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

梁文道在《开卷八分钟》中提到《剪纸》时说：这篇小说可以说是香港文学史上跨时代的经典之作——在我看来甚至是整个华文文学史上，你放在70年代那个背景下，没有人像他这么写小说的，也没有人会去像他这样子想到要写这样的一些题材。十年前，评论家叶辉说，那是他第五次细读《剪纸》，他还说，《剪纸》是一个不断生长的故事，每读一次都有不同形貌不同角度的新发现，他是一棵随季节和年龄变形的植物，生长出一些与现象和幻象相涉的想象。董启章则说阅读《剪纸》的文本经验不单来自剪纸的多重对立含义，也来自《剪纸》小说的写法。《剪纸》是也斯的成名之作，供读者阅读。

作者简介

也斯，系香港著名诗人，散文家，学者。原名梁秉钧，生于广东新会，美国加州大学比较文学博士，曾任教于香港大学比较文学系，现为岭南大学中文系教授，兼任人文学科研究中心主任。上世纪60年代开始创作，译介法国，拉丁美洲小说及美国地下文学，撰写评论，任文艺刊物编辑，与友人创办杂志，推动香港本地文艺创作发展。作品有《雷声与蝉鸣》、《布拉格的明信片》、《食事地域志》、《在柏林走路》、《人间滋味》、《越界书简》等。为表彰他近半个世纪以来在文坛的卓越成就与贡献，在2012年7月18日—23日召开的第23届香港书展上，也斯获“年度作家”殊荣。

精彩导读

在这一切当中，乔安静地坐着。她穿一袭丝质白衬衣，黑色的短外套，衬得她格外白皙，甚至有点苍白了。公共汽车停站，外面广告牌上的一大幅粉蓝色填满所有窗口，乔的脸孔也染上一片粉蓝。汽车开行，经过一片浅黄，她的脸又泛上淡黄。她转过头来的时候，脸孔是淡紫色。她说：“到我家里来，有些东西给你看。”我问：“洗发水的广告画？”她摇摇头。我问：“《旅行杂志》的封面？”她又摇摇头。后来，当我们在铜锣湾下了车，经过潮湿肮脏的街市，走向我不熟悉的那些幽静住宅区，她说：“那是一个秘密。”每个人都有秘密。我倾听秘密：狮子的咆哮、鲸鱼的低语、小河潺潺的流水，还有冬尽后木棉树枝丫爆出的一点红花。打开一扇红色的门，再打开一扇白色的门。乔说：“爸爸妈妈去了旅行。”客厅里阴暗，依稀辨认出阔大的沙发和长桌。她说：“这里来。”再推开一扇门。一片红色和白色的亮光。白色的长柜和书架、红色的垫子和矮几、白色的百叶帘、红色的挂毡。白色墙壁上画满红色鸟儿，一共有好几十只。乔走过去拉起白色的百叶帘，露出一扇红墙。原来那不是窗子，是墙。不，我弄错了，那确是窗子，一大幅红色的是对面大厦上画的香烟广告。走近窗前，还可以看到街上的行人和车辆，无声溜过。回过头来，乔把一些什么递给我。我向她走过去，却发觉那只是镜中的反映，我面对一幅长镜，真正的她在另一边。我转回来，左方是一个入墙长柜，我敲敲柜，原来那不是柜，只是一张反上去的单人床。在它旁边有一扇门。我想推门出去，发觉那只是一个钉在墙上的门钮。我沿墙角的回旋梯走上去，走两步便碰痛了头，梯子通往坚硬的天花板，只是用来装饰。乔递给我的是一杯深蓝色的液体，我接过来就喝。液体倾侧，却没有流入口中。我举高杯子，左右倾侧，又把它倒转，液体始终在杯中流动。那是一只魔术杯子。乔笑起来了。我问：“你说的秘密呢？”她站在窗前，仍然在笑。墙壁的红色映现在她脸上，白皙的脸孔好像也有了一点血色。她在自己的天地中，自得其乐，翻动一本画册，拨响一串铃儿，把一个小巧的猫头鹰摆设换一个位置。她在这里那里按一个掣，歌声传出来，但我看不见唱机。她说：“我喜欢她唱尼尔扬的这首。”她指的是谁，我又不知垣。爱是一朵玫瑰花但你最好不要摘它它只在枝头上才可以生长那么急促的节拍，好像有人在白色的墙壁后面擂着。砰的一声是一只红鸟，一共有好几十只。我翻转那些圆形、三角形、四方形、五角形，像一块面包、饼干或一颗糖那样的奇形怪状的小几，却看不见播音器。乔又递给我一杯深红色的东西。我把它倒过来，红色的液体立刻泻了一地。乔笑弯了腰。原来这并不是魔术杯子。她递给我一条白色毛巾。转眼间，地上血红的痕迹消失在白色毛巾下面；转眼间，白色的毛巾又消失在白色长柜某一格里。这样的房间对我来说像是异乡。她让我看工作桌上的设计书和美术杂志。她有一本簿子，贴起马克英格烈斯、保罗戴维斯、罗拔哥斯文等人在杂志上的插图。从《老爷》、《花花公子》、《常青》或《纽约客》上剪下来。一条蛇缠绕在少女颈上。一列火车从人的裤裆开出去。原始森林里的火箭发射基地。星球上的一尾大金鱼。它们构成一个不真实的世界。她又让我看另一本剪贴册，里面是新写实绘画。她赞美那些汗珠和皱纹的细节。异国少女穿着比基尼泳衣的金色胴体上闪闪的水滴栩栩如生。她叫我猜哪张是绘画，哪张是照片，我一时竟分不清楚。桌上有几张她素描的草图，摹仿一份翻开的外文杂志的插画。那是一个蹲在墙角的小女孩。她素描里的孩子也有外国儿童眉眼的特征。头发是黑色和暗金色之间的淡褐。她又递给我一杯淡黄色的液体。这一次，我不知它是像那杯深蓝色的液体，还是像那杯红色的液体，是倒不出来的，还是会倒泻的，只好把它放过一旁。“你呢？你说的秘密呢？”我又问。她没有回答我，一跃而起，说：“要喂鸟儿了。”她走近墙边，走入那些红色的鸟儿中间。“如果我不回来，就饿坏它们了，我每天都喂它们的。”她说。用汤匙从一个红杯里舀出什么，喂它们。“有时我还跟它们洗澡。我最喜欢温水浴。在青山的时候，我最喜欢温水的治疗。”P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