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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威廉的散文语言优美、意境深远。他通过独特的视角和细腻的笔触,将普通的景象描绘得栩栩如生,让读者仿佛置身其中,在欣赏美景的同时,也思考生命的意义和价值。这不仅是一部描绘自然美景和人文历史的作品,更是一部关于生命、关于文明、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深刻思考。在他笔下,我们不仅能看到大自然的壮丽与神奇,更能感受到他对生命的敬畏与热爱。
本书为王威廉的散文集,包含《德令哈随笔》《藏地焰火》《云崩》《岭南三篇》《中国之土》《在蝴蝶谷》《潼湖书声》《用水的流动连接大陆》《淳安在天上》《过尽行人君不来》《历史的入海口》《召唤道路的能量》《亚洲之心》《惊隐》等20篇散文。从柴达木盆地的明珠德令哈,到青藏高原的纳木错与羊卓雍错,再到成都九寨沟的仙境,继而南下至岭南的潮州、陆河、番禺和潼湖镇,随后北上至天津滨海新区、山西的运城,东至浙江的千岛湖与梅岭古道作者辗转于众多城市之间,穿梭于山川、河流与荒漠之中,追寻着百年前的古迹,探寻着古人的足迹,深入大自然的怀抱,洞察生活的内核,深刻体验并感受着生命的伟大力量。
王威廉,文学博士,中山大学中文系创意写作教研室主任。出版小说《魂器》《你的目光》《野未来》《内脸》《非法入住》《听盐生长的声音》《倒立生活》等,文论随笔集《小说家的声音》《无法游牧的悲伤》等。获首届;紫金人民文学之星文学奖、十月文学奖、花城文学奖、茅盾文学新人奖、华语科幻文学大赛金奖、中华优秀出版物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以及意大利弗朗切斯科贾姆皮特里国际文学奖等奖项。
德令哈随笔 / 001藏地焰火 / 022云崩 / 032岭南三篇 / 045在蝴蝶谷 / 065潼湖书声 / 073用水的流动连接大陆 / 079淳安在天上 / 086过尽行人君不来 / 095历史的入海口 / 101召唤道路的能量 / 108大地原点 / 113惊隐 / 121两宿松山湖 / 130山水与人的解放 / 143活土 / 155亚洲之心 / 195贵港幽秘 / 216滨海:一个;创世的空间 / 235钓鱼城悟道 / 243
德令哈随笔
一
德令哈并不是一个容易抵达的地方。漫长的青藏线,车窗外一成不变的荒山与草甸,足以颠覆一个人的耐心。车厢内,有人昏昏欲睡,有人嗑着瓜子,我和一位安多藏族的老人小声交谈着,他黝黑的脸庞被草原的风雕刻成了岩石的形状。他告诉我安多藏语和拉萨藏语的区别,并且做了示范,那种语言的长调呼应着这片土地的风语。这时,不远处的布哈河闪耀着深蓝的光泽,它跋涉千里,直到把自己融进青海湖。每年雪水消融之际,青海湖里周身发亮的无鳞鱼便逆流而上,将卵产在布哈河的上游。
我永远也无法理解,它们怎么能同时在咸水与淡水中生存。不过,换个角度来看,它们也只能生存在咸水与淡水中,缺一不可。就像人类同时生存在高尚与污秽当中,缺一不可。
我闭上眼睛,想象自己是几粒汉字,书写在布哈河的水面上。
当车过鹿芒的时候,我被这个诗意的名字深深打动,脑海中浮现出一头通体发光的神鹿。可老人告诉我,这是安多藏语的音译。几公里外的鹿芒沟,静静躺着千年的岩画,那是一队队穿越风沙的驼影,镌刻着丝绸之路青海道的往昔。是的,这也是丝绸之路经过的地方,在德令哈郭里木乡夏塔图草场发掘的吐谷浑墓葬,棺板上绘制着那时的生活:那时的人们饮酒作乐,狩猎吃肉,招待外邦来客,粟特人和波斯人都是座上宾。画中人的脸上都抹着红色的颜料,应该是血,客人必须亲手宰杀自己要吃的牲畜
我的身上已经没有了那种血性,这不是进化,而是文明的遮蔽,我知道自己的内心深处永远守望着一头野兽。
火车停了,周围一下子安静起来,老人不再言语。脑海中鲜明的画面被这片无人的风景撕碎,再美的历史,也敌不过荒凉。
但荒凉,并不是敌人,而是全部的归宿。
二
德令哈的黄昏像母猫的舌头,舔着火车站,舔着我。那是一个久别的吻吗?我会被含在这湛蓝的嘴里融化吗?我一个人站在无人的站台上,荒凉狠揍着我,疲乏的双眼望到了远山的幽蓝,那种蓝美得令人心碎,仿佛美就是让人牺牲的事物。我的心间涌起一股股怀旧的情绪,令人疼痛,那可是一种可恶的咒语?而这次的旅行,是一种生命必需的仪式?戈壁的天际线勾勒出往昔的轮廓,目光抚摸着那里,再好的演奏也奏不出此刻心中的管弦乐。
提着行李走在雨后的街道上,湿润的水汽隔开了远处的干枯。在十字路口的时候,我想到在走向未来的同时,我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周期性地返回过去,这真的是同一条道路吗?我们的生命之书有没有可能会被一首又一首挽歌反复修订?
一次永久性的出走,已逾十年。谁也不曾清楚,我曾在一个名叫德令哈的神秘地方长久驻足。十年的时间,篡改了记忆。有生以来,第一次理解了十年的长度,那是生命的刻度,就像是一把米尺上高高立起的红色线段,它比其他线段都要长,像是一种总结,更像是一种无可奈何的突变。
携带着行李住店,实际上对一个作家而言,他唯一的行李便是语言,那是永远也不会丢失的行李。其余的,就让它们随风去吧。家园已无法寻觅,寄居旅店,在墙壁中央的镜中,我看到过于明亮的光线让我的白发变得醒目,白发不多,可也不少,在这个仍然年轻的时段,无疑是一种悲哀。我凝视我自己,也许好久都没这么清晰地凝视自己了。我的脸色苍白,高原的阳光也许没有机会再次灼伤我了。可为什么总有绝望的呼救萦绕在我的耳际?我丢失了什么?是流浪的影子,还是未及腐烂的躯壳?是耽于呼吸还是死于遗忘?
不愿多想。阳光灿烂,心情自然也会好起来。事物的细节在这样的光线中也纤毫毕现,就像一个长期近视的人突然配上了一副眼镜。原来世界的表面是如此华丽。当然,看得过于清晰未必是什么好事。世界会变得太硬,没有回旋的余地,就像德令哈城外毫无植被覆盖的巨大石山,曾把一个少年梦中的目光碰得生疼。
朝思暮想的远方近在咫尺,心跳加速,你突然明白自己既是远,又是近,你是在远与近之间来回眺望的人。这是你的命,也是你的福。没有了地址,便也没有了流亡。因为,家,已成终点。站起身来来回走动着,有些躁动,逆光的时候,发现在房间内很容易看到飘扬的灰尘,这些灰尘却干燥得沾不上身体。在德令哈,灰尘就是灰尘而已,无关肮脏。既然没有脏,便也没有了干净。我从某种规则里解脱出来,直到把故乡当作异乡,把异乡当作一条没有终点的路。
躺下,终于昏昏入睡了,闭上眼睛也能感到外边的明亮,仿佛梦境也被阳光照耀着。谁见过一个明亮的梦?可我知道,这明亮只是空无披着美学的外衣。
三
夜半醒来,饥肠辘辘。黑暗的窗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德令哈,一座雨水中荒凉的城。海子的诗句扑面而来,把我打醒。想起海子,想起海子的德令哈而不是我的德令哈,我就心痛。这句诗是我的此刻,也是海子曾经的此刻。我们都是在德令哈听过夜雨的人,我们都是在这样的夜雨中写作的人。打开窗户,一阵泥土的清香,我忍不住使劲嗅着,可真正美妙的气息是鼻子感觉不到的。鼻子,只是通往呼吸的道路,今夜,我只是德令哈的鼻子。我调动起全部的情感,都是为了通向它的呼吸和它的心跳。
穿好衣服,洗把脸,水龙头里的水来自戈壁深处,清冽非常。那一刻,我觉得自己触碰到某种引而不发的巨大黑暗。我的身体不易觉察地战栗了一下我们用一生的时间也许只是为了克服对黑暗的恐惧。一个人轻轻下楼,大堂的服务员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看不清她的模样,她是德令哈的面孔,近在咫尺,我却看不到。我已经不再是德令哈的面孔,我有一张异乡人的脸,我不属于任何地方,我是我自己的流亡者。带着对自己的悲悯,我推开门,轻轻走出去,一个人影都没有,一个车影也没有,我高兴了,这就对了,这是我的城了。我可以像一只蚊子那样,恶狠狠地落在它庞大的身躯上,吸吮一点往事的汁液。
雨后的柏油路面光滑闪亮,在路灯下宛如青海湖无鳞鱼的脊背。我一个人朝着往事的方向走,很多的记忆已经成为枯井,不能再涌起富有诗意的泉水。那些人与事,曾经刻骨铭心,今夜却只是温暖着,仿佛昨天的不适全是为了今天的舒适。世界的边界变大了,可以容忍的事物变多了。走在曾经走过无数次的道路上,发现有些道路整修过了,有些没有,没有整修的道路和人一样变老了,起了灰白色的皱纹。
我走着,看着那些熟悉和不熟悉的建筑,巨大的陌生感俘获了我。现在,比过去和未来更陌生。十年间,中国的城市都变漂亮了,德令哈也不例外,不过奇怪的是,我倒有些怀念起曾经的尘土飞扬了。今夜,冰凉湿润的雨丝,让这西北高陆的小城有了江南的风情,我的心情只好了一瞬,甚至都没来得及抓住它的尾巴,就急剧坠落了。只是因为我发现了一个悲哀的现实:这座城市越美丽反而越见荒凉,像是被抛弃了一百年的废城,人们像水一样蒸发了,只剩下这些砖头和水泥,隐匿了生命。没有生命的世界照旧是美的,我们必须接受。遥远的某处,突然有汽车驶过,雨中的车轮像信使,捎来戈壁的一声叹息,令人心生凄惶。我被击中了,站在马路中央,像个失去理智的人,我只清楚地意识到一点,就是往事的道路刺穿了人生的风景。人生,非要血流成河不可。我屏住呼吸,仿佛有人马上要来揭开我的面具,索取我内心深处最隐秘最珍贵的事物。
那是什么?再一次想起海子的诗。;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是的,亲爱的,你不再是人类,你是天使。
四
第二天睡醒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仅仅是这种生活方式就证明我是个颓废的人。可讽刺的是,我每日最耗心力之事,就是与颓废摆脱关系。洗漱完毕,去吃这里独特的面食炮仗面,就是长长的面条被切成一小段一小段,再回锅翻炒一下,味道还是不错的。
饿了,急急地吃完,一下子又空虚了,好像人生的内容就在这一碗面里。来到街上,像一粒沙,在风里滚来滚去,可我不会硌着德令哈的眼睛,我只能硌着自己的眼睛,那是一种流泪的冲动。我不想做这种冲动的俘虏,可是,德令哈,与旷野为邻的城,只有你会聆听我的心跳一分一秒走向衰败。你这亚洲大陆的腹地,干涸龟裂的土地需要一滴想象的泪水。我能提供给你的,也只有这些。
我准备去怀旧,彻底地怀旧。故地重游的人,都是丢失了一把至关重要的钥匙,他们需要重新找到它。多想在一声轻松的口哨声中,拣起那把银光闪闪的钥匙。可钥匙是隐匿的,需要不倦地寻找。由怀乡病滋生的孤独,使一种孤独的美学诞生在此时此地,它的圆心便是一把锁的孔眼。在旅程中,我像坐标移动,驶向一个早已等待着我的锁,我早已不确信自己能不能打开那把锁。我对这个世界的信念愈发坚定,信心却日益消退。
路边,油菜花刚谢,有些地方还留着黄色的花朵,但是已经不够灿烂。结满油籽的绿色茎秆倒伏在田野上,一堆堆的像是天空的枕头。绿色躺在上边,已经熟睡。八月的德令哈,夏天如惊鸿掠过,只留下一个轻盈的尾影。那种绿色不同于南方的浓绿,是一种浅得令人发痒的嫩绿。我喜欢那种绿,每当我看到那种绿,都会欣喜得无法自持,那简直是令死者都会激动的绿。因为那不仅是生,而且还是生的愿望,谁会拒绝那样的愿望?
看着绿色的景致,我去了学校,一个害怕回去却不得不回去看看的地方。
校园空无一人,寂静的暑假。没有孩子的学校,让整座城都寂寞了。我看到校门依然紧张,仿佛上课铃马上就要响起,而我却还没有做好准备。迟到,训斥,罚站,表扬,考试,早恋,打架,那个无休止循环的小世界结束了,可曾经幻想的大千世界远远没有那个小世界有趣。有没有人靠着对那小世界的回忆度过一生?我想肯定有。如果我有普鲁斯特那样的记忆力,我愿意成为那样的人。
可这还是我的学校吗?学校和城市一样拼命扩张着自己,新的教学大楼,新的学生宿舍,新的体育馆,新的操场我记忆的对应物时过境迁,导致记忆本身也锈迹斑斑了。我变得渺小,不能再从教室的窗户溜出去,不能在深更半夜翻越学校的大铁门,不能再体验上课停电的那种恶作剧式的黑暗,一切变得没有意外。意外多么恐怖,又是多么迷人啊。即使再有想象力,也不能梦到几十支蜡烛的光交织起的光晕,那光晕像钟罩一般,可以罩住笑脸与话语。对我而言,只有那光晕的结界,曾让时间暂时失效。可最终,我还是从那光晕中跌落了出来。口袋里双手紧攥着的地址,就是这样丢失的。我无法再收到信件,也无法再抵达那个被告知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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