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不是一部让人获得肤浅的快乐的小说，虽然很多时候你会忍不住笑出眼泪。 一个道德观念遥遥领先于他的时代的人，需要多大的勇气和谦卑才能保存自己的“活生生的灵魂”， 不陷入愤怒或骄傲，能够平安地按照良心和爱去生活。

这部小说以幽默而深沉的笔触记录了生物学家维克多·斯鲁什金因生活窘迫应聘成为地理代课老师的人生片段。他在烂校里与学渣斗智斗勇，与一地鸡毛的生活抗争，最后带着九年级学生踏上惊心动魄的一段漂流旅程。小说不仅描绘了俄罗斯90年代的小城面貌，更细致展现了俄罗斯普通知识分子在道德困境中的坚韧与挣扎。语言幽默，充满了对生活的热爱与关怀，令人既捧腹又动容。

阿列克谢·伊万诺夫，俄罗斯zui炙手可热的作家之一，著有现象级畅销书《地理学家喝掉他的地球》《托博尔》《恶劣天气》《约翰的计算》等小说，及非虚构作品《俄罗斯山脊》《矿业文明》等，伊万诺夫写作的原则之一是“密切关注你所写的内容”，这些书的涵盖的历史纵深和地理范围都非常惊人，这是伊万诺夫的读者喜欢追随他的脚步旅行的原因。2017 年，伊万诺夫获得俄罗斯政府的颁发的文化奖。

第三十三章?6?9混凝土搅拌机

二月中旬，布德金开车带着斯鲁什金去医院复查伤情。斯鲁什金在外科诊室检查和拍光片的过程中，布德金在外面抽烟苦等，他脸色发黄地看着医院走廊里徘徊的人群：有受惊的孩子、被家暴的老妇人，还有宿醉的男人。终于等到一切搞定，他骂骂咧咧地把斯鲁什金装进车里，开车送他回家。

外面不停地飘着雪，阴云密布，寒冷刺骨。道路上到处都是灰褐色的混着泥浆的雪。这些像粥一样的东西被铲雪车推搡着，在黑色的、结冰的沥青路上来回流窜。公共汽车站旁的人群都冻僵了，而在一百米开外的路边，人们正无精打采地伸出手来投票。

布德金突然放慢了速度。公园里的一个女孩穿过层层烟灰的雪堆，打开了前车门。

“你好，”她说，“去城里还是去家里？”

“你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布德金回答，“向你的同事问个好吧。”

女孩环顾车内。她正是基拉·瓦列里耶夫娜。

“嘿，是你啊……”她看到斯鲁什金后随口一说。

“我们得先把他送回家。”布德金提醒她。

布德金把斯鲁什金从车里拖出来，一只手搭在脖子上，横兜着他，吃力地上楼了。基拉把布德金的文件背在身后。

“我去打个电话，你喝杯咖啡吧。”布德金建议说，把斯鲁什金扔在过道里，走进房间去拿电话。

“到厨房来吧，”斯鲁什金悲伤地对基拉说，“咖啡在那里。

你不用脱鞋了，反正也没有人脱鞋……”

“喂，达莎吗？”布德金的声音响起，“叫老板过来听个电话。”

“你今天有点憔悴啊，”基拉说着解开她的大衣，在厨房的凳子上坐下，“没有你平时的那股派头了……”

“派头忘带了。”斯鲁什金开玩笑，烧起开水。

“你的房子蛮好的，很舒适。”

“你想要什么？在我的窗户上装上铁栅栏，还是在潮湿的水泥墙上钉上‘打倒专制’的标语？”

“派头开始热身了啊，”基拉哼了一声，“你腿怎么样了？”

“医生说，很快就能上前线了。”

“是怎么摔断的？”基拉看了看石膏。

“某个酒鬼滑雪橇冲下山坡，撞在了白桦树上。”基拉轻蔑地皱了皱眉头。

“不管怎样，挺不错的，”她想了一会儿说，“你至少没有装作自己是个超人。然而，你的嘲讽很不体面。”

“我没在讽刺什么，不信你问布德金，事情就是这样。”

“因为你讲的故事不像故事，都像段子，你浑身都傻里傻气的。”

斯鲁什金点上一支烟，把火柴递给基拉。

“每个段子都是一出戏，甚至是一场悲剧。只有真正的男?6?9人才会讲。”

“嚯！你对自己的评价可真高！” 基拉说，“话说回来，这些事儿有什么好奇怪的？你的嘲讽来自你的傲气。”

“是这样吗？”斯鲁什金装作很惊讶的样子。

“是的，”基拉平静地确认，抖掉身上的烟灰，“一方面，你的自嘲掩盖了骄傲，就像一个百万富翁掩盖了鞋子上的破洞，而另一方面，你也把自己彻底暴露了出来。”

“此话怎讲？”

“你想确保，没有人会真的把你当成你口中的那个傻瓜。”

“这不是我的本意，”斯鲁什金反驳道，“我说的是实话。我只是以一种有趣的方式在说实话。”

“对你来说，真理和非真理的概念都是不可接受的，就像对于小说一样。你的面具与你是如此贴合，以至于都融为一体了。甚至，面具这个词也不合适。这不是面具，而是你对自己灵魂进行的整容手术。有一点我不明白：你需要它做什么？我不明白你通过制造一个愚蠢的印象能达到什么目的。”

“我可以给你一百万个目的。首先，我想从人群中脱颖而出。其次，这会让别人更容易和我相处。如果你记得那句名言的话，所有的艺术都是没有目的的。没准，目的就是去竹篮打水一场空。”

“我不懂艺术，也不记得名言，但你靠耍威风是没有用的。不管你装得多蠢，总有比你更蠢的人，所以这并不能让你脱颖而出。而且别人和你一起相处也不容易，因为你是个又倔又硬的家伙。不要被这句话所迷惑。”

?6?9“老爷们可不这么看。”

“老爷们，是你九年二班的那帮学生吗？把十四岁孩子的意见当真可是够愚蠢的，他们什么都没看过，什么都不懂，也不可能理解。当然，第一眼看上去你还是可塑的：柔软、随

和、善于沟通……但你就像一个混凝土搅拌机：扭动开关很容易，但没法让你挪地方。你的内心就是一堆混凝土。”

“照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成了个魔鬼，”斯鲁什金咧嘴笑着说，“心中有恶，到处作妖。不过，真的，你关心我什么呢？我又不干涉你。你为什么要来这里，把我带到你的节奏中去呢？”基拉轻轻地笑了起来。

“我不知道，”她坦诚道，“这就是你把我唤醒的结果，让我想去翻你的阴暗角落。别人的弱点，当然也是他们的秘密，会让我涌起肮脏的想法，想把他们给挂在栅栏上曝光。只有极个别的人，才拥有真正的秘密。你应该感到自豪，打个比方说

吧，我是猎人，而你是一只奇妙的野兽。”

“也许，是你对我有好感，嗯？”斯鲁什金提示她。

“完全没有！”基拉否认，“你的自信让我吃惊！当然，我确实对你感兴趣。如果我是从别人那里听说你的事迹的话，你会变得魅力十足。也许我还会爱上你，哪怕素未谋面。但当我亲眼见过你后，”她不屑地夹着烟在斯鲁什金身边绕了一圈，

“我简直要吐了。”

布德金从房间里出来，贼兮兮地笑着。

“他已经被你说得体无完肤了。够了，基拉，该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