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怪力乱神这个词里蕴藏着的蓬勃生命力。欢欢傻傻呼之欲出，浩浩荡荡游荡世间。”

壁画家文那首部个人作品集。

无与伦比的原创世界，徒手打造的神仙谱系，舍喜、舍悲、伏卫、伏言、乌隙、束手、夜魁、烟戏、花脂、花煮……每个神仙都有身世出处，异境怪诞，天官赐福，宛若《山海经》般绮丽魔幻。

即便再微小的器物、再平淡的须臾，在她的笔下都可幻化成仙，充满旺盛的生命力。快和文那一起进入这人间有情、万物有灵的世界来吧！

文那

出生于北京。

毕业于清华美院绘画系版画专业。画壁画，做雕塑，编故事，来这个世界度假。

壹 给我一面墙

贰 野生神仙

叁 以画画的名义来地球度假

文那经

以画画的名义来这个世界上度假

文/文那

很多人认识我是从我在三宝村画壁画开始。

二〇〇九年，我第一次去景德镇。那时我有个毕业于清华美院陶瓷系的同事，租了一个工作室，他从景德镇运来一个大气窑，开始做陶瓷，我便天天往那儿跑，既没目的，也没技巧，拿着泥巴乱捏。后来同事去了景德镇，我也闹着跟去了。

接待我们的是一位姓龙的工程师，大家叫他龙工，我心里叫他“龙公”。景德镇有独特的待客之道：给你一个小茶杯的素坯，你可以用青花料在杯子上画画，不会画，写个名字也行，杯子当天就可以进窑烧，第二天就可以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青花瓷杯了。那会儿我刚刚开始用诡异复杂的线条画神仙，于是随手画了一个哪吒。

龙公一看惊住了：“这么多年来，许多人要不就在上面画荷花，要不就画山水，从来没有人像你这样！你得再画一个送给我！”我说好啊，随手又拿起一个杯子。龙公说，不是这个！他直接爬上梯子，从柜子顶上拿下来一个巨大的罐子！

于是我在景德镇的这五天，每天晚上都被关在屋里画罐子，这就是我靠着画画骗吃骗喝的开始。

最后我在罐子上画了两个神仙，都是武将的造型，像对门神。我不愿意给他们起寻常的名字，就现编了两个，一个叫“束海”，一个叫“云膏”。

海水是无形的，抓不住的，但在景德镇，我们有泥土作为介质，当水渗进泥土，你抓住了泥土，就把无形的水抓在了手里，可以任意塑造形体。所以我画了“束海”，他是能够控制水的神仙；而“云膏”是调制烟气的神，云也不受控制，但可以积在窑里调制烟氛，让陶瓷在火焰里蒸腾。

我喜欢“束海”和“云膏”，他们是新鲜的、只属于我自己的神仙。我还为他们的身份编了两段文字：

束海——大水无形，失迹成海，海之辽远，汹涌，压天盖地。

水长流，沿其岸，入岩缝，渗泥土。岸围海形，岩筑川道，泥隙存

水。取为掌握之中，谓之束海。

云膏——云蒸气升，嫣嫣回环，浓淡清薄，上移下蒸，具不可

求。火御腾然混气，摘云调雾，凝脂结霜，以其氛围拢，或柔若稠

油，或脆若琉骨，是为云膏。

那时候我对陶瓷塑形和上釉烧瓷只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概念，细节一概不懂，而这两个故事，就是当时我对这个过程的理解。这也是第一回，我画的神仙不仅仅是我的幻想，而是和现实的生活有了联系，并且，不再只存在于纸上。

艺术家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永垂不朽，但壁画却有自己的命运，自然生长，自然老去，消散在时间中。

壁画是有生命的，与它存身的建筑属于命运共同体，它随着载体的老去而变化，画在户外的壁画尤是，时间会迅速改变它的样貌；壁画的命运是我不能掌控的。可能它只出现了一天，明天因为墙被拆就没了；也有可能在山谷里待了很久，但是因为雨水侵蚀渐渐剥落；它也许有重见天日的一天；也许就因为这个建筑物的消失而消失。当壁画画完那一刻，它就独立存在了，我不再保有它。甚至，也许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了。我觉得这特别与众不同且浪漫，和我画的这些传世的神仙主题又重合又矛盾。

我画壁画的地方，往往并不是修建的时候专门为壁画而设，必须在已有的建筑中去选择。为了使壁画和建筑之间更加协调，寻找和选择是一个挺有趣的过程。

其实只要能上色的墙都能画，不同材质的墙面颜色干后，效果会不同，却总是恰到好处。我的很多壁画是画在夯土墙上的，它能使颜料有一种统一的色调，这类墙可遇不可求，我却有机会画了很多。

画壁画有时候很累，我画过最大的一张壁画连天花板加在一起有小两千平，需要在六米多高的脚手架上爬上爬下。每天画十个小时，画了一个多月才完工。连续工作几个小时后，我会坐在地上休息一会儿。工作的地点，有时候是欧洲一马平川的田野，有时候是中国南方的古宅深院，有时候在法国的商业区，有时候在海岛的渔民草屋旁，这种忙里偷闲，忽然脚踏实地感受到一缕微风的时候，是异常惬意放松的。也许是在壁画工作最繁杂的时候，也许是即将结束的时候，会有一个缝隙让我特别享受，在那个缝隙中，我所感受到的风景，都是最敏感、最动人的。有一天，我突然惊觉：原来我是以画画的名义来这个世界上度假的啊！

我留下的不只是脚印，甚至也不仅是一面墙，是这里的主人会讲给其他旅者听的、已经属于当地的故事。我带走的也不只是这里原来的照片，而是已经有我参与其中的、新的风景。

我喜欢壁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