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理学源于古希腊的占星术信仰。为什么它如此受欢迎？因为它致力于解读个人和社会的命运。当人们不再从星辰，或者更确切地说不再向诸神寻找答案，而只向太阳（唯一的星星）寻找答案时，当人们的兴趣从个人的命运转向整个社会的命运时，占星术就变成了地理学。在这一转变之后，地理学便不再是寻常人的话题，而成为专家地理学家的研究领域。简而言之，这就是早期地理学的故事。我第一次涉足人文主义地理学是描述一个地区。在我年轻的时候，区域地理仍然受到环境决定论的影响。区域地理的研究通常从地质和地貌开始，然后是土壤和植被。其隐含的观点是自然现象影响人类及其世界。我选择了中国，因为那里有自然的力量，地震、洪水和干旱从未退居幕后。在整个中国历史上，它们造成了人口锐减，并引发了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其规模堪比长期战争造成的人口流动。在中国，自然不仅像在世界其他地方那样产生着微妙而无处不在的影响，它也可以是一种活跃的，甚至是暴虐的力量，因此，它的表现形式与人类一样，自然就像中国大地上的戏剧性人物。我介绍中国的著作显示了我的原创性，因为我把自然力量带入了人文世界，并让它显示出审美倾向。《神州》不同于当时大多数的区域地理著作，包括人类对自然的敏感性，因为这种敏感性在诗歌、绘画、公园和花园中得到了表达。它还包括建筑，也就是说建筑不仅具有功能，从一开始它就以提供美学价值作为建设的目标。美学成分必须包括在建筑内，因为美学是人类的普遍存在。人文地理学不仅仅记录耕地、村庄、城镇，以及它们所服务的经济目的，还要记录其清秀，甚至是美丽，因为所有这些景观都有一种动力，无论用多么微妙的方法，它们都要展示出自己的美。;我的地理学术历程是指我在知识领域漫游的历程。我的职业生涯从 1947 年跨越到 2022 年，即从我 16岁到 91 岁。我相信只有亚历山大冯洪堡（17691859）和我漫步过的学术领域有相似之处，尽管我和他生活在迥异的时代和地方。我们俩均在三个领域做出了贡献，即自然地理学、人文地理学，以及当今被人们称为的人文主义地理学。洪堡的巨著《宇宙》开辟了物理学和地理科学的新领域，这一点众所周知。但鲜为人知的是，洪堡是第一个从风景画和诗歌中解读出人们普遍持有的，对自然和地方态度的人。洪堡相信沟通的力量，这意味着人们既要讲得棒，还要写得妙。尽管我无此技能，但对此亦以为然。我与洪堡的差异是，我越来越关注生活中的社会、心理和道德维度。即便把我的工作称为;人文地理学，这些工作也只可能是引向;人文。而人们需要极大地扩展;人文的含义，这正是我致力做的，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实现了。人文主义关注的是人类，而不是地球。人文主义甚至提出了关于人类命运和人类个体命运的问题。这种研究的扩展，使人文地理学和人文主义地理学在智力层面具有挑战力，因此更有能力为公民之间严肃的社会政治对话提供帮助。

地理学研究的是作为人类家园的地球。这是人文主义地理学之父段义孚先生的最后一本书，作为一次终极漫游，是一部用生命丈量世界的思想自白，献给所有在数字时代仍会为一片风景驻足的灵魂。从占星术到地理学，追溯"恋地情结""恐惧景观"等标志性理论的诞生，展现如何用现象学方法解构"地方"的情感密码。当地理学成为诗学，他用一生证明：地理不是冰冷的坐标，而是人类爱与恐惧的容器。

段义孚先生不仅是一位享誉世界的地理学家，更是一位深邃的人文主义思想巨匠。他以清晰的思维、自由的心灵和独特的文风，将地理学提升至人文主义的高度。本书是段义孚的最后一本著作，他在书中对自己的学术生涯进行了精练的总结，系统介绍了自己对地理学的认知递进层次，以及思想演进的轨迹。因此，他将本书视为自己的思想之旅或思想漫游。本书也是人文主义地理学半个世纪发展历程的缩影。读者若要快速而系统地了解人文主义地理学，以及段义孚先生某部著作在其学术历程中的地位，就一定要读这本书。地理学者可以从中看到段义孚先生在不同时期的学术思考，其他读者也会被此书唤起空间和地方的反思。

段义孚（Yi_Fu Tuan，19302022），美籍华裔地理学家，人文主义地理学之父，英国皇家科学院院士、美国艺术与科学院院士，被称为地理学界的;小王子。代表作有《恋地情结》《空间与地方》《逃避主义》《神州》等。译者简介：周尚意，北京师范大学地理科学学部教授、博士生导师，主要研究方向为文化地理学，已发表中英文学术文章260余篇，出版专著20余部。19992000年她在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作美国政府富布莱特项目高级访问学者，期间结识了在该校任教的段义孚先生，并与之建立起长期的学术联系。

引　言 / 001从占星术到地理学 / 003地貌学 / 010侵蚀循环 / 010坡面和剖面 / 011山麓剥蚀面 / 014区域地理 / 人文主义地理学 / 017水循环和上帝的智慧 / 020分割的世界和自我 / 025空间与地方 / 030道德与想象 / 037权　力 / 040部分积极的运用 / 040运用语言 / 047营造景观 / 052制造宠物 / 058进步的悖论 / 064逃入幻想 / 065目录 2 世纪漫游恐惧和焦虑 / 069煤气灯、核能和泰坦尼克号 / 080安全的无聊 / 084偏好和态度 / 085感受奇妙和美好 / 093宇宙与壁炉：世界主义者的观点 / 102文化与文明 / 105人文主义地理学 / 107回顾与反思 / 110尾注 / 119附录段义孚著作 / 124段义孚著作译本 / 127附英文原稿 / 133

从占星术到地理学

地理学源于古希腊的占星术信仰。为什么它如此受欢迎？因为它致力于解读个人和社会的命运。当人们不再从星辰，或者更确切地说不再向诸神寻找答案，而只向太阳（唯一的星星）寻找答案时，当人们的兴趣从个人的命运转向整个社会的命运时，占星术就变成了地理学。在这一转变之后，地理学便不再是寻常人的话题，而成为专家地理学家的研究领域。简而言之，这就是早期地理学的故事。

我第一次涉足人文主义地理学是描述一个地区。在我年轻的时候，区域地理仍然受到环境决定论的影响。区域地理的研究通常从地质和地貌开始，然后是土壤和植被。其隐含的观点是自然现象影响人类及其世界。我选择了中国，因为那里有自然的力量，地震、洪水和干旱从未退居幕后。在整个中国历史上，它们造成了人口锐减，并引发了大规模的人口流动，其规模堪比长期战争造成的人口流动。在中国，自然不仅像在世界其他地方那样产生着微妙而无处不在的影响，它也可以是一种活跃的，甚至是暴虐的力量，因此，它的表现形式与人类一样，自然就像中国大地上的戏剧性人物。

我介绍中国的著作显示了我的原创性，因为我把自然力量带入了人文世界，并让它显示出审美倾向。《神州》不同于当时大多数的区域地理著作，包括人类对自然的敏感性，因为这种敏感性在诗歌、绘画、公园和花园中得到了表达。它还包括建筑，也就是说建筑不仅具有功能，从一开始它就以提供美学价值作为建设的目标。美学成分必须包括在建筑内，因为美学是人类的普遍存在。人文地理学不仅仅记录耕地、村庄、城镇，以及它们所服务的经济目的，还要记录其清秀，甚至是美丽，因为所有这些景观都有一种动力，无论用多么微妙的方法，它们都要展示出自己的美。

;我的地理学术历程是指我在知识领域漫游的历程。我的职业生涯从 1947 年跨越到 2022 年，即从我 16岁到 91 岁。我相信只有亚历山大冯洪堡（17691859）和我漫步过的学术领域有相似之处，尽管我和他生活在迥异的时代和地方。我们俩均在三个领域做出了贡献，即自然地理学、人文地理学，以及当今被人们称为的人文主义地理学。洪堡的巨著《宇宙》开辟了物理学和地理科学的新领域，这一点众所周知。但鲜为人知的是，洪堡是第一个从风景画和诗歌中解读出人们普遍持有的，对自然和地方态度的人。洪堡相信沟通的力量，这意味着人们既要讲得棒，还要写得妙。尽管我无此技能，但对此亦以为然。我与洪堡的差异是，我越来越关注生活中的社会、心理和道德维度。即便把我的工作称为;人文地理学，这些工作也只可能是引向;人文。而人们需要极大地扩展;人文的含义，这正是我致力做的，并且在一定程度上已经实现了。

人文主义关注的是人类，而不是地球。人文主义甚至提出了关于人类命运和人类个体命运的问题。这种研究的扩展，使人文地理学和人文主义地理学在智力层面具有挑战力，因此更有能力为公民之间严肃的社会政治对话提供帮助。

在我漫长旅程的终点，我想知道我的第一个停靠港地貌学。我对这个学科有什么贡献呢？我的博士论文《亚利桑那州东南部的山麓剥蚀面》是一项非常深入的研究，以至于从那以后，没有人费心研究它了。这无疑是一个学术贡献，但相较于我开辟了一个新的领域，这个学术贡献并不那么令我自己满意。在我所处的时代，地貌研究中的一个重要挑战是关于斜坡的演变。地貌是由斜坡组成的，它们是如何产生的？ 这是一个简单的问题，但不可能有令人满意的答案，因为几乎所有以原始形式存在的证据都已被移除了。

像我们这一代的地理学家一样，另一个早期的观点是太阳的入射角如何决定了温度带，从而决定了地球宜居的位置和范围。然而，;决定这个词从我和其他地理学家的词汇中已经消失了。相反，我们选择了较弱的动词，如;影响;关联力，甚至是;提供信息。我只是在逃避学术的困境。（读者）是否明白我的意思？ 无论如何，我觉得我必须回到;决定论的问题上，这是我在 1994 年发表的一篇论文中所讨论的问题。在这篇论文中，我展示了人造环境本身是如何成为一种施予个体和社会的;决定性力量的。;人造环境一词把我们带到了文化和索尔的影响话题上，索尔使文化具有;决定性。然而，我不能完全放弃自然的力量，也许是因为我在职业生涯的早期就写过《中国的历史地理》。在这本书中，我展示了自然的力量（洪水、干旱和地震）是如何持续在中国人文地理中发挥重要作用的。

个人和社会是《分割的世界和自我》(1982）和《人文主义地理学》(2013）这两本书的核心。两书相隔了 30 年，这表明我对这个话题一直很感兴趣。在两种写作背景下，我都觉得越来越多地使用西方首创的人称代词;我（I），是一个人更加自信和成熟的标志。我当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直到退休很久以后我才彻底意识到。那么，我们必须把自我融合在他者之中。这个;他者可以是另一个人，也可以是人类致力于的一个领域，如科学或艺术，但如果不首先确定他者是什么，他者就不能是一个社群。在社会学家的词典里，社群总是一个好词。这是值得质疑的，因为确实存在一群暴徒，他们的成员彼此忠诚。

野外工作在地理学中颇具价值，我也做过野外工作，但在做人文地理学研究时却没有。为什么没有呢？因为害怕在人类的大杂烩中迷失自我。被沟壑包围是一回事，被人的气味包围完全是另一回事。地貌无内外之分，但人类的住所可以有。在最早观察和评论贫民窟肮脏外表和人们内心的人士中，有一批小说家，其中最著名的是福楼拜、巴尔扎克、左拉和狄更斯。他们告诉我们的，比我们想知道的还要多。即使身处上层社会，地理学家也几乎只把自己局限在公共空间，比如街道、人行道，还有店铺前面的地方，为何他们不到室内去探索？ 在进行历史地理学研究时，我们可能会报道 20 世纪 20 年代费城的杂货店，但只要是顾客步入的区域，我们就不会再去关注它是什么样子了。什么样的杂志、海报和标准软膏会吸引顾客的眼球？ 当一个人在其卧室试图入睡，但马车仍然在街上穿梭，他会听到什么样的城市噪声？如果我们总是停留在建筑外面，我们怎么能找到一个地方的真正个性？

权力是人类和人文地理学的一个重要议题。把大自然变成耕地和城市是人类行使权力的结果。我们发号施令也是在行使权力。这种行使权力的冲动让我想到了宠物。;宠物一词有;弱小的含义。我们贬低别人，这样我们就可以高人一等，或者和他们一起玩耍。的确，在我们这个开明的时代，我们不能再要求女人、仆人和棕色人种服从我们的意志，成为我们的玩偶，但我们还在让其他动物，尤其是狗（我们最古老的;朋友）服从我们。现在把狗从人类的统治下解放出来为时已晚，因为家犬而今除了做我们的帮手和宠物之外，对其他生活一无所知。然而，我们仍然可以给我们的宠物一种新的尊严，例如在请求它的服务时，使用;请这个词，或者采用更好的方式，我们可以圣方济各（St. Francis） 为榜样，使用;兄弟和;姐妹这样的亲属称谓。因此就会出现这样的表达：狗哥哥今天很高兴，而猫妹妹却蜷缩在床上睡着了。当然，用人称代词来称呼宠物的方式也得改变。在这些人对宠物的称谓变化的过程中，我们是不是觉得有一些不自然？其中还有被迫的成分？

要了解今天，必须运用广泛且历史的概览。在我探索地理学科的历史、作为社区对立面的自我概念、景观的演变、运用权力和权力滥用、美学的矛盾价值，以及早期的水文循环和上帝的智慧时，我得益于这样的概览。我之后的研究主题是一个早期的迹象，表明我要了解事物是如何联系的，即便是彼此遥远的事物。在这个探索过程中，我忽略了微小的尺度，以及内部空间，这让我很遗憾。

我对人文主义地理学的核心贡献为何？正是我的研究，丰富了地理学中;人文一词的含义。地理学最初是一门自然科学，地理学家则是无畏的探险家，探索世界上鲜为人知的地方。甚至在我读本科的时候，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的地理学教授都是探险家，肯尼斯梅森（Kenneth Mason）去喜马拉雅山探险，弗兰克德本汉姆（Frank Debenham）去南极洲探险。他们对人没什么兴趣。当地理学家确实开始研究人的时候，他们只把人看作是另一种能够改变地球面貌的物理力量。

20 世纪 30 年代以来，人被赋予了其他属性。第一是文化属性，这是受索尔影响的结果；第二是心理属性，这是大卫罗温索（David Lowenthal）和罗伯特凯茨（Robert Kates）20 世纪 60 年代产生的影响；第三个属性是强大的美学 / 道德动力，这是 20 世纪 70 年代开始被赋予的。我一直有个未解之谜，为什么我们人类在这么长的时间内一直忽视如此明显的东西，但事实确实如此。这表明了我们对当时流行的研究范式的屈从。鉴于此，年轻的旅行者，请你们再鼓起勇气，驾驶你自己的航船，用大地上令人困惑的生命现象，用天穹上的星辰做你的向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