创了胡服骑射的壮举。
古代马车,相当于现代的赛车。一个好的驯马者,往往能挑选和培育良马,再组装成马车,供天子驾乘。车身都一样的情况下,马车的好坏取决于马的好坏。造父组装的马车,就像现代的法拉利赛车一样,风驰电掣。
驾车者,就像现在的赛车手。造父相当于驾驶法拉利赛车的舒马赫、维泰尔。造父经常驾着他的法拉利马车,载着周穆王巡视四方。
周穆王之父为周昭王,死于与楚国作战途中。周穆王即位的时候,已经五十岁,周朝则已经一百多年,强大体质之内,各个部位开始“生病”。尤其是周军与楚军作战大败之后,周昭王葬身鱼腹,天下诸侯闻风而动。
南方的楚国自不必多言,周昭王在楚国遭遇的“滑铁卢”,让周人刻骨铭心。
东南方向的徐国,经过徐偃王一番扩张,领土扩张到原来的十倍,达到五百里之大,徐国称王,宣称与周王朝分庭抗礼。
北方的犬戎,一直是周朝的心腹大患。本来周朝完成一统之后,犬戎有臣服的迹象,时常派人来朝贡,但是周昭王出事后,犬戎也开始侵犯周朝边境。
此刻的大周王朝,急需一位强权天子,来消除四方的威胁。周穆王,就在这个时刻即位了,他能否扭转乾坤,让周朝继续辉煌下去呢?
后来的事实证明,周穆王正是那个铁血天子,那个能够改变天下格局的天子。周穆王即位之后,重用了一批人才,这其中包括赵氏家族的先祖造父。此前造父驾车的名气非常大,却未得周昭王重用,因此并没有随周昭王一起沉入冰冷的河水中,也算是因祸得福。
周穆王请造父给他驾车,只不过天子的马车,可不那么好驾驭。
普通的战车,由四匹马拉着,这对驭手的要求已然非常高了。但周穆王喜欢疾速飙车,他将自己的座驾升级为八骑,由诸侯送来的八匹骏马担当御马。这八匹马可不简单,匹匹都有绚丽的名字:赤骥、盗骊、白义、逾轮、山子、渠黄、骅骝、绿耳。在那个人都不一定有名字的时代,这八匹骏马可是宝贝,它们奔跑起来足不践土,比飞鸟还快,能夜行千里。
八驱战车,天下能够驾驭之人,恐怕也就造父一个。
得了八驱战车,周穆王迫不及待,令造父驾车,到骊山附近狩猎。
时值初秋,天气清爽,阳光明媚。西周大军旌旗猎猎,甲仗森森,簇拥着八驱战车,向骊山狩猎场进发。一路平原旷野,周穆王令造父开足马力,瞬间将大队人马抛在后面,周穆王顿时神清气爽。
到了狩猎场,周穆王令军士一不许践踏禾稼,二不许焚毁树木,三不许侵扰民居。射杀的禽兽,必须尽数献纳,天子亲自给赏。
号令一出,人人斗勇,个个争先。御车者进退周旋,尽显驰驱之技巧,射箭者箭无虚发,尽夸神射之技艺。鹰犬借势而猖狂,狐兔畏威而乱窜。弓响处血肉狼藉,箭到处毛羽纷飞。
而周穆王的八驱战车,在造父的驾驭下,追得一批猛兽气竭。周穆王令人活捉野兽,好不快意!周穆王并非一个只会狩猎游玩的天子,对外出征,也是他的日常工作之一。在对敌人进行了一番研究之后,周穆王的第一个目标,便是关中北部陇东高原上的犬戎。
此战周穆王动用的兵力,是西周六军的全部,也就是七万五千人,在西周时代,这种兵力足可荡平陇东高原,甚至纵横天下都无人可阻。陇东高原之上,黑夜来临,星光黯淡,夜色中犬戎人依仗地形,扎好营帐迎战。
造父坐于马车之上,单手四根手指,轻握八根马绳,八匹宝马根据造父控制绳索的力度和方向,灵敏地感知下一步的行动。造父的另一只手,则对着黑暗中的犬戎人方向指点比画,坐在豪车之上的周穆王不住点头。
西周的大军,遍布高原所能见到的每一个战略要点,形成一张笼罩对手的天罗地网。鼎盛的军容,足可令人丧胆。整个高原战场被火光燃亮,只有火光圈内的敌军,孤独地藏在火光包围的黑暗中。
蹄声嘚嘚,车轮辘辘,脚步咚咚,东、南、西、北各冲出十辆战车,每辆战车后尾随了数十军士,在敌阵之前穿梭往来疾走,看得犬戎人眼花缭乱,同时心生寒意。在对敌方完成合围并威慑之后,战鼓擂鸣,四方各有兵车二十乘,两千战士,开始进击。
后面几万大军齐声高喊“杀,杀,杀……”整个高原都在摇晃颤抖,声势极为骇人。包围圈之内的犬戎人也都是不惧死亡之辈,在这种闻所未闻的震撼之下,也不免头皮发麻,双腿沉重。
一轮攻势过后,八千西周军带着数十位阵亡的军士退后,另一拨儿八千人的队伍迅速补上,交接浑然天成,整齐有序,足以见西周军之训练有素。
如此这般,三个多时辰后,天微微亮,西周军连续进行了十几次的冲击,犬戎人由最初的硬碰硬略占优势,到逐渐疲惫势均力敌,再到后来力竭而伤亡大幅增加。
正面冲突,犬戎的人数处于绝对劣势,战术也很落后,兵器更是无法与西周军匹敌。这一战,西周军打得非常漂亮,俘虏了犬戎五个王,同时还得到四匹白狼、四匹白鹿。犬戎经此打击,消沉了一百多年,直到西周后期才对关中重新形成威胁。
在与犬戎作战过程中,周军到达了黄河“几”字形的河套地区,也就是后来著名的河南地。西周军饮马有黄河自不是问题,但是越过黄河,在黄河西岸,是一番什么景象呢?周穆王将这个疑问的解开留到了几年之后。
经过几年充分的准备,造父驾着八驱战车,西周大军又隆隆开动。这一次,周穆王要求西渡黄河,再一路向西,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长途跋涉之后,周穆王的大军终于到达传说中的昆仑之丘、瑶池之滨,见到了神话中的人物——西王母。
昆仑之丘在今天的甘肃酒泉,距离陕西西安的里程,与西安到北京的里程相当,足见距离多么遥远。当时昆仑之丘还是母系社会,这里的国王就是传说中的西王母。
西王母绝对算不上漂亮,因为她一头蓬发,龅牙,身穿豹皮,其中豹尾还拖在屁股上,野性十足。西王母善啸,一声长啸,惊天动地,族人闻声无不跪拜。西王母不但养野兽,还驯养了三只大青鸟,一副天上地下之王的姿态。
初见西王母,见过大场面的周穆王并没有胆怯,他这人间的天子,与山野之女王,惺惺相惜。互相赠送了礼物之后,西王母在瑶池(一个湖)盛情款待周穆王,两人举觞歌诗,酣畅淋漓。
随后,周穆王登上崦嵫山的山顶,命人在山上树立了一块大石碑,石碑上简单刻写了他见西王母的事迹,题额上还刻了几个大字,叫作“西王母之山”。
石碑的两旁又种了几棵槐树,周穆王也亲自种了一棵,作为和西王母友谊的象征。在西王母的领地居住了一段日子之后,周穆王惜别西王母,依依不舍返程,这段行程往返几千公里,历时五百四十三日。
当然,这个壮举少不了造父的功劳,若没有他驾驶八驱战车,周穆王也不可能创造神话般的故事。
关于西王母,后世逐渐演化,经过小说家的渲染,现在普遍认为,她是天上玉皇大帝的正妃,即众所周知的王母娘娘,当然容貌也是绝佳的。
在西部留下一段美好的时光,周穆王又将目光投向东南方向的徐国。徐偃王在那里称王,让周王朝颜面尽失。
公元前950年前后,造父驾驶他的“法拉利”马车,载着周穆王,兵发徐国。造父的面色早被沿途的硬风吹得黧黑,坐在车上的他腰板出奇的挺,十根纤细而敏感的手指,随时能够感知八匹神驹的速度和方向。
这一回,造父的八驱战车日行千里,与楚国一起,战胜反叛的徐偃王,立下大功。周穆王因功封造父在祖居地霍太山,允许其修筑一座城邑,命名为赵城,造父的后人就以封地为氏,赵氏家族正式有了自己的氏。
季胜的后人造父创造了赵氏家族,而季胜的兄弟恶来的后人,由于受到西周王朝的打压,一直处于半地下状态,他们不能正大光明地立族,只能依附于赵氏家族。
按照先秦时期姓氏的规则,只有出身上古时期有名望的家族才会有姓,只有当时代的贵族才有氏,因此恶来的后人只有一个嬴姓,却没有氏。
此时赵、秦两氏的祖宗又合在一起了。
同在一块地里干活,同在一个屋檐下吃饭的赵、秦两氏的祖宗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六百年之后,他们的后人,将刺刀见红地自相残杀。
先祖们若泉下有知,看到秦、赵两国开动战争机器,像绞肉机一样绞杀双方上百万精壮人口,一定也无法闲庭信步。
恶来的后人,其宗主叫作太几,与造父是同一辈人,与造父一样,也很会养马。太几有个儿子叫大骆,同样是养马和驾车的能手。造父得到周穆王信任,想提携太几和大骆,便不遗余力地在周穆王面前力荐这父子二人。
周穆王是个爱才之人,他见太几和大骆驾车的本领确实出众,于是冰释前嫌,解除了对恶来后人近一百年的封杀令,派年轻的大骆到西部边陲去镇守疆土。本来在商朝时期,嬴姓家族便有两块活动区域,一块是祖居地霍太山,另一块就是镇守地西陲。周穆王将大骆安排在西陲镇守,合情合理。
霍太山在河东郡的北部,是吕梁山脉之中的一座山,嬴姓的两大氏族赵氏和秦氏便在这里发源。西陲则在陇山以西,甚至在大周王朝西部守护者虢国的西部,那里属于犬戎控制区域。大周王朝并没有在那里布置军队,而是让嬴姓深入犬戎当中进行残酷的第一道防御。
造父是赵氏的先祖,大骆是秦人的先祖,这时候赵、秦两家都有了自己的封地,虽然他们地方不足五十里,也没有任何爵位,但终究都有了自己的领地,开始了艰难的创业过程。
嬴姓家族有一个优点,世代都擅长养马。几十年后,大骆的儿子非子,就是其中的佼佼者。周朝时期,衡量一国军事实力最好的量化标准就是兵车数,而兵车又需要马来拉,因此,擅长养马的非子,得到周天子的厚爱。
公元前888年前后,周孝王将非子封在秦地(今甘肃省清水县),继承大骆的权力,非子因封地而有了自己的氏——秦。于是非子带领所有恶来的后人,再次从赵氏家族分裂出来,到了自己的封地——秦地。
按照周朝的分封制,诸侯分为五等,分别为公爵、侯爵、伯爵、子爵和男爵。公爵、侯爵拥地百里,伯爵拥地七十里,子爵、男爵拥地五十里。
此时无论赵氏还是秦氏,都是没有爵位的,也就是说他们的封地不足五十里。赵氏和秦氏,充其量只能算两个大家庭,无论是名义上的爵位,还是实际控制区域,都不能跟周朝分封的诸侯相提并论。
赵、秦两氏,再次分家,各自打天下。
到了东周初年,非子的后人秦开,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正式被册封为伯爵。秦氏家族后来居上,先于赵氏家族有了正式的爵位。
赵氏家族得到爵位要晚一些,三家分晋,赵、魏、韩三家不但瓜分了晋国,而且被周天子封为侯爵,赵氏家族在周王朝也有了名分。
就这样,赵氏家族与秦氏家族,作为两个独立的家族,开始了他们的奋斗、拼搏之旅,最终发展成为战国中期军力最强的两个诸侯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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