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航线(节选)
是啊,这辆班车曾为我们中多少人提供过最后的庇护?六十个?八十个?也是在下雨的凌晨,由这位沉默寡言的司机驾驶着。我环顾身旁:几点烟蒂在黑暗中闪亮,伴着吸烟者的沉思默想,那些上了年纪的职员的平凡心事。他们给我们当中多少人当过送终的殡客?
无意间,我也听到了他们低声细语的谈心。谈疾病、谈钱财、谈家长里短的烦恼。这些交谈显露出禁锢着他们的黯淡监牢的围墙,蓦地向我揭示了命运的真实脸庞。
我眼前的这位同事是个老公务员,他得不到解救,对此又无能为力。你用水泥封死了所有透光的缝隙,像白蚁那样,这才营造了内心的平静。你蜷缩在小资阶层的安乐窝里,墨守成规,被禁锢在外省人的繁文缛节里,你筑起一道卑微的围墙,挡住了风雨潮汐也挡住了日月星辰。你不愿意费心去想大事情大道理,你千方百计就是为了忘却人类的状况。你根本就不是流浪行星上的居民,你从不问自己一些没有答案的问题:你只是图卢兹的一个小资产者。就算为时未晚,也不会有人把手搭在你的肩膀上。现在,作为你身体的粘土已经变得又干又硬,什么也不能唤醒沉睡在你身上的音乐家、或先前曾栖居在你身上的诗人或天文学家了。
我不再抱怨狂风暴雨了。飞行员这个职业的魅力为我开启了另一个世界,两小时内,在那里,我要应战乌龙和电闪雷鸣的山峰;在那里,突出重围后,我要在夜幕下的星辰中间找寻自己的道路。
这就是我们职业的洗礼,此后我们开始航行,通常,这些航行都是平安无事。我们像专业潜水员一样,安全地降落在我们职业领域的深处。今天人们对这一领域的探索已经很多了。飞行员、机械师和报务员已经用不着冒险尝试,他们只是关在一间实验室里。他们只需遵循仪表上指针的指示,用不着关注景物的变幻了。窗外,群山隐没在黑暗里,它们已经不再是山峦,而是当你靠近时需要计算的无形的力量。报务员在灯下老老实实地记录数据,机械师在地图上标出飞机所在的位置。如果群山偏移了,如果他原本想从左边抄过去的山峰忽然无声无息、偷袭似地出现在他面前,飞行员就得修正飞行路线。至于地面监控站的报务员,他们也老老实实地在同一秒里把同行的话记录在工作本上:“零时四十分。航向230度。机上一切正常。”
今天的机组人员就是这样旅行的,他们一点也感觉不到自己在飞行。就像在大海上行船,他们远离所有的航标,但马达的震颤声充满了这间明亮的机舱,改变它的面貌。时间在流逝。在这些仪表盘、在这些无线电灯和指针上进行着一整套肉眼看不见的炼金术。随着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这些神秘的手势,这些低沉的话语,这种专注都在为一个奇迹做着准备。就等时机一到,飞行员的额头就贴到窗玻璃上。他准能发现:金子已然在虚无中炼成,它在中途站的导航灯中间熠熠生辉。
然而,我们也都经历过这样的航行:离中途站还有两小时的航程,突然,一个特别的视角给我们启示,我们意识到自己偏离了航向,这比去印度给人的感觉还要遥远,我们以为再没有返航的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