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郎织女神话传说为中国古代四大民间传说之一，在中华大地已历数千年之久。本书对在民间流传的牛郎织女的神话传说故事，从故事传说的流传分布、民俗信仰、文献与考古、文化内涵四个方面进行全面、系统、深入的搜集整理、研究阐发；并对这些神话传说资源的旅游价值开发提出宏观指导思想、原则、基本模式、与具体可行的设想与建议。

本书属于《山西神话传说丛书》，该丛书由国内高校民间文学专家、教授编写而成。山西是中华神话的发源地之一，在晋东南上党地区流传着许多上古神话故事。本书采用理论研究与文献考古、田野调查相结合的方法，对在山西境内流传的牛郎织女的神话传说故事，从故事传说的流传分布、民俗信仰、文献与考古、文化内涵四个方面进行全面、系统、深入的搜集整理、研究阐发；并对这些神话传说资源的旅游价值开发提出宏观指导思想、原则、基本模式、与具体可行的设想与建议。

毛巧晖，女，汉族，山西襄汾人，文艺学博士，现为中国社会科学院民族文学研究所研究员。主要从事中国民间文学学术史的研究。主编《新编民间文学教程》（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12年）；发表论文《现代民族国家话语与民间文学的理论自觉(1949—1966)》（《江汉论坛》2014年第9期）等五十余

牛郎织女传说故事的产生，渗透了关于男耕女织的理想社会观念，它在民间的发展是一个阶段性的形成过程。牛郎织女传说源于古人对天文的认知，夏商时期已有织女星这个星宿名称，到了西周时期，《诗经》又将其文学化。汉代以后，人们对牛郎织女传说进行新的加工和创造，反映了民间对男耕女织的观念与追求，《古诗十九首》之《迢迢牵牛星》以牛郎织女传说为题材，书写爱情别离，成为千古绝唱。东汉末年，泰山太守应劭的《风俗通》中出现了鹊鸟架桥让织女渡河的故事。至南朝宋时《齐谐记》，牛郎织女传说已经有了相对完整的情节，但此时牛郎、织女还都不是世俗之人。

唐代以后，牛郎的身份逐渐发生了转变。到了明清，随着城市的兴起繁荣和市民阶层的激增，商业往来、集市贸易及与其相关的城乡庙会应运而生，大大刺激了市井文化的需求。在戏曲小说里，出现了“因情成梦，因梦成戏”的戏曲创作观。作品的思想性和“情”作为衡量戏曲美的主要标准，这种审美趋向丰富了牛郎织女传说的故事情节，赋予其多维的情感面向，从人神相恋的主题逐步靠近民间爱情悲剧，成为个体意识觉醒背景下的民间话语表述。山西地区作为“牛郎织女传说圈”之一，流传的故事手抄本和戏曲韵文具有重要的研究价值。2008 年，和顺牛郎织女传说被列入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和顺作为“牛郎织女文化之乡”享誉全国，其美丽的自然风光、独特的地理环境、淳朴的民俗生活，与牛郎织女的传说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和顺的南天池村，分布着许多与牛郎织女故事情节相重合的地域景观，如牛郎峪、牛郎沟、织女庙、南天池、南天门、天河梁、簪峪等等，成为这一地域“神话叙事”的重要参照。当地每年七月初七都会举办民俗活动来庆祝七夕节，活动隆重且热闹，“从其源起、传承、变异和衰落的整体演变轨迹中，我们可以发现七夕的递变历经了极其复杂的过程”，它从最初功利性强烈的节日类型，逐渐向娱乐性转变。

（一）牛郎织女传说的嬗变

“民间传说在千百年的流传过程中传承氛围之广、变异幅度之大超出我们的想象”a。牛郎织女传说的情节类型大致可分为：牛郎窃取天衣强迫织女成婚的天鹅处女型故事、兄弟阋墙的故事，以及王母或天帝破坏两人婚姻的反抗故事。

早期的牛郎织女传说

历史上的牛郎织女传说主要有两种类型。一种是贪欢型，南朝梁任昉的《述异记》中关于牛郎织女传说的记载，所说的织女是天帝的女儿，年轻貌美，但常年忙着纺织不顾及自己的容颜，日子过得越来越平淡。天帝心疼织女，就将她嫁给了河西的一个放牛人，这个人就是牛郎。成婚后的织女只懂得享受人间的快乐，荒废织工，很少织锦，她也不想再回到无聊的天宫。天帝听说后，下令将他们分开，只允许他们七天相见一次。乌鸦传话的时候传错了，说成是每年七月七相会一次。这是目前所见关于牛郎织女传说最早的版本。

第二种是窃衣成婚型，大致内容是牛郎在家遭兄嫂虐待，分家后弟弟得牛。老牛告诉牛郎，某日织女在湖中洗澡，取走她的仙衣，不要还给她，就可以娶她做老婆。牛郎依计而行，娶到织女。婚后他们生下一对儿女。老牛临死前告诉牛郎，把它的皮留下，将来有用。后来织女骗牛郎说出仙衣所藏之地后飞走，牛郎立刻披上牛皮去追。织女见牛郎追得紧，就拔出玉簪划成天河挡住牛郎。王母或者天帝替二人说合，让两人每年七夕相会一次。这种类型的传说情节丰富、数量最多。a有的传说中，织女为了找回仙衣，欺骗牛郎：“我那（哪）能走呢！孩子都这么大了，你快给我洗洗穿了吧！”牛郎听后便找出仙衣还给织女，不料织女穿上仙衣便离开，牛郎发现织女逃走，边追边喊：“无恩义的东西！往那（哪）里跑！生了两个孩子你就逃了吗？”织女看见牛郎追得紧，赶紧向王母娘娘喊救命，这时王母娘娘正在做饭，忽听得“喊救命”，她出来一看，原来是织女。王母娘娘使用划水成河的办法，隔绝牛郎。王母娘娘问：“你愿在你娘家住的日子多呢？还是在你家住的多呢？”织女说：“我愿在娘家住的日子多。”王母娘娘便下令：“那么每年七月初一至初七为你和牛郎相会之期。”“从此以后，每年到了七月初一的时候，就有许多喜鹊给他们塔成桥梁，使他们夫妻相会。到了初七的时候，他们就大哭一场，再离别开。”

“中国的牛郎、织女星神话，起源甚古，在传播上形态也屡有变化”，据考证，其故事中关于拔簪划成河的记载，也许在宋代就已经出现。如宋代龚明之《中吴纪闻》 ：

昆山县东三十六里，地名黄姑，古老相传云：尝有织女牵牛星降于此地，织女以金篦划河水，河水涌溢，牵牛因不得渡。今庙之西，有水名百沸河……

在早期的牛郎织女故事中，我们可以看到，牛郎通过窃取仙衣娶到织女，这是天鹅处女型故事中的固有母题。“男子以窃取羽衣的手段强迫成婚，乃是抢亲习俗的象征性反映。女子寻得羽衣即飞去，包含着女性对母系氏族社会生活的留恋。” 该母题比较完整的文献记载较早见于晋干宝的《搜神记》和郭璞的《玄中记》中的毛衣女故事：

总序

山西地处华北黄土高原，东有太行，西有吕梁，南临黄河，北凭古长城，物阜民丰，人杰地灵，自古就有“表里山河”之谓。山西有文字记载的历史长达三千年之久，素有“中国古代文化博物馆”之称。位于晋陕豫黄河大拐弯腹地的晋南地区，更是土地肥沃，宜稼宜穑。据考古发掘证明，早在旧石器时代，就有先民在此繁衍生息。当前，在我国发现的两百多处旧石器时代早期遗址中，有五分之四是在山西。其中最早、最具代表性的是山西芮城西侯度遗址中发掘出的火烧骨化石，证实了早在一百八十万年前，在此繁衍生息的中华民族先祖已经燃起了人

类文明的第一把圣火。在运城夏县西阴文化遗址中发现的蚕茧化石，证明早在六千年前的晋南一带人们已经开始养蚕缫丝；在临汾襄汾县陶寺村西南发掘出的四千多年前的古城遗址，被学者们认为是当时东方世界规模最大的城市，很有可能就是帝尧的都城。此外，这里还有传说中帝舜和大禹的都城a，尚待考古发掘的进一步证实和探究。有鉴于此，文化学者们把晋南称之为“古中国”，而以此为中心的黄河流域便是中华民族当之无愧的发祥地和中华文明的摇篮。

在山西这片沃土上，千百年来就流传着无数优美动人的神话故事和传说。如女娲补天、帝尧教民掘井取水、大禹治水、黄帝斩蚩尤、后稷教民稼穑、嫘祖教民养蚕缫丝等等。在中国神话学界有所谓“昆仑神话” “太行神话”b“蓬莱神话” “楚神话”之说，其主体是“昆仑神话”和“太行神话”；而山西，特别是晋南和晋东南一带，正是“太行神话”流传的中心地。在山西省域流传的神话传说中，尽管包含和杂糅有前述三种神话系列的神话传说，但其核心部分则是太行系列的神话传说。因此，从某种程度而言，山西流传的神话传说，即“太行神话”，亦即上古中国的神话传说。

基于对中华民族传统文化、故土文化的热爱，山西师范大学“黄河民俗文化研究所”和“黄河文化与教育研究中心”的师生们，对山西省域内流传的神话传说以及民俗文化进行了长期、系统、深入的调查与研究，写出大量的学位论文和学术论文，本丛书就是在这些研究成果的基础之上进一步整理、加工、提升、撰写而成的。

本丛书所辑录、整理和研究的神话传说，从主人公的出生地及故事流传地域几方面因素来考量，大致分为以下几种情形：一种是神话传说之主人公出生地在山西，故事原生地也多在山西，主要流传于山西某地或其他地区的神话传说，如帝尧的神话传说、帝舜的神话传说、后稷的故事、师旷的故事等等；一种是神话传说之主人公出生地在其他地区，但在山西留下大量活动的足迹，故事的原生地是山西，主要流传于山西或其他地区的神话传说，如黄帝的神话传说、大禹治水神话、姜嫄的故事等等；还有一种是神话传说之主人公出生于其他地区，故事的原生地也在其他地区，但在山西地区有着广泛流传的神话传说，如夸父逐日、仓颉造字等等。不管是何种情形，这些神话传说的共同特点是都有着积极的思想内涵。有的神话传说，如盘古开天辟地、共工怒触不周之山、女娲造人，所反映的是中华民族的先祖们尽管对当时所处的自然环境缺乏认识和了解，也无从对这些现象做出科学解释，但他们又渴望了解和把握这些现象，并且进一步做出化害为利、征服自然的积极可贵的尝试和努力；有的神话传说所反映的是先祖们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下，直面种种艰难险阻、生存困境，所表现出的勇于斗争、不甘屈服妥协的坚强意志和抗争精神，如愚公移山、羿射九日、大禹治水；有的神话传说反映的是先祖们在氏族部落时代，面对自然和社会的敌人，在战争中所体现的崇高英雄气概，以及在治国理政、处理种种人伦关系中所表现出的贤良美德，如尧舜禅让、杨家将故事与关公故事等等；有的神话传说则彰显的是先祖们长期以来同大自然与社会斗争的伟大发明创造，以及在其中所显现的聪明、才能、经验和智慧，如帝尧掘井取水、嫘祖教民养蚕缫丝、后稷教民稼穑、羲和制定天文历法等等。

在这些神话传说中，塑造出许多形象生动、性格鲜明的人物，如仁爱贤德治国为民的帝尧、三过家门而不入的治水英雄大禹、爱情真挚坚韧的牛郎织女、忠义仁勇的关公等等，这些形象已经深深镌刻在人们心中，成为一种深厚的民族文化积淀和鲜明的民族文化标志。同时，这些神话传说的艺术表现形式也非常优美，具有经久不衰的艺术魅力。如大禹治水的神话传说：大禹为根治水患，经年奋战，三过家门而不入，吸取父亲治水的教训，改堵为疏，而最终成功治水。故事情节曲折生动，十分感人。又如愚公移山的故事，把愚公与智叟进行对比，凸显出愚公朴实、坚毅的美好品质，故事富于哲理和教育意义。

这些神话传说具有浓郁的民族特色和地方文化特色。与古希腊以及其他西方国家民族的神话传说不同的是，这些神话传说的题材反映的多是先民在上古农耕生活中人与恶劣的自然环境之间，以及不同氏族部落之间为争夺生存空间而进行的斗争生活；而作为航海民族和游牧民族神话传说中常见的航海冒险之类的英雄故事在山西神话传说中则十分罕见，由此而显现出上古时期我们先祖在黄河流域的生活状貌具有鲜明的农耕民族神话的特色。此外，这些神话传说中的英雄人物也与西方民族神话传说中的英雄人物不同，他们身上所彰显的不只是武艺高强、勇武善战、视死如归的个人品质和英雄风范，同时，还更多地展现出对民族（或氏族部落）的集体责任感和家国情怀，以及为人处世方面的品质和贤德。后世中国文学中的英雄与西方文学中英雄的差异由此开启先河。

这些神话传说，是中华民族的先祖生活经历以及认识把握自我和周围世界的经验智慧的结晶，是人类思维最早绽放的文明智慧之花，可以被视作当时人们生活的“元科学”“元艺术”和“百科全书”。在千百年的流传过程中，人们把自己的生活体验、理想愿望、价值观念、审美理想凝聚其中，从而观照出中华民族成长繁衍的历史，其中深深地镌刻着中华民族的集体文化记忆，隐含着深厚的中华民族的种族基因，以及中华民族文化何以成为一种和合文化、伦理文化的深刻文化逻辑，从中我们可以找到解读中华民族文化符码的钥匙。

最后，需要我们特别说明的是，我们在搜集、研究、撰写山西神话传说与民间故事的过程中，广泛吸收和借鉴了国内许多专家和山西师范大学“黄河民俗文化研究所”师生们的研究成果；曾经受到来自山西师范大学、山西省文化科技相关政府机构以及北岳文艺出版社领导和编辑们方方面面的支持和关爱；山西师范大学文学院民俗学专业和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专业的研究生白宁、王静、卓琳、李欣静、闫慧芳、李娜、岳文凯、牛靖晶、李佳、王存弟、黄金龙、薛圆媛、杨海玉、崔楠等同学在前期做了大量的资料搜集和初步研究工作。在此，我们一并向他们表示真挚的感谢！因水平和能力所限，本丛书的不足和疏漏之处也在所难免，希望得到广大专家和读者的批评指正。

亢西民

　　　　　　　　 　　　　　2019 年10 月于尧都平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