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哲学史可以有两种角度或方法。一种是历史的,即从历史的角度来研究哲学思想的内容形式、体系结构、来龙去脉,搞清它们在历史上的地位、作用、影响,以及它们社会的、时代的、民族的、阶级的根源或联系,包括考据、文字的训诂、说明等等。这种研究方法以传授知识为主,可能是研究哲学史的主要方法。但是,也可以有另外一种哲学的角度或方法,即通过研究哲学史或历史上某些哲学家来表达某种哲学观点。用中国的古话说,前者是“我注六经”,后一种是“六经注我”。
克罗齐说“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其实在某种意义上,更加可以说一切哲学史都是当代哲学史。用这种角度看一下康德哲学,看看它能为当代马克思主义哲学提供些什么东西,这是我感兴趣的问题。
近国内关于人道主义和人性论的讨论比较热烈,就从这个问题谈起。
人性是什么?现在许多人都同意人性不能等于阶级性了(前些年一般认为人性就是阶级性),这很明显,因为阶级社会在整个人类社会中只占很短暂的一段,从阶级社会发生前的几十、几百万年到阶级社会消灭后的“共产主义”都是无阶级社会。阶级性没有了,人性却仍存在。
人性是否等于动物性呢?人性是否就是吃饭、睡觉、饮食男女呢?现在我国以及西方常有人把人性等同于这种动物性或人类某些原始的情欲(如性、侵略等等),认为人性复归就是回到这些东西。这是我不同意的。人性恰恰应该是区别于动物而为人所特有的性质或本质,这才叫人性。这种人性或人的本质在阶级社会中被严重异化了,甚至使人性沦为动物性。如马克思《1844 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所指出,劳动的异化使人在吃喝等动物性的活动中才感到自由。这种“自由”并非人性。
人性是否等于社会性呢?很多说法都把人性看作社会性。但“社会性”这个概念并不很清楚,究竟什么是社会性?是群体性吗?动物也有群体性,在某些动物群体中,也有某种组织、分工、等级甚至某些“道德行为”“利他主义”,如牺牲个体以保存群体等等。人性并不能等同于这种本能式的“社会性”。
那么,社会性是否即某种社会意识呢?但我们知道这种社会性经常被解释成某种脱离感性又支配、主宰感性的纯理性的东西。
与其说它是人性,还不如说它是强加于人的神性。这种理性(社会性)倒恰好与前述那种异化了的感性(动物性)成了对应,把人性了解为、归结为这种异化了的社会性(如宗教观念、禁欲主义、人成为生产的奴隶、机器——如计算器——的附庸等等),正如把人性了解为、归结为本能、自然性(如原始情欲、纵欲主义、人成了消费的奴隶、广告的俘虏等等)一样。它们实际都不是人性。人性应该是感性与理性的互渗,自然性与社会性的融合。这种统一不是二者的相加、凑合或混合,不是“一半天使,一半恶魔”,而应是感性(自然性)中有理性(社会性),或理性在感性中的内化、凝聚和积淀,使两者合二而一,融为整体。 这也就是自然的人化或人化的自然。
人性是就人与物性、与神性的静态区别而言。如果就人与自然、与对象世界的动态区别而言,人性便是主体性的内在方面。就是说,相对于整个对象世界,人类给自身建立了一套既是感性具体、拥有现实物质基础(自然),又是生物族类、具有普遍必然性质(社会)的主体力量结构(能量和信息)。马克思说得好,动物与自然之间没有什么主体和客体的区别。它们为同一个自然法则支配着。人类则不同,他通过漫长的历史实践,终于全面地建立了一整套区别于自然界而又可以作用于它们的生物族类的主体性,这才是我所理解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