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不曾土崩瓦解，因为我从来没有完好无缺。
——安迪·沃霍尔
我认为我构成了我时代的一部分, 就像火箭和电视一样。
———安迪·沃霍尔
出身? 似乎是在欧洲,中欧的一个山村———密科瓦。安迪·沃霍尔的父母曾经都是这个村子的人。山村不远处有一个小城———梅济拉博尔采。以前,村民们会到这里卖他们地里的庄稼。今天,我们可以在这里找到沃霍尔家庭现代艺术博物馆。这是一个于1991年开放的家庭博物馆。除了收藏沃霍尔的一些代表作品,我们还可以在这个博物馆看到一些关于这个家庭的文件,安迪的哥哥保罗及其儿子詹姆斯的部分作品。詹姆斯在2003年出版了一本儿童畅销书《安迪叔叔家:一次对安迪叔叔的奇妙拜访》。
安迪叔叔?
安迪·沃霍尔的成就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他的家庭和密科瓦吗? 他的才华和大胆与他的民族有关吗? 他的身份使他深深植根于中欧,他的个性使我们想起古老的中欧,那个落后、悲惨、一片混乱又饱受争议的地方。在20世纪,这个地区曾先后属于三个国家。它最开始属于奥匈帝国,后来又属于捷克斯洛伐克;今天它归属于斯洛伐克。这段历史错综复杂且古老,显示了大量散佚的名字,并且重现了消失的版图。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夕,梅济拉博尔采与奥匈帝国的加利西亚毗连。如今,加利西亚已成为一个虚幻陈旧的名字,随着奥匈帝国的解体而分裂了。和加利西亚相似的还有:波希米亚、巴纳特、布科维纳、卡林西亚、达尔马提亚、伊斯特里亚、摩拉维亚、西利西亚、特兰西瓦尼亚、特伦廷、的里雅斯特。人们曾称内莱塔尼亚和外莱塔尼亚是莱塔河畔的两片土地。
20世纪初,位于莱塔河另一边的密科瓦曾是喀尔巴阡山脉的“绝境”、中欧的“死胡同”和奥匈帝国的免诉区。奥匈帝国依然挺立着,但是和其他衰老的国家一样,它开始在人民狂热的争议声中分崩离析。那时正值民族独立需求的高涨期,特别是在捷克和斯洛伐克。面对匈牙利敌人,捷克和斯洛伐克的人民同仇敌忾。然而,密科瓦所在的赞贝林镇山区的村民们却没有加入任何一派。他们是少数人中的少数。
安迪· 沃霍尔的父母分别是生于1889 年的翁德雷·沃霍尔拉和生于1892年的朱莉娅·扎瓦其,他们是斯拉夫人,但是不讲捷克语,不讲斯洛伐克语,不讲匈牙利语,也不讲波兰语。在密科瓦地区,人们说罗塞尼亚语:这是一种乌克兰语掺杂斯洛伐克语与匈牙利语的语言,它直接起源于中世纪基辅王子的领地——罗斯。这些亚喀尔巴阡山脉的“小俄罗斯人”延续着源自东方反宗教改革运动的习俗,这是一种宗教上的混合习俗:他们奉行东正教,也拥戴罗马教皇。因此他们是欧洲人所谓的“希腊”天主教徒,或者美国人所谓的“拜占庭”天主教徒。他们的宗教信仰是融合、多元的,他们笃信宗教,这也构成了他们自身的身份特征和文化因素。当密科瓦人离开故乡时,他们也将这个特点带到了新的世界。
我们的历史最初就是一段离乡的历史。这段历史以地理环境的突变为开端,而这一突变产生了一个不可磨灭的鸿沟,一个深渊。20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人们期待更好的生活,对欧洲大陆之外,海的另一边也有着无限憧憬。这对于对沃霍尔拉一家和扎瓦其一家来说也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这两个家庭的移民之旅始于翁德雷和朱莉娅的结合。
……
钱是安迪的执念——他的心结,他曾写道:“金钱就是我的性格。”他如此喜欢钱,以至于他把美元的人头像印在画布、画夹和画纸上,一直持续到他生命结束;以至于他建议收藏家们与其买画挂在墙上,不如把买画的钱挂在墙上:“我喜欢看到墙上挂钱。如果您要买一幅价值20万美元的画,依我看,您最好拿着这些钱,把它们一沓一沓地挂在墙上。当有人来您家做客的时候,他们最先看到的就是墙上的钱。”正是由于这个观点,他在1962年初创做了1美元纸币的丝网印刷作品。“一天晚上,我征询了身边十多个人的建议。最后,一个朋友向我提了很棒的问题:‘总之,你最喜欢什么?’于是我便决定要画美元纸币了。”毫不犹豫,这是一个被坦率承认的事实。
他声称喜欢美元也有美学方面的原因,因为它的图案确实好看。他还记得有一次他从斯塔滕岛的渡船上往东河扔了一张纸币,“没有什么目的,就是想看它漂着”。
他总是和金钱保持着既有趣又纠缠不休的关系。1984年,沃霍尔在纽约麦迪逊大道32街和33街之间买了一套房子。1984年5月9日,那时的沃霍尔完全可以不用担心自己的偿还能力了,他注意到报纸上的一则新闻:有人想买一幅他画的玛丽莲·梦露,“想用四年分期付款或者是类似的方式。我不知道怎么办。起初,我只想快点拿到钱支付新房的各项开销。”他感兴趣的是现金,是那种放在口袋里可以被弄皱的钱。作为一个物质主义者,对他来说,钱首先是可以摸、可以碰并且可以整理成沓的硬币和纸币。他声明道:“我只知道美元,不知道可转让汇票、个人支票和旅行支票。”他也和身边亲近的人分享了这种关于金钱的观点。他送钱给朋友:“钱是最好的礼物,因此我给乔恩和彼得100张面额为1美元的纸币;我还给了彼得250张卷起来的面额为1美分的纸币,因为这样会重一些。”他之所以喜欢送钱,是因为喜欢收钱,喜欢拥有钱。“只要我身上没现金,我就开心不起来,当我有钱的时候,我就要把它花掉。而且我只买些蠢货。”所有人都知道安迪最喜欢钱,因此就有了他对1978年8月7日的那场生日会(五十岁生日!)的赞美:“最好的礼物是史蒂夫把塞满两千张面额为1美元的纸币的垃圾桶倒在我头上。这真的是最好的礼物。”这天晚上,安迪手脚并用,把倒在身上的钱一张张捡起来,一一抚平——他在数这些钱!
安迪从不掩饰自己对钱的喜爱。他把这种喜爱直接地展示出来。人们指责他这种“不艺术”的动机,希望他改变这一动机。但他总能找到理由为自己对金钱的爱辩解:“我拿着钱的时候根本没有沾上细菌的感觉。钱有一种净化功能。当我把手放到钱上面,它就变得特别干净。”
安迪·沃霍尔从来都没有信用卡,他身上都带着成沓的百元美钞。他把钱藏在床垫下面。他认为只有口袋里面有钱或者床垫下面有钱的人才会觉得自己富有,但他并不觉得自己富有。富有的总是别人。他在《我从A到B的哲学,循环往复》(以下简称《哲学》)中有关钱的章节向读者提出的问题就很有说服力:“如果您是洛克菲勒,纽约就属于您了。您能想象吗?”安迪不是洛克菲勒,因此他不富有……对金钱永不满足的欲望总是困扰着他,这个欲望已经形成,不受理性控制。所有节制适度的观点都是不可能的,正如他所说的那样:“我有一个和钱有关的幻想———我走在街上,我听见有人说,又或者是窃窃私语道:‘这就是全世界最富有的人’。”
他也喜欢做英雄梦:他是不同的。因为他把钱放到褶皱的牛皮纸包里,所以他不富有。作为一个异想天开和反常规的人,安迪·沃霍尔在某种程度上可以被看成是汤姆·索亚,独立而傲慢。远离这般金色梦想的童年是他的污点。
……
没有贵族政治传统的美国是安迪的国家。只要一有机会,他就会称赞美国。这也是他在1985年出版的最后一本书的书名:《美国》。安迪不断列举他庆幸自己是美国人的原因,他喜欢美国的一切事物,例如晚餐、热狗摊以及其他东西。正如他在1976 年出版的书中所说的那样:
这个国家很好的一点就是创造了这样一个传统,即最富有和最贫穷的消费者购买相同的商品。你打开电视,看到了可口可乐,你知道总统喝可乐,伊丽莎白·泰勒喝可乐,你也可以像他们一样喝可乐。可乐就是可乐,没有钱可以买到比街角流浪汉喝的更好喝的可乐了。所有的可乐都一样,都一样好。伊丽莎白· 泰勒知道,总统知道,流浪汉知道,你也知道。
而在欧洲,皇室和贵族吃得比农民好很多——他们的食物是完全不同的。是山鹑肉没有卷心菜或者是卷心菜没有山鹑肉,每一个阶级都有自己特定的食物。伊丽莎白女王来美国的时候,美国总统艾森豪威尔给她买了一根热狗,我相信她能理解最关键的一点:她无法带回白金汉宫一份比在热狗摊用20美分买到的更好的热狗。因为最好的热狗就是来自热狗摊的热狗。1美元买不到,10美元买不到,100美元也买不到。她只能花20美分买,和其他人一样。
美国很好是因为一件事情越平等,它就越是美国的。当然,你很有名的话,在很多地方你也会得到特殊待遇,但是这些都不是真正的美国。几天前,我就遇到了真正的美国式平等。那时候我要去帕克勃内拍卖行,因为我带着狗,所以工作人员禁止我入内。我只好在大厅等我的朋友,并且告诉他我不能进去了。而在我等待的这段时间里,很多人找我签名。这就是一个很美国的情况。
继续之前的讨论。通过观察艾琳娜·波斯诺科瓦,安迪·沃霍尔会得到什么东西呢? 安迪的话回避了矛盾,给出了另一个答案:“如果你想知道安迪·沃霍尔的所有事情,关注我的画、我的电影和我本人即可,这些就是我。这些东西的背后没有秘密。”当然,前面也没有什么秘密。
……
在安迪·沃霍尔的波普生涯开始之后,仰慕者和轻蔑者之间的对立就没有消失过。不仅如此,沃霍尔支持极端化自己的艺术立场———由此锻造了奇特的名声,这给他带来了轰动一时、出乎意料却也是他十分向往的声望。
沃霍尔让一些人愤怒,也让另一些人喜欢,这令人吃惊。尤其是1962年以来,他采用各种方法大规模地征服了世界和艺术市场。因为他受无所不在的广告模式的启发,能够从宏观的角度来审视事物,从巨大的现代消费社会层面来看事物。他想成为美国的、城市的和现代的环境视觉身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明确展现出要富有和要成名的欲望是这个征服战略的一部分。这是成功和认可游戏的一部分。我们也不知道他最初的动机到底是什么。艺术天赋? 对荣耀的渴望? 贪婪? 这是没有定论的。所有的这些决定因子同时作用。亚瑟·丹托曾说:“这一艺术意愿的成功在艺术史上很少见,沃霍尔毫不掩饰他世俗的动机,这更令人震惊。”他的目的很明确:创造一个有强大公众影响力、让人无法忽略的作品。因此,在20世纪所有的图像、技术和绘画作品出现后,沃霍尔懂得如何机智地解决现代主义提出的问题:“我为什么要有原创性? 我为什么不可以没有原创性呢?”1960年以后,他找到了可以利用的、很有流行潜力的图片———所有人都认可坎贝尔汤罐和可口可乐的图片。1962年,他找到将创作转化成生产的方法。一方面,他确定了一种几乎完全机械化的技术———丝网印刷。另一方面,他采用一种公司经营的生产方式,将他的个人艺术工作室变成一个需要雇员的大批量生产场所。这不再是一个工作室,而是一个工厂,或者说是一个作坊———英语是Factory。今后,确定和引导他工作的两个关键词是数量和无个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