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田佳景奶奶年老体衰，还出现了认知障碍的症状，早上从床上爬起来去厕所都很费劲，但还是坚持住在自己的房子里。她的生活分为三种日子：有上门护理的日子，去日托中心的日子，还有已经死去的儿子的老婆来的日子。

她在现实与回忆的混沌里昏昏沉沉，絮絮叨叨，一面渐渐丧失自理能力、走向生命的终点，一面任由思绪跳跃回溯、将过去抽丝剥茧，察觉自己死气沉沉的人生中那些关于幸福与绝望、抛弃与守护的痕迹……

在她的故事里，缝纫机关乎生存，金鱼指向爱；缝纫机给了她尊严与自由，而金鱼给了她活下去的执念。

作者

永井美糸，日本作家，1965年生于日本神奈川县。2021年凭借出道作《缝纫机与金鱼》获得第45届昴文学奖，并于翌年入围三岛由纪夫奖及野间文艺新人奖。

说起来，既然今天还活着，那从醒过来开始就要忙活起来了。先得去厕所小解。然后还要去拿报纸。之前有一回，我早上醒了后有点磨蹭，没及时去取报纸，结果让那个咪酱，哪家的咪酱我也忘了，反正来护理的咪酱拿着备用钥匙来开门时，看到门口信箱里头的报纸没拿走，担心坏了。还说“我以为佳景女士晕倒了呢”。让她担心了，心里真是不忍。所以我得打开玄关的信箱锁，把报纸拿走才行。最重要的是，不看一眼报纸我根本想不起今天是哪一年的哪月哪日。

感觉有点儿冷，现在应该是冬天吧？可是冷气还在吹风，那说不定是夏天？

嘿咻。哎呀，不行。今天身体状态不怎么好。扶着围栏也爬不起来。躺着等咪酱来？不不，要那样的话，咪酱过来就只能用备用钥匙开门了，这样会让她担些多余的心，太可怜了。我可不能偷这个懒呢。总之，先把被子掀开吧。用脚蹬，把身上的被子蹬下去。然后翻个身。屁股蹭到床铺最边边上，打横过来，然后反手抓围栏，胳膊肘使劲儿。肚脐眼和胳膊肘一起用劲儿，像要把围栏拉到自己眼前一样，嘿！上身就起来了。就是现在！

嘿咻！大喝一声，趁这个劲儿坐了起来。

好。接下来要站起来咯。

欸，您好。

说出这句话，然后摆出鞠躬的动作，我就站起来了。好。接下来是迈步。

嘿，嘿，吼。

缝纫机、橱柜、隔扇边缘、走廊上的扶手、厕所门上的把手、厕所入口的扶手、窗边的扶手。按顺序扶着走。最后再倒成左手，转换方向。一步一步走得扎实。右手同时抓着裤子和衬裤，往一边褪下去一些。左边褪，右边褪，再左边褪。反反复复无数次，直到把裤子褪到膝盖下头。然后再照着同样的办法褪纸尿裤。左边褪，右边褪，反反复复无数次。总算把屁股全露出来了，这才算数。

脱出了一身的汗，热得不行。看来今天是夏天。

好，可以坐下了。嘿咻。

坐下的瞬间就淌出尿来了。好险。

啊呀。

从厕所的小窗口能看到外面的天空，天上长出了毛茸茸厚墩墩的积雨云。小麻雀叽叽喳喳地叫着。尿液滴滴答答，滴滴答答，细细地往外淌。久久停不下来。

我观察了一大圈下来，感觉人们对小孩还是要比对老年人宽容得多。毕竟，老年人已经不可爱了，而且谁都怕变老。

哎呀，我越来越觉得，生来不是个老头子，实在太好了。

比如说哦，如果对方问“您一切都好吗？”的时候。这个问题，仔细一琢磨，其实挺怪的。你想啊，人上了岁数，肯定这儿疼那儿痒的，怎么可能一切都好？但是年轻人可不明白这个道理。嗯，所以他们会问“您一切都好吗？”，是吧？

可是，我还是觉得好丢人。我穿着纸尿裤，迈着外八的步子，手被人牵着，吭哧吭哧地好像幼儿蹒跚学步一样……

医生，如果佳景女士是您的母亲，您也会给她吃您开的抗躁狂症的药吗？

明治时期的女人啊，大概都特别能忍吧。奶奶特别能忍，我娘也特别能忍。忍啊，忍啊，苦着，累着，后来刚生了我人就没了。

大家的遭遇都很相似，都是穷苦人呢。

无论过去还是现在都一样，越是穷人，越是爱笑呢。

你们啊，太看轻老年人了，太看轻老年人的性欲了，对不对？

有什么坏事发生，就一定也会有什么好事发生。

它们的分量相当，一定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