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是由浙江大学光华法学院主办的法学集刊，是一个由光华法学院青年学者主持的法学学术共同体平台，目前一年拟出2辑。本书以文章集结的形式，通过书面交流，传播法学学术和法治文化、推动法学理论和法律实务沟通与交流、促进法学教学和科研发展。本书以光华法学院学者为核心，以优秀青年学者为主要力量，汇聚中外法学名家，围绕法学前沿与热点问题、法学理论与实务等展开全面的研究写作。

本辑设置;特稿;专题策划;教学;读书等栏目，以论文、译文、书评、随笔等多种形式介绍国内及域外法学学科、法律实务发展的即时动态，展现学科研究的最新成果，交流个性化的法学教学、阅读经验。

霍海红，浙江大学光华法学院教授、副院长，民事司法跨学科研究中心主任，教师发展中心执行主任，学生成长中心执行主任，国家;2011计划司法文明协同创新中心研究员。已出版专著《证明责任的法理与技术》，并在《法学研究》《中国法学》《中外法学》等刊物发表论文30余篇。主持国家社科基金、JY部、司法部等多项项目。

目　　录

特稿

法吏薛瑄与其《大理箴》的;听明、断平主旨／霍存福、杨秋生／003

专题民事在线诉讼

德国民事诉讼中的电子文档和电子签名／［德］彼得哥特瓦尔德著，

曹志勋译／055

迈向在线诉讼时代的法国民事诉讼改革／［法］纳塔莉斐塞罗著，

巢志雄译／068

美国的ODR及其创新／［美］艾米施密茨、珍妮特马丁内斯著，

张兴美编译／082

民事诉讼的信息化

2022年《民事诉讼法》修订的体系性解读／［日］山本和彦著，

史明洲译／135

民事电子诉讼的成果与展望

以规范性为中心／［韩］全烋在著，朴顺善译／162

教学

;民法总论课程的三重维度

一份初步的教学总结／姚明斌／199

探寻理想的中国法课程体系／茅少伟／212

兼总条贯知至知终

教税法的一些体会／钟瑞庆／227

读书

法律的权威与解释

拉兹《在权威与解释之间》的解读与阐释／朱振／245

论颜元／屠凯／270

法吏薛瑄与其《大理箴》的;听明、断平主旨

霍存福杨秋生*

引子

14年前，笔者曾发表《;断狱平或;持法平：中国古代司法的价值标准;听讼明、;断狱平系列研究之一》，[1]就刘昫《旧唐书徐有功传》对传主;听讼惟明，持法惟平[2]之;赞语，探讨过其所表达的;听（审）明;断（判）平的司法标准、司法价值、司法理念问题，并将其与唐代《考课令》;推鞫得情，处断平允，为法官之最[3]相对照比较，提出;得情为;明、;平允为;平，从而提出结论：五代史家不过是以唐代法令规定的标准评价法官徐有功；其所用语词、所持观念，来历清楚，绝非史家凭空造作。

自此以后，我一直以;处断平或;持法平为中国古代未曾动摇过的司法标准、价值甚至理念之一。但读明儒薛瑄;治狱四要，则一度出现过迷惑。薛瑄曰：;治狱有四要：公、慈、明、刚。公则不偏，慈则不刻，明则能照，刚则能断。[4]这一治狱理讼箴言的四点要诀，讲了;明，却没有提到;平；虽然有;公，但;公似乎不能涵盖;平。难道自西汉以来倡导的;断狱平，至明朝已不复讲？但这又与我以往掌握的史料及印象相悖，比如：明朝端复初，洪武初任刑部尚书，;用法平；[5]明孝宗时，;前后所任司寇（即刑部尚书）何乔新、彭韶、白昂、闵珪，皆持法平者。[6]明朝论法官，一直是崇尚;用法平;持法平的。

问题出在哪里？按四库馆臣的说法，薛瑄的;治狱四要，;作于奉使沅州时也，[7]也即其仕宦生涯的早期，在出任广东道监察御史时提出的。这是他的初官，第一任监察御史。依此，;治狱四要是初涉法务的新人对治狱的感受：它指出了法官的这四种操守对治狱是重要的，而未必是欲提出治狱的全面的标准、价值或理念。甚至这里的治狱，估计也仅限于他正在做的御史职业范围，不一定包含刑部官、大理寺官。而进一步的阅读表明，薛瑄确实也是以;听明;断平作为其司法理念的基本崇尚的：他撰《退思亭记》云;听狱思所以明慎，用刑思所以平恤，直言;听狱明;用刑平；他所撰一些《表》《序》论人物，屡屡言及;狱事明、允[8];用法平而恕[9];议法平恕[10]，也涉及;明;平；他撰《大理箴》，更对;听明;断平进行了全面而形象的比喻和论证，将;克明、克允之责，分别寄托于;镜鉴与;衡秤因为历来所谓;鉴灼隐伏;衡持重轻，鉴、衡一直是;明;平的象征物。

一、薛瑄其人其事：法吏形象甚至超过学者形象

人人皆知薛瑄为学者、大儒、理学大家，他开创了;河东之学，其北方朱学，与南方阳明之学，为有明两大学脉；却很少有人措意薛瑄的任官，清一色的是监察御史、按察司佥事、大理寺少卿，同时也是个标准的法吏。当然，薛瑄做法吏，并没有影响他以学问为志业。[11]

（一）薛瑄任官履历

薛瑄（13891464），字德温，号敬轩，明山西河津县（今运城市万荣县）人。著名思想家、理学家、文学家，河东学派的创始人。成祖永乐十九年（1421）进士，后居祖父、祖母、父丧，至宣宗宣德三年（1428）始入仕，授广东道监察御史，[12]出外监湖广银场；[13]居继母丧，宣德十年（1435），复除云南道监察御史。英宗正统元年（1436），升按察司佥事，提调山东学政。六年（1441）授大理寺右少卿，转大理左少卿，因不拜见宦官王振，与振交恶，作《大理箴》以自警；[14]因辩贺氏被诬魇魅夫死案持正，下狱，被销职归家。正统十四年（1449）八月二十五日，奉召乘传诣京。土木之变，英宗被俘，九月初六，郕王朱祁钰（景帝，代宗）即位。十月初七，命薛瑄为大理寺右寺丞。景泰元年（1450）奉敕至四川、云南督饷。二年（1451）复任大理寺右丞，十二月诏升南京大理寺卿；四年（1453）八月，召至京，调为北京大理寺卿。天顺元年（1457），石亨、徐有贞、曹吉祥等发动夺门政变，英宗复辟。正月十九日，升为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入阁预机务。五月升左侍郎，仍兼学士。因不满石亨、曹吉祥乱政并于谦被害，六月初十，以老疾乞致仕，许之。家居八年，以教授生徒为业。死，谥文清。著有《读书录》11卷、《读书续录》12卷、《理学粹言》1卷、《从政名言》3卷、《文章》1卷、《策问》1卷、《河汾诗集》8卷、《薛文清公文集》24卷等。

薛瑄从宣德三年（1428）三月入京，继而入仕授职，至天顺元年（1457）六月致仕，其间，除丁继母忧近3年、被罢职居乡6年，实际居官共19年半，致仕后又居乡7年而逝世。薛瑄的形象，首先是个学者、教育家。贬官时、致仕后，两度居乡授徒，均系私学，分别为6年、7年，合计13年，他是弟子满天下的大儒。[15]其次，薛瑄为官，几乎全部执掌法纪。御史台、大理寺、刑部所谓三法司，他在前两个官署都有不只一任的职务：两度出任监察御史，[16]一度出任按察司佥事，[17]四度出任大理寺官，包括大理寺少卿、大理寺右丞、南京大理寺卿、北京大理寺卿，加起来达19年，仅在后期出任了5个月的礼部右侍郎兼翰林院学士，入内阁参预机务，因而他实际上又是一个很纯粹的法吏。在内心，薛瑄自认是教育家、学者：;先生至都，上章愿就教职，以卒所学。会上思振风纪，擢御史。[18]其初心是教职（教官），却被皇帝提拔任用为法吏。再后来，他被任命为山东提学，别人;薄教职，他却;欣然说：lsquo;此吾事也。rsquo;[19]不过，提举学政不是教职，只能说与教职相关，不应计入薛瑄的从教生涯。它不过是比监督银场、督运军饷更接近薛瑄的读书事业、更令薛瑄兴奋不已。明朝的教职，据《明史职官志四》：;儒学：府，教授一人，训导四人。州，学正一人，训导三人。县，教谕一人，训导二人。教授、学正、教谕，掌教诲所属生员，训导佐之。[20]薛瑄父亲薛贞，倒是一生皆任教职，先后担任北平真定府元氏县、河南荥阳县、北直隶玉田县、河南鄢陵县、河南河内县等诸县儒学教谕。而薛瑄的提学，正是提调这些人的，是教职或教官的管理者；同时，提学又是风宪官，保留有监察权及部分的司法权，[21]划入法吏并不错。

[1]*霍存福，沈阳师范大学特聘教授；杨秋生，辽宁工程技术大学公共管理与法学院教授。本文系国家社科基金重点项目;古代法官箴言及其传承与创新研究（项目批准号：19AFX003）阶段性成果。

　霍存福：《;断狱平或;持法平：中国古代司法的价值标准;听讼明、;断狱平系列研究之一》，载《华东政法大学学报》2010年第5期，第312页。

[2]　《旧唐书徐有功传》赞。

[3]　《唐六典》卷二考功郎中员外郎条。《旧唐书职官志二》《新唐书百官志一》同。据《金史百官志一》记载，金朝沿用唐制，也以;议狱得情，处断公平，为法官之最。

[4]　（明）薛瑄：《读书录》卷四，载山西文化编纂委员会编：《薛瑄全集》（第2册），孙玄常等点校，三晋出版社2015年版，第753页。又见《薛文清公从政名言》卷二，载《薛瑄全集》（第3册），第1070页（下引该书仅列诗文名、卷数、册数、页码）。

[5]　《明史端复初传》。

[6]　《明史刑法志二》。

[7]　《四库全书总目》卷九十五《子部五儒家类存目一从政名言》：;案瑄《年谱》，宣德元年四月，服阕至都，上章愿就教职。宣宗特擢为御史，寻差监沅州银场。此书第二条称lsquo;吾居察院rsquo;，第四条称lsquo;余始自京师来湖南rsquo;，则作于奉使沅州时也。其言皆切实通达。然精要已见《读书录》中，此其绪余矣。

[8]　《文清公薛先生文集》卷二十三《墓表故嘉议大夫陕西按察使何公墓表》，载《薛瑄全集》（第2册），第617页。

[9]　《文清公薛先生文集》卷十六《序送邓大参赴任序》，载《薛瑄全集》（第2册），第507页。

[10]　《文清公薛先生文集》卷十五《序赠万太守秩满序》，载《薛瑄全集》（第2册），第494页。

[11]　《明史儒林一薛瑄传》：;宣德中服除，擢授御史。三杨当国，欲见之，谢不往。出监湖广银场，日探性理诸书，学益进。

[12]　《明宣宗实录》卷四十一宣德三年四月庚辰（二十八日）条：因;御史多缺，;擢推官王豫、知县李灏进士薛瑄监生张鹏等25人;俱为监察御史。薛瑄与另一进士张善，属广东道，与其他9道御史，皆隶行在都察院；另外6道御史，隶南京都察院。见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校印本，1962年版，第10201021页。监察御史隶属行在（后北京）、南京，是因其;出按复命，都御史覆劾其称职、不称职以闻，南北都察院分别进行。又，《明史职官志二》：;十三道监察御史一百十人，正七品，浙江、江西、河南、山东各十人，福建、广东、广西、四川、贵州各七人，陕西、湖广、山西各八人，云南十一人。

[13]　沅州银场在湖广布政使司辖区。薛瑄此次任命，当由广东道监察御史改为湖广道监察御史。

[14]　《薛文清公行实录》卷一《李贤〈薛文清公神道碑〉》云：;未几，用杨文贞公荐，召为大理寺右少卿。明日，转为左少卿。公作《大理寺箴》以自警。时中官王振权倾一时，欲邀公拜其门，公正色曰：lsquo;安有受爵公朝，拜官私门邪？rsquo;已而遇诸途，众行跪礼，公独不屈，振由是不悦。载《薛瑄全集》（第3册），第11271128页。

[15]　赵北耀撰《薛瑄全集前言》云：薛瑄55岁罢官归里，设教河汾，;秦楚吴越来学者以百数；69岁致仕还乡，又设教河汾，开馆授徒，;四方从学者日众，;至市馆不能容，至76岁卒。一生直接从教近20年。载《薛瑄全集》（第1册），;前言第5页。

[16]　薛瑄丁继母忧后，宣德十年（1435）复授云南道监察御史。但翌年即英宗正统元年（1436），春在北京，夏授山东提学佥事，秋即至山东。故其云南道监察御史是否到任履职，颇成问题。很可能没赴任，就被从监察御史升为山东按察司佥事了，故其云南事迹不见记载。

[17]　佥事（正五品）虽属按察司，但职任是提学。明初，以按察司官和巡按御史监督学政。《明英宗实录》卷十七：正统元年五月，各省;添设按察司官一员，南北直隶御史各一员，专一提调学校。参见郭培贵：《试论明代提学制度的发展》，载《文献》1997年第4期，第63页。

[18]　杨鹤：《薛文清公年谱》，载《薛瑄全集》（第3册），第1184页。

[19]　同上书，第1188页。

[20]　薛瑄的父亲薛贞，先后任元氏、玉田、荥阳、鄢陵、河内等县儒学教谕，一生任教职40年。

[21]　据《明英宗实录》卷十七正统元年五月二十七日（壬辰）条，添设提学，专一提调学校，;合行事宜共15条，依祖规、提学司法监察权之外，是管理三种人，可归纳为五类（按条文顺序排列）：一、学生管理：1.德行；2.读书；3.作文；7.黜退（充吏、为民）；8.补充（选考）；9.免役（二丁）；13.诈冒（诈冒乡贯应试）；15.卫所子弟读文、习武。二、教官管理：4.教官管理（考察德行、学问，分别礼待、诫励、黜罢、具奏逮问）。三、对府州县有司监督：6.有司参与（读书、会馔）；10.有司提调（师生教读，房舍修理）；14.提调有司贪淫（许巡按监察御史指实奏闻）。四、提学司法监察权：11.提学风宪监察（军民利病，官吏贪酷，事干奏请者，奏闻），12.提学受词（受理军民人等冤枉事状，下卫所府州县，及送按察司提问）。五、5.依祖规。学校一切事务，并遵依洪武年间卧碑，不许故违。提学对全省学政监督、管理，是其主要执掌；另又握有全面监察权与有限司法权（只受词、不审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