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国第一
夏振翼注(下从略):《吴子》六篇,皆兵家机权、法制之说。
“机”,枢纽。“权”,权变,权衡轻重,引申为是非、好坏、善恶之标准。然每人各有其标准,欲达此一标准,必变个方法,中间所用的手段即权。权变、权衡、权术。
做任何事,皆有目的,必识“机”。机一碰,即动。权,即做事必把持枢纽,使之进行无碍。
立法容易,然依法行事难。所以什么方法皆有,但生作用者少,“制”之难在此。如立法能生作用,且使之无流弊,才称得上法制社会。应以实际事研究之。
人如能知自己智慧有所不足就好,一般人皆自以为智慧为超级品。“舜其大知也与!舜好问而好察迩言”“执其两端,用其中于民”(《中庸》),不要自以为是智慧的超级品,遇事应多问、多加考察,研究左右环境的反应。采择别人的智慧,不要主观决定一事,否则小者危己身,大者危害国家民族,造孽莫过于此。
然其图国以“和”,教民以“礼”,治兵以“信”,庶几(差不多接近)汤武仁义之师,较之《孙子》十三篇纯用机智,不伦矣。故高氏曰:“起之言几于正,武之书一于奇。”
“不伦”,《吴子》与《孙子》不一类。
《吴子》言“几于正”,吴起为儒家论兵。
《孙子》“一于奇”,“一”为动词,完全在于奇。
书主在“悟”,人手一本《孙子》,装样而已!
盖起尝学于曾子,故其言多道德之贵意欤?
吴起是曾子的学生,其论兵以“内修文德,外治武备”为主,故“几于正”。
吴子入魏,启以文武之道,即动以不得用之势。立身兼文武,则“治己”有全才;立国兼文武,则“治人”有全术。
吴子初见文侯,数语抉其隐衷,且即其日所加意者惕之;苟不得其人而轻试战攻,覆亡立至,令之心胆俱寒,随以国是委之,卒建大功。吴子诚战国之“人杰”也,学者毋以急于自售而少之。
吴起儒服,以兵机见魏文侯。
“吴起儒服”,吴子着儒服,乃儒家论兵,因其为曾子弟子。
“兵机”,乃用兵之机。
文侯曰:“寡人不好(喜好)军旅之事。”
吴起与魏文侯,一个貌不惊人,一个不深刻了解。
“正颜色,出辞气”,此为高深的修养,“正颜色,斯近信矣;出辞气,斯远鄙倍矣”(《论语·泰伯》),谈吐举止,使人一见面,即不敢小瞧你,因为自己的一举一动皆合乎标准。辞气,即声音的抑扬顿挫。
小孩自小即必须训练其行住坐卧,吃有吃相,坐有坐相。现代人早上手拧袋豆浆,如同从医院打点滴出来的,焉有美感可言?如此习以为常,坏!“性相近,习相远”,习气影响人甚大。就是有野望,也得加上功夫,要严格训练自己。
起曰:“臣以见占隐,以往察来,主君何言与心违?
施子美曰:观人之迹,可以知人之心;观人之已为,可以知人之所未为。见者,迹也;隐者,心也;往者,已为也;来者,未为也。
“以见占隐”,拿实境占人心理的事,“他人有心,予忖度之”(《孟子·梁惠王上》引《诗经》)。
“以往察来”,“视其所以,观其所由,察其所安,人焉廋哉?人焉廋哉”(《论语·为政》)。
先举证,再批评,使对方无话可说。
“今君四时使斩离(开剥)皮革,掩(涂饰)以朱漆,画(图绘)以丹青,烁(光闪)以犀象。冬日衣(yì,穿)之则不温,夏日衣之则不凉。
施子美曰:此乃《周官》卢人为卢器之制也。
“烁以犀象”,犀、象,二猛兽。人少以人像,而是以兽像装饰自己的威武。
皇宫一进门,即摆一排铜兽,东西方皆然。自此分析人的心理。
“为长戟(有枝的兵器)二丈四尺,短戟一丈二尺,革车(重车)奄(覆盖)户,缦轮笼毂。观之于目则不丽,乘之以田则不轻,不识主君安用此也?
施子美曰:甲之为用,以冬日衣之则不温,夏日衣之则不凉。车戟之用,观之于目则不丽,乘之以田则不轻,此乃攻战之具。有其具,而曰不好其事,果安用此哉?
“若以备进战退守,而不求用者,譬犹伏鸡之搏狸,乳犬之犯虎,虽有斗心,随之死矣!
施子美曰:无善棋,有善奕;无胜兵,有胜将。兵而无将,是以其卒予敌也……吴起此言,欲文侯以己为将也。
谈话之术,渐入主题。
孟子谈话之术高,但有时并不合乎逻辑。打烂仗与讲学理,有所不同。应学会如何推销自己。
“昔承桑氏(出自少昊穷桑氏,子孙以桑为氏)之君,修德废武,以灭其国家;有扈氏(启的庶兄,不服启“家天下”,大战于甘,为启所灭)之君,恃众好勇,以丧其社稷。明主鉴兹,必内修文德,外治武备。故当敌而不进,无逮(及)于义也;僵尸而哀之,无逮于仁也。”
吴子初见文侯,内外仁义之论,言简而确,气壮而正,盖由曾子“大勇教”中理会来。
盖军旅重任,非得能用之人,虽有备具,亦终必亡耳。
以“当敌不进”四语为戒,方是兵机。味“当敌不进”四语,单指“治武”与前“兵机”二字照应。
施子美曰:天下之事,未有偏而无弊者……刚猛相济而政和,况文武并用,长久之术也,其可偏废乎……明主鉴兹,故内则修文德,外则治武备,示不偏胜也……爱人者,圣人之本心,而治兵者,御敌之一术,二者其可偏废乎?
“内修文德”,“修文德以来之”(《论语·季氏》),使民知孝悌忠信,以抚绥百姓;“外治武备”,三军进退有方,节制严明,整治武备以防之。“有文事者,必有武备”,文武兼资,国之所以常以常治也。
“当敌而不进”,有敌人,不敢与之正面较量;“无及于义”,义者,宜也,不宜于立国之道。
“僵尸而哀之”,李华《吊古战场文》云:“苍苍蒸民,谁无父母?提携捧负,畏其不寿。谁无兄弟?如足如手。谁无夫妇?如宾如友。生也何恩,杀之何咎?其存其没,家莫闻知。”
行冷战之术,每天都得主动。吹牛不必多,但要中肯。吹牛三句,叫打瞌睡者都得听完。骗人的话,几句就行,何必占半版报纸?几个字的作用就大。有时做官反而是造孽。
孔子有智,但想扭转一个时都不易!圣人不能生时,然“时至而不失之”,换言之,时来就抓住之。
现在必识时,还必懂得用智,才知道今是什么时。知属于什么时了,就应知道要怎么做,否则即为违时。但每个人各有其时,时、位均不同。
时,有先时、治时、因时、违时四个境界。先时,先于时,治国领袖人物没有不能先看几招的。棋圣几段,也就是说下棋之前,至少必看三招,才能达段数。至少也必治时,还要能控制时。因时,是马后课。违时,更不能谈了!
大盗盗国,代代有之。中国史中,土匪时代最久,王者、霸者少有之。故《大易》(《易经》)赞“革命”,曰“革之时大矣哉!”
“必临敌而敬”,先时,先来一招,革你的命。《孙子兵法》“先着者也”。
于是,文侯身自布席(铺设坐席),夫人捧(执)觞(shāng,酒器),醮(jiào,进酒)吴起于庙(太庙),立为大将,守西河。与诸侯大战七十六,全胜六十四,余则均解(不分胜负)。辟土四面,拓地千里,皆起之功也。
施子美曰:有非常之礼,而后可以待非常之才;有非常之才,而后可以立非常之功。
此段分四个层次:王、霸、失时、逢时。
“文侯身自布席,夫人捧觞”,可看出夫人之识机。
“守西河”,有守就有权。吴起有练兵、实战经验,且为常胜将军。
“世有伯乐,然后有千里马”,两者合作,就写下辉煌的历史。但“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故虽有名马,只辱于奴隶人之手,骈死于槽枥之间,不以千里称也”(韩愈《马说》)。
吴子曰:“昔之图国家者,必先教百姓,而亲万民。
教之亲之,俱在平日言,味“必先”二字,可见。
施子美曰:盖百官者,教文所自出,故以“教”言。万民则欲从其上之教,故以“亲”言。
《尚书·尧典》曰“平(辨)章百姓。百姓昭明,协和万邦。黎民於(wū)变时雍”,“百姓”,百官族姓;“黎民”,一般大众,万民。“教百姓,亲万民”,有层次。
“不教而杀谓之虐”(《论语·尧曰》),“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论语·子路》),《春秋》重民,“战攻侵伐,虽数百起,必一二书,伤其害所重也”(《春秋繁露·竹林》)。
“有四不和:不和于国,不可以出军;不和于军,不可以出陈(阵);不和于陈,不可以进战;不和于战,不可以决胜。是以,有道之主,将用其民,先和而后造大事。
不过教民之不和者,以归于和,然后可用耳。
施子美曰:此军之所以贵和也,和于国而后可以出军。
“有道”,做事有方法、步骤。
“先和而后造大事”,和,发而皆中节,“协和万邦”。和合,齐心协力,然后可以图大事。
无病不死人,国民党抓来的兵能够和合、造大事?专以兵起家者,训练士兵如同训练老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