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品详情
内容简介
“我感觉我的恐惧如涟漪扩散,荡漾过百万年的时光。”
痴迷于三叶虫化石的男子和假期返乡的前女友外出约会,触发了关于时间与命运的遐想;采煤工人没能留住一心要远走的妻子,宿醉后提着枪独自上了山;雪夜,一个远足的青年搭上一辆铲雪车,司机心中的秘密却比严寒更令人生畏……
作者以海明威般的冷静克制书写美国南方小镇中普通人的伤痛和记忆,平淡中又潜藏着暴力和危险的气息。
作者简介
作者介绍:
布里斯·D'J. 潘凯克(Breece D'J Pancake, 1952—1979)
美国作家。二十六岁时即自杀身亡,生前仅发表过六篇小说,去世四年后所有作品得以结集出版,由著名作家乔伊斯·卡罗尔·欧茨在《纽约时报》上撰文推荐,立即为他在作家和普通读者中赢得了巨大的声望。
潘凯克深受美国南方文学传统的影响,作品主要书写西弗吉尼亚乡村生活和边缘人物的故事,风格时而含蓄诗意,时而冷峻暴烈。评论界认为他是比肩海明威和弗兰纳里·奥康纳的文学天才。
译者介绍:
姚向辉
译者,译有《教父》《漫长的告别》《七杀简史》《黑色大丽花》《水妖》等作品。硬核乐迷,收藏CD和黑胶13000张。
目录
前 言(詹姆斯·艾伦·麦克弗森)
三叶虫
空 谷
一个永远的房间
猎狐人
一次又一次
印 记
斗 士
受人尊敬的死者
必定如此
我的救赎
在枯树间
冬季第一天
后 记(约翰·凯西)
后 记(安德烈·杜伯斯三世)
精彩书摘
三叶虫
我拉开卡车的车门,踏上铺砖的小街。我再次望向伙伴山,它整个儿被打磨得圆滚滚的。很久以前它也曾崎岖不平,屹立于泰兹河中像个小岛。超过百万年的岁月打磨出这个光滑的小丘,而我走遍它的每一个角落寻找三叶虫化石。我想着它如何一直存在于此处,未来也将一直如此,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夏季雾气蒙蒙。一群椋鸟从我头顶掠过。我在这片乡村出生,从未正经想过离开。我记得老爸死气沉沉的眼睛盯着我。它们无比冰冷,从我身上带走了某些东西。我关上车门,走向小餐馆。
我看见路面上有块水泥补丁。它形状像佛罗里达,我想起我在金妮的毕业纪念册上写的话:“我们将以杧果与爱为生。”后来她起身离开,扔下我一个人——她扔下我去南边已经两年了。她寄明信片给我,正面印着鳄鱼摔跤[1]手和火烈鸟。她从没问过我任何问题。想到我写的话,我觉得自己特别傻,我走进小餐馆。
店里空荡荡的,我在空调冷气里坐下来。廷克·赖利的小妹给我倒咖啡。她的屁股很好看,有点像金妮的,都从臀丘到双腿画出漂亮的弧线。臀部和双腿就像登机舷梯。她回到柜台前,继续大口吃她的圣代。我对她微笑,但她是个祸水妞[2]。未成年少女和黑蛇,这两样你让我拿着窗帘杆远远地捅一下我都不敢。有次我抓起一条老黑蛇当鞭子使,甩断了鬼东西的脑袋,老爸用它抽得我屁滚尿流。我想到老爸有时候如何能让我气得发疯,不禁咧嘴笑笑。
我想起昨晚金妮打电话给我。她老爸开车从查尔斯顿的机场接她回来。她已经觉得无聊了。咱们能聚聚吗?当然。喝两杯啤酒?当然。还是那个老科利。还是那个老金妮。她叽叽喳喳说个没完。我想对她说我老爸去世了,老妈正在想方设法卖掉农场,但金妮就是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听得我寒毛直竖。
就像杯子让我寒毛直竖一样。我望向杯子,它们挂在店头旁的木钉上。杯子上贴着姓名,积满了油脂和灰尘。杯子一共有四个,其中一个属于我老爸,但让我寒毛直竖的不是它。最干净的一个属于吉姆。干净是因为他还在用,但它和另外三个一起挂在那儿。望向窗外,我见到他正在过街。他有关节炎,关节像是被灌了水泥。我不禁想到我离嗝屁还有多久,吉姆老了,看见他的杯子挂在那儿让我寒毛直竖。我走到门口去扶他进来。
他说:“快去说点真心话吧。”老爪子钳住我的胳膊。
我说:“不能搞她。”我帮他坐上他的高脚凳。
我从口袋里掏出那块圆滚滚的石头,拍在吉姆面前的柜台上。他用枯瘦的手转动石块,仔细研究。“腹足纲,”他说,“很可能是二叠纪的。又轮到你请客了。” 我赢不了他。这些东西他全认识。
“我还是找不到三叶虫化石。”我说。
“还剩一些,”他说,“但没多少了。附近的露头岩,年代都比较晚。”
姑娘用吉姆的杯子端来咖啡,我们目送她一扭一扭地走回厨房。真是个好屁股。
“看见了?”吉姆朝她摆摆头。
我说:“芒兹维尔糖蜜。”我在一英里外就能认出祸水妞。
“妈的,当初在密歇根,姑娘的年纪从没拦住过你老爸和我。”
“真的?”
“当然。不过你必须算好时间,提起裤子刚好能赶上当天的第一班货运列车。”
我望向窗台。那儿星星点点地躺着苍蝇的枯干尸体。“你和我老爸为什么离开密歇根?”
吉姆眼角的皱纹松弛下来。“战争。”他说道,然后喝了口咖啡。
我说:“他再没回去过。”
“我也一样。倒是一直想回去来着,或者去德国——只是随便看看。”
“是啊,你们在战争中把银器和各种好货埋了起来,他答应要带我去看看。”
他说:“易北河上。现在多半已经被人挖出来了。”
咖啡倒映我的眼窝,蒸汽环绕我的面庞,我感觉头痛即将到来。我抬起头,想问廷克的妹妹要阿司匹林,但她在厨房里咯咯笑得正欢。
“他就是在那儿受伤的,”吉姆说,“易北河上。他昏迷了很久。冷,我的天,真的很冷。我以为他死了,但他醒了过来。说:‘我走遍了整个世界。’还说:‘吉姆,中国可真美啊。’”
“梦见的?”
“谁知道呢。很多年前我就不再琢磨这些了。”
廷克的妹妹拿着咖啡壶来找我们讨小费。我问她要阿司匹林,看见她锁骨上有颗青春痘。我不记得我见过中国的照片。我望着小妹的臀部。
“特伦特还想要你家那块地造廉租房?”
“没错,”我说,“老妈也多半会卖给他。我没法像老爸那样经营那地方。甘蔗长得一塌糊涂。”我喝完我那杯咖啡。我厌倦了谈论农场。“今晚和金妮出去。”我说。
“替我给她这个。”他说,戳了一下我的裆部。我不喜欢他这么谈论她。他注意到我不喜欢,诡笑随之消失。“帮她老爸搞了很多天然气。他老婆离开前,他也算一号人物。”
我在高脚凳上转身,拍了拍他瘦弱衰老的肩膀。我想到老爸,试着开玩笑。“你太难闻了,殡仪馆老板会跟着你的。”
他大笑:“知道吗,你生下来是全世界最难看的一个娃。”
我咧嘴笑笑,走向店门。我听见他对小妹喊:“宝贝儿,过来一下,给你说个笑话。”
天空中有一层薄雾。热浪穿透我皮肤上的盐,绷紧皮肤。我发动卡车,沿着公路向西驶去,公路修建在泰兹河干涸的河床上。谷底很宽,连阳光都驱不散的滚滚黄雾笼罩着两侧的山峦。我经过公共事业振兴署立下的铁牌:“泰兹河峰,由乔治·华盛顿勘测。”我在建筑物耸立之处见到田地和牛群,想象它们多年前的样子。
我拐下主路,开向我们家。云朵使得阳光在院子里照出明暗光影。我再次望向老爸倒下的那块地方。他手脚摊开躺在厚厚的草丛中,他以前受伤时留下的一小块金属钻进了大脑。我记得我当时在想,草叶在他脸上留下了印子,看上去多么憔悴。
我来到高耸的谷仓旁,发动拖拉机,开到我家田地尽头的小丘前停下。我坐在那儿抽烟,再次望向甘蔗地。一排排甘蔗弯成紧密的曲线,但它们身上长满了土色的疤痕,叶子因为枯萎病而发紫。我懒得去琢磨枯萎病。我知道甘蔗早就完蛋了,所以没必要担心枯萎病。远处有人在砍木头,飘来斧子砍进木料的回音。阳光炙烤山坡,热浪腾腾,仿佛幽魂。我家的牛群走向风口,鸟儿躲在树冠中,我们一直没有为了扩展牧场而砍掉那些树。我望着坑坑洼洼的古老边界立柱。属于流浪汉和士兵的日子结束后,老爸立下了那根柱子。它的木料来自一棵洋槐,将会在那里挺立很久。几朵凋谢的牵牛花攀附在立柱上。
“我真的不擅长这个,”我说,“一件事你不擅长,累得要死要活也没用。”
砍木头的声音停了。我听着蚂蚱摩擦翅膀,眯起眼睛在河谷的另一头寻找枯萎病的踪影。
我说:“是的,科利,你没法在一堆马粪里种菜豆。”
我在拖拉机底盘上碾灭烟头。我可不想引起火灾。我按下启动钮,颠簸着在田地里转圈,然后开下逐渐干涸的溪流的浅滩,过河开上另一侧的缓坡。乌龟爬下木头,掉进凝滞的水洼。我停下拖拉机。这儿的甘蔗情况同样不妙。我抬起手,揉着后脖颈上的一块晒伤。
我说:“完蛋了,金。怎么都搞不好了。”
我向后一靠,努力忘记农田和两侧的山峦。在我和这些器具出现之前很久,泰兹河曾在这里流淌。我几乎能感觉到冰冷的河水和三叶虫爬过时造成的刺痒。发源于古老群山中的河流全都向西而去。但后来大地拱升。我只有河谷和我搜集的动物化石。我眨眼,呼吸。我父 亲是甘蔗林里一团卡其色的云,金妮对我来说不过是山梁上黑莓丛中的苦涩气味。
我拿起麻袋,下河去抓乌龟。河岸下,白鲑的身影一闪而过。斑驳的水苔之中,我看见涟漪扩散,那是一只乌龟躲进了水里。蠢东西是我的了。水洼散发着腐败的气味,阳光照出刚硬的棕色。
我蹚水向前走。乌龟游向一截木头的根部。我乱插了几下,感觉到鱼叉在抽动。一只聪明的乌龟,但依然是个蠢东西。要是它能活下去,我打赌它能咬掉鱼钩上的鸡肝,但它在我挥动鱼叉的时候游进树根就太愚蠢了。我把它拉出水面,发现这是一只鳄龟。它把粗短的脖子扭过来,企图咬断鱼叉。我把它放在沙滩上,取出老爸的匕首。我踩住它的甲壳,用力向下压。肥胖的脖子立刻变细,长长地伸了出来。鱼叉插出来的伤口只流了一点血,但我一下刀,涌出来的鲜血就积成了血泊。
一个声音说:“科利,抓了一条龙?”
我吓得一哆嗦,抬头向上看。原来是放债人,他身穿茶褐色的正装,站在河岸上。他脸上有一块块的粉色,阳光把变色镜映成了黑色。
“我时不时就想吃两口。”我说。我继续划开软骨,向后剥皮直到龟壳处。
“哎,你老爸就爱吃龟肉。”男人说。
我听着甘蔗叶在下午的阳光中沙沙作响。我把内脏扔进水洼,其余的部分装进麻袋,重新爬上浅滩。我说:“有什么事找我吗?”
他开口道:“我在路上看见了你,下来只是想问问,你觉得我的出价怎么样。”
“昨天我说过了,特伦特先生。卖地由不得我来决定。”我放缓语气。我不想伤感情:“你得找我老妈谈。”
血从麻袋滴到土里,尘土变成暗色的泥浆。特伦特把双手插进口袋,扭头望向甘蔗地。乌云遮住了太阳,我的庄稼在云影中发出绿油油的光。
“附近差不多就剩这一个真正的农场了。” 特伦特说。
“干旱没弄死的也会毁在枯萎病手上。”我说。我把麻袋换到另一只手上。我知道我正在败退。我正在让这个人步步紧逼,推着我团团转。
“你母亲怎么样?”他说。他戴着变色镜,我看不见他的眼睛。
“挺好,”我说,“她想搬家去阿克伦。”我朝俄亥俄的方向甩了一下麻袋,几滴血溅在特伦特的裤子上。
“不好意思。”我说。
“会洗干净的。”他说,但我希望不会。我咧咧嘴,看着乌龟张开嘴巴的脑袋躺在沙滩上。“咦,为什么选阿克伦?”他问,“那儿有亲戚?”
我点点头。“她家里的,”我说,“她会接受你的出价的。”炽热的云影淹没了我,我的声音仿佛耳语。我把麻袋扔进拖拉机,爬上去转动启动摇柄。我感觉好些了,前所未有。炽热的铁皮座位隔着牛仔裤烫我的屁股。
“在邮局看到金妮了,”男人喊道,“确实是个美人儿。”
我挥挥手,几乎是微笑着挂挡,轰隆隆地开上土路。我经过特伦特积满灰尘的林肯车,渐渐远离我遭了瘟病的甘蔗。全都可以忘记了;陈年种苗,干旱,枯萎病——等她在文件上签字,就全都可以忘记了。我知道责备会永远落在我身上,但这不可能只是我一个人的错。“你呢?”我说,“那天一整个上午你的半边身子都在疼,但你就是不肯去看医生。不,先生,你必须去盯着你的傻儿子,免得他种歪地里的庄稼。”我闭上嘴巴,否则我会像白痴似的说个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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