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样章

因幡之白兔
人们早已达成了共识，承认“因幡 之白兔” 故事中的一个关于动物的小故事在东南亚有很多版本，克劳斯?安东尼就曾统计过这些版本。但是，今天我要从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来考虑这个问题。实际上，美洲神话中，无论是北美洲还是南美洲，都有类似的故事，而美洲神话赋予这些故事的重要性，反过来让“因幡之白兔”的故事变得更加清晰。
南美洲的版本最接近这个故事。被敌人追赶的主人公（有时候是女主人公），请求凯门 鳄（南美洲的一种鳄鱼）载其过河。鳄鱼同意了，却没安好心。它要求它的乘客辱骂它（作 为吞食乘客的借口），一种说法是鳄鱼指责主人公辱骂了它;另一种说法是主人公平安上岸 后，认为自己可以逃掉时，确实辱骂了鳄鱼。第二个说法最接近日本的两个著名的版本，在 故事中，白兔的脚刚踏上河岸就嘲笑鳄鱼，把自己欺骗它的事告诉了鳄鱼。

雷鸟
这段情节在北美洲流传得更为普遍，它是曼丹（Mandan）印第安人的一个著名的传说。 曼丹人居住在密苏里河（Missouri）上游，以种植玉米和猎食野牛为生，生活中的宗教仪式
颇为繁缛。神话解释了标志着一年中最重要时刻的仪式的历法。
这则神话讲述的是，两个兄弟历经千难万险，来到一个农神也就是玉米之母的家。在她 家住了一年后，想回到自己村子，一条大河拦住了他们归乡的路。于是，他们坐在一条长角 的巨蛇背上过河。巨蛇说要在途中喂它食物以便保持体力，否则他们三个都有淹死的危险。但是抵达对岸时，巨蛇吞掉了其中一个兄弟。另一个兄弟在一只雷鸟的建议下，用假的食物献给巨蛇，成功地救出了他的兄弟。雷鸟把两兄弟带到它在天上的住所，在那里，他们完成了很多壮举。一年后，雷鸟把两兄弟送回他们的村庄，并命令当地人在每年秋天举行仪式来向他们表达敬意。
在此，我不便详细重述我在《餐桌礼仪的起源》一书中对这一神话故事展开了好几页篇幅的分析，我只想强调两点:首先我们会注意到在这个故事中有三个片段，第一个涉及居住在地面上的农神家，第三个涉及居住在天上的战神居所，至于第二个片段，则有关一段旅 途，不是居留于某地，而是发生在水上。
第二点与主人公的行为有关。在农神家，两兄弟必须行事有分寸:他们可以去打猎，但 是要低调进行，数量也要适度。相反，在雷鸟那里，他们的行为很过分:不听从别人慷慨给予的谨慎建议，而去攻击怪兽，并且杀死它们。因为水是天与地之间的中介元素，两兄弟对巨蛇的行为也介于节制与无度之间:包括交易、欺骗、虚假的承诺。这种模棱两可的行为在美洲神话中像是合乎逻辑的必然结果，并且可以从另外两种行为中推断出来，也是因幡的白兔对鳄鱼的行为。也许有人会认为细节是没有根据的，但是在美洲，当细节融入到整体中便呈现出了它的意义。
在《古事记》中，“因幡之白兔”的故事构成了我们可以称之为“大国主神事迹”的首个篇章，“大国主神事迹”记载在《古事记》的第21章至第37章。记得接下来的章节是有关大国主神与他的兄长们在爱情上的竞争。
为了报复他，他的兄长们让他经受了致命的考验。其中一项考验特别值得注意:众兄长 砍倒了一棵树，用斧头劈开树干，把它分开，在里面钉入楔子，然后要求他们的弟弟钻到树缝中取出楔子，这样就可以在树干合上时夹碎他。
然而，这个在其他地方没有相同例子的主题，却是美洲神话的典型主题，美洲神话中有不少关于叔叔或岳父力图残害侄子或女婿的故事。美洲神话学家们给这个主题命名的代号 名为“楔子的考验”（ wedge test），在斯蒂?汤普森的《主题索引》（ Le Motif-Index）中
是索引H1532，在其著作《北美印第安人故事》（ Tales of the North American Indians）中是索引129。值得注意的是，统计出来的三十来个版本集中出现在美国和加拿大的阿拉斯
加和落基山脉以西的地区。对于这样一个出现在大洋洲和日本，并集中出现在美洲同一地区 的神话，博厄斯在一个多世纪之前就得出结论，它的起源是在远东地区。对于“楔子的考验”这一主题而言，也很难摆脱同样的结论。
大国主神的兄长们使他沦落到奴隶的地位，但他却赢得了兄长们所追求的公主的欢心，尽管有些许篡改，但是大国主神与其兄长们之间的冲突属于普遍神话。因此，正确对待它的方法就是，不给予它特别的意义。但应该注意的是，《古事记》将这个冲突与必须通过讨价还价或欺骗的方式才能得到那个易怒的摆渡者帮助的章节相连接。然而，有关嫉妒的亲戚的神话其美洲版本也同样做了这样的组合。更好的是，美洲的版本把日本神话版本中只是相近却不相同的故事主题，融合在了一个故事中。比如，遭兄嫂诬陷，主人公被放逐到一个湖中的荒岛，他会获得水怪的同意让他渡过湖回到陆地。总之，在《古事记》中看似随意的搭配（主角不同）——我们因此对其有过不少思考——在美洲神话中是有充分理由的。
我们现在来看“大国主神事迹”的下一段情节，故事发生在须左之男命家中。这个故事在美洲神话中有完全相同的版本，叫作《坏丈人》，英文索引名称“evil father-in-law”。最普遍的版本讲述的是一个年轻的主人公，通常出身或低微或神奇，登上天庭为了迎娶太阳的女儿。当然，须左之男命并不是太阳神，但他所选择的居所（《古事记》13.6章），即大国主神所到之处确实有着“另一个世界”的特点。无论如何，在日本和美洲都一样，主人公到达目的地，遇到了主人的女儿。女儿爱上了主人公，并把他带到父亲面前，父亲虽同意他们的婚事，却力图置其于死地，对主人公加以他认为其无法幸免的考验。在日本和美洲，主人公都在年轻女子神力的帮助下活了下来，女子不顾父亲的反对，与丈夫站在了一起。

鹤与鳄鱼
在说明美洲如何以不同于日本的方式，在一系列神话中赋予摆渡者一个合理的位置之前，我要讲一些题外话。
北美洲神话所描述的易怒的摆渡者，有时候是鳄鱼（这一地区的钝吻鳄），有时候是鹤。鳄鱼是活动的:它从河岸的一边游到另一边。而鹤是站立在呼唤它的人的对岸，只伸出它的 一只脚当作渡桥。它要求那些请求过河的人对它送上赞美或礼物。如果它满意，便会提前告知渡河者它的膝盖很脆弱，不要去碰撞。相反，如果它不满意，便什么也不说，它的膝盖若被渡河者碰撞而折断，渡河者就掉进河里。
像鳄鱼一样，由于它的不怀好意和索求，只能算半个摆渡者。同样，鹤也只让一部分的 请求者过河。或者我们可以这样说，它扮演着半个引导者的角色，安全地运送某一类乘客，
拦截并溺死其他人。
题外话中的题外话:我从埃德温娜?帕尔默（Edwina Palmer）女士最近的一篇文章中得知，许多“风土记”（Fudoki）都记载，一位住在山上的守护神，只让一半的旅人通过，并杀掉另一半。在日本是否也存在像在美洲一样具有半个引导者功能的神话人物呢?我只是想指出这个问题，下面还是让我们回来探讨一下坏丈人这个主题吧，美洲神话将其与摆渡者的主题结合在了一起。
有一个神话流传在讲萨利希语（Salish）的印第安人中间，他们生活在太平洋沿岸，现今的华盛顿州，传说有两个兄弟（有时是好几个兄弟），其中最小的那个做了许多蠢事。小心邀请了一个吃人的妖魔来吃晚餐，结果被其追赶。跑到一条河边，向在对岸正看着他的一只鹤呼救。这只鹤是雷神，主人公为了得到它的帮助，必须要和它顽强地交涉。最终，鹤同意载他过河，款待他，并将女儿嫁给他，但是他必须经受强加给他的致命考验，其中的第一项就是“楔子的考验”。他在妻子的帮助下通过了考验。
如此，摆渡者和坏丈人这两个在《古事记》中分处于相邻的两个章节的人物，在美洲神话中得以合为一体。
我们看到了大国主神的神话和美洲神话相比较后的异同。在这些神话中我们总能发现相 同主题或题材的融合:易怒的摆渡者、嫉妒的亲戚或亲戚们、坏丈人、劈开的树干的考验（也许还有给予好建议的姑娘，关于这一点还需要深入研究）。但是，这些主题或题材被并置在日本神话中，而美洲神话却将它们组织在一起。我们也许可以这样说，就像从前坟墓中的骨架，骨头不再连在关节上，但是彼此依然离得很近，为的是让人知道它们曾经共同构成一个躯体。大国主神神话中各个元素的邻近，说明这些元素曾经也以美洲神话那样的方式，彼此有机地连接着。
由此能得到什么样的结论呢?所有这一切就好像是一个可能起源于亚洲大陆的我们应该探究一下其足迹的神话体系，先出现在了日本，然后到了美洲一样。通过日本神话中一些没有关联却在叙述中接邻的片段，也可以发现这个体系的存在。在美洲，也许因为这个体系流传到那里的时间较晚，所以神话的统一性就更好理解了。按照这个推论，“因幡之白兔”的故事出现在《古事记》中就不是偶然的。尽管这个故事看起来与前后章节没有什么关系，但依然以它的方式证明了它是一个神话体系中不可缺少的组成部分，美洲的例证使我们可以对这一神话体系作出评判，而且比我更专业的日本神话学专家们在受到我提出的假设的启发后，也许能够重建其联系。

希罗多德在中国海
1983年5月，在东京居住一段时间之后，我有幸陪同两位日本同事到冲绳和伊平屋岛、伊是名岛、久高岛等相邻的岛屿继续他们的研究。
因为不懂语言，更主要的是也不会讲当地方言，因此我不认为我的观察——无论是什么——可以给近一个世以来日本、美洲和欧洲的学者（现在还包括一位法国学者帕特里克?贝耶韦尔）。关于琉球文化的众多研究增光添彩。我作为旁观者，参与了同事们的调查，我不时地会大胆提出一个问题，他们会很殷勤地帮我翻译，反过来也会把受访者的回答告诉我。
接下来的篇章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作为一段插曲的背景——我所写下的所有这些中唯一可能具有独创性的——为向一位研究古希腊的学者致敬，将此写进文集，我觉得不会显得不合适。

东边是阳性，西边是阴性
第一次到访日本的人，会对其沿岸地区令人难以置信的密集的人口密度感到十分惊讶。而在琉球却不是这样的:被一片亚热带植被所覆盖，而台风限制了这些植被的高度，在海边露兜树的密林，通常一两公里都不见人迹。
而就是在那儿，存在着有关一种极其独特的文化的大量证据，未经训练的眼睛是不易察 觉的。当我们认出它时，像第一拨发现者在当时描述这个文化时一样惊叹。
一条主要街道，南北朝向将每个村庄分为两半。这两半每年各自出一支队伍参加拔河对 抗赛（拔河时用两根绳子，各自向自己方向反折，中间用一个环将两根绳子连接起来），拔河开始后双方尽力使对方站不稳。根据村庄的不同，人们期待胜利属于或是代表阳性本源的 东边队伍，或是代表阴性本源的西边队伍，后者地位虽然低于前者，却保证了人类的繁衍和土地的繁荣。
房屋大多数是木制的，但也有混凝土建造的，所有房子都朝南，遵循传统的建造方式: 搭建在柱石之上，前面地板突出来形成一个狭窄的走廊，沿着房子的正面延伸;房子正面非常宽敞，在台风来时有厚重的木制护窗板作为保护。每个房子包括两个主要的房间，男性居住的房间在东边，女性居住的房间在西边，后面有厨房，还有一两间小房间，作为孩子的房间或储藏室。
每个房子都位于一个小花园的中心，花园四周有围墙，通常由切割成不规则多面体的珊瑚岩石无浆砌成，它们堆砌得就像印加城墙石块一样精确。与此相对，还有使用砌墙来代替 石墙的，然后是第三种墙:用残砖碎瓦的碎块砌成的墙。到处都是古老的珊瑚岩石墙，其颜色因岁月的流逝变得灰暗，却与鲜翠的绿草形成令人难忘的和谐，草地上种着不对称的小片 试验林，树叶和花朵的繁茂昭示着这是在南部的海滨，榕树的苍白、扭曲的树根分裂开墙壁，完成了它的破坏工作。
花园的布局也像房屋的布局一样，没有什么变化。在南侧，外墙中断形成一个出入口; 在出入口稍微缩进去一点的地方，一道石制的矮墙或木制的壁板构成一道屏障，替家庭生活挡住了路人的目光，并使其免受不祥之物的影响，在交叉口的石柱上也刻着或绘着对抗不祥之物的神符。要进入园子，需要从左侧或右侧绕过屏风。东侧的通道用于礼仪活动，而西侧的通道用于日常生活。一跨过门槛，就可以直 接走向园子的东北角，在那儿一定能看到当地神灵的祭台，它就放置在地上，或用石头、贝壳以及其他形状奇特或珍稀的自然物垫高的地
方。在西侧，我们会找到猪圈（如果还存在的话）和茅厕，这些都在特定神灵的保护之下。
厨房里，通常有着不合时宜的现代感，在空空的墙板之间总有个地方摆放着一口小锅，里面放着三块石头，代表了炉灶，也就是灶神。在主屋里，电视机即使没人看也从早到晚地开着，为了让人相信这些新式的“飘浮世界的影像”占据着的位置正是以前日本的浮世绘所摆挂的位置。

妇女的初祭
我刚刚稍稍提及了当地的信仰，但专家们坚持认为这些是过时的，这些信仰属于过去的文化阶层，也许在全日本都相同，并且出现于神道教形成之前。对于这些信仰，最让人震惊的是完全没有庙宇和神像。除去电视、电炉灶和洗衣机，只身处于这些树丛、岩石、洞穴、天然井与泉水之间，我感到一种与史前时代从未有过的亲近，而这些对于琉球人来说，都是神圣事物独一无二却多样的表现。
在大冲绳岛，首府那霸方圆约二十公里的地方，有一处被破坏过的自然风光——现在被 美军营地和油料物资库所占据——证实了1945年战斗的粗暴。但是岛上大部分地方的景色看起来是完好的，或许是已经复原了。半途中，在本部町半岛，今归仁城倒塌的城墙像是中国长城的缩小版，这里曾经是14世纪一位独立王候的居城。在一座一直是朝圣者目的地的山丘上，从前我们面朝大海举行仪式，朝着伊平屋岛和伊是名岛的方向，那里也许就是航海的祖先们的到达之处。无论怎样，伊平屋岛都是第一和第二尚氏王朝王统的发祥地，尚氏王朝统一了之前的三个王国，从15世纪起统治琉球，直到1879年被日本吞并（北边的奄美大岛自1609年被萨摩藩征服）。
在岛的另一端，东南方的知念半岛上，斋场御岳遗迹仍是一个令人崇敬的地方:蔚为壮 观的险峻岩石蜿蜒起伏，溪流从树木繁茂的陡坡流淌而下，在那里必须要小心毒蛇——这里每一个岛上的毒蛇数量都相当多，以致于当地居民会劝阻你去勘察如此偏僻的古老神圣之 地。从斋场御岳的高地，我们可以远眺久高岛，它在冲绳群岛的宗教生活中占据着特殊的地位，对于这一点我将会再次提及。所有岛屿每年都会盛大地迎接从坐落在大海对岸的居所“龙宫”（“nira”或“nirai”）而来的天神，祈求天神带给人们和平与幸福。
众所周知，虽然社会结构明显倾向于父系社会——因此，尤其就文化作用来说，“门中”指的是男系亲属的家系——但琉球所有宗教生活都掌握在女性手中，在我访问时，久高岛上三百居民中，就有五十六位女祭司或祝
女，按等级排列:金字塔顶端是两位主祭司，一位主东，一位主西，并支配其他女祭司，按重要程度的顺序，她们负责或多或少数目家庭的祭祀活动。这个系统理想地建立在兄弟与姐妹之间的联系上:兄弟行使世俗的权力，姐妹通过自身与神灵的联系，给予兄弟以及她的家庭精神上的庇护，但是她也可以诅咒他。然而，通过拜访这些不同级别的女祭司——我们整天所做的事就是这个——我们了解到，她们的权利和职责承袭于她们的母亲或婆婆。因 此，一个家庭或一个联姻家族的女祭司也许是一位姐妹、姐妹的女儿或儿媳:无论她们是出于母系、父系还是其他家族的女性。三十年前，马渊东一就对此有过记述;依当地人想法，与超自然的东西产生关系的特权似乎是属于女性的，据此便与其在家族中的地位无关了。
女祭司的宗教职权并不是完全无私的。理论上是兄弟，而实际上是家庭中的男人都必须对她负责。退潮时在岩石间捕获的小鱼、海胆和贝类，都是不可忽视的食物来源。岛上居民的勤勉，让我想起太平洋彼岸加拿大沿岸印第安人的一句谚语:“海潮退去，餐食丰富。”但是，每两年一次极其危险的海蛇捕捞在惯例上是由女祭司来掌控的，人们非常喜欢海蛇的肉质，它的价格也因此倍增，女祭司可能从中获利。无论如何，一些级别高的女祭司，显然比 中等居民更为富有，并且愿意展示自己的财富。然而，祭祀活动依然朴实无华。在伊平屋岛和伊是名岛，偏僻的树林或村庄的边缘，有时候甚至在现代化房屋的庭院中，我们也可以看到被称作“ashage”的建筑:正方形或长方形的小茅屋，由树干和树枝构成的框架，支撑着倾斜得几乎要垂到地上的茅草屋顶。人需要弯腰才能进去，但是只有女祭司才能进入。就是在这里，在信徒们的目光无法企及之处，女祭司与神灵们进行交流。
大多数的女祭司上了年纪，有着自然的优雅、庄严与权威，但不会显得狂妄。看着她们，或者与她们交谈，我们会觉得对于她们自己或其他人来说，她们与超自然力量达成默契是一件非常简单的事，或者说，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女祭司更受到村中男性的尊重。从孩童时起，男性就知道自己被排除在每个月所举行的仪式之外（只有十月份没有仪式），他们的母亲、姐妹、女儿或妻子为祈求他们的健康或成功，在偏僻的地方举行仪式，之后她们会带着祭祀剩下的供品回来，而家里的男性无论年龄大小，都没有权利品尝。
男人们有时也会成为祭司，如在“门中”中，兄弟会成为他姐妹的助手，或者年轻时被女祭司派去捕捞海蛇。但是，在遍及全岛的祭坛和圣地的迷园中——面对久高岛的码头，一个很大的告示牌提醒游客注意，随意移动一块石头都有可能亵渎圣物——引领我们的老祭司带着一种神秘的恐惧给我们指示圣林的入口，就是在那儿，每隔几年会举行接纳妇女参加祭祀的仪式。他没有可能去到那里。
这位老祭司带我们来到清风拂面的一片片海滩。冲绳群岛居民的祖先女神阿摩美久就下凡在那里，在岛的东端;带着五谷种子的神的使者下凡在南部海岸，他们最早在那里播种下作物。没有什么能使游客注意到这些圣地，除了每个岩洞中的香柱和被浪花磨圆的珊瑚石。人们在沙滩上挑选捡拾这些外形规则的石头，作为极其朴素的唯一祭品，摆满临时搭建的祭台。如果有一天海滩被填没，当未来的考古学家在挖掘过程中到达这里时，会自问这些我曾经好奇地细看过的一小堆一小堆光滑的卵石是干什么用的。他们要如何才能认出这些石头是护身符，是女祭司为保护每家的男性成员，于二月拾于海滩（每个被庇护的人三颗），并于十二月带到这里的?而且它们很快就又会被海风吹动的沙子所覆盖。
距此地不远处，我们的向导漫不经心地指给我们一些贝壳堆积的古老遗迹。他解释道，这些就是女神最早享用的祭品的残羹。当我问起天神带来的种子最早播种的地方时，他把我们带到数百米外，在最初种植谷物的小块田地中间，也就是用石祭台标记的“御札”（mifuda）之处;而在它不远处有个类似于落水洞的地方，女神会回到那里睡觉。所有这一切，都被人们用一种拉家常的对话方式讲述出来;在受访者心中，这些事情就像明显的事实般确定。它们并不是发生在神话时期，而是像昨日之事一样。甚至是今日、明日之事，因为扎根于此的天神每年都会回来，而且遍及全岛的礼仪和圣迹都证明了他们是真实存在的。

哑巴王子的呼喊
这是一段很长的开场白，但是如果想跟读者分享一段逸事带给我的一些意外，我就不能省略，首先我必须还原当时的氛围，并描述一下背景。
伊平屋岛上生活着大约一千五百人，他们拥有我们称之为“文化馆”的地方，这在我国，连一个有着两万居民的城市都不敢奢望。文化馆非常宽敞，配有完善的视听设备，而且像日本所有的公共场所一样，由戴着白手套的女清洁工细致地维持卫生状况。我们与在港口工作的工人一起，住在岛上两家小旅馆中的一家。一天晚上，文化馆给我们打来电话，邀请我们观看为每年祭典准备的圣歌排练（之后，给我们看了祭典的录像）。当我们到达时，那里几乎还没有人，因为演唱者都是渔民或耕者，听说他们要在一天的工作结束后才能来。他们陆陆续续出现了，六七个男人和女人每人带着一把三味线 ，这是当地的传统乐器，音箱用蛇皮包覆着。歌声渐渐响起，有人轻声将歌词翻译给我听。其中一首歌讲述的是一个生来就不会说话的王子的传奇故事。尽管身为长子，他的父王还是因为他的残疾决定剥夺其继承权，而让他的弟弟继承王位。一位跟随哑巴王子的朝臣，觉得主人深受屈辱，想要自尽。就在他要完成致命的一击时，哑巴王子突然恢复了说话的能力，冲他喊道:“住手。”哑巴王子痊愈后继承了他父亲的王位。
庄严缓慢的节奏，宽广反复的旋律，这个故事由异国的农民们唱来，带给我深深的震撼。我的记忆深处灵光一闪，让我认出这是希罗多德（Ⅰ，38 39，85）曾经讲述过的克罗伊斯（Crésus）生命中的一段故事。
克罗伊斯也有两个儿子，一个天生又聋又哑，他说这个孩子“对他而言不存在”;另一个儿子被他当作“唯一的独生子”却死掉了。除了残疾，活下来的这个孩子“在各个方面都很有天赋”。在一场战争中，“在攻克城堡时，
一个波斯人把克罗伊斯当成了另一个人而向他走去打算杀掉他……但是，当哑巴年轻人看到波斯人走向前时，恐惧和痛苦让他突然说出了话，他喊道:‘你，不要杀克罗伊斯!’这是他第一次张口说出的话语，后来他一生都会说话了”。由于他哥哥的死和他的痊愈，如果他的父亲能够保住王国，那么这个儿子就更有资格来继承王位了。
一个希腊传说，一个日本传说，二者之间是存在着一种偶然的相似性吗?当不止一个这样的例子出现时，这种假设便不成立了。当然，我们还是再谨慎地研究一个日本故事为好，无论是主人公的名字百合若（Yuriwaka），
还是故事情节，甚至连细节都能让人联想到尤利西斯（Ulysse）和《奥德赛》。在日本，早在17世纪初（尽管距离《奥德赛》真正在西 方变得众所周知的16世纪下半叶只有很短的时间），百合若的小说就被证实可能是从葡萄牙商人或是西班牙耶稣会会士的故事中汲取的灵感 。但是我们不应该忘记，以赛箭告终的主人公的冒险，这是一个源于亚洲的题材，同样，《奥德赛》中尤利西斯弓箭的混合特质也进一步肯定了此说法。关于这个问题，有待进一步探讨。
相反，我们相信，米达斯（Midas）的故事广泛流传于远东地区是从中世纪开始的，也或许是更早的时候。有一部编写于11世纪或12世纪作者不详的日本历史著作，提到了“从前有个人，挖了个洞并朝里面说话”，因为他为不能散布一条消息而烦闷难耐。还有一部编撰于13世纪的朝鲜编年史，其中包含很多可以追溯到远古时代的素材，其文字比奥维德（Ovide）笔下的还要细腻、优美，它讲述了861年至875年在位的景文王的故事， 他和米达斯有着相同的命运:“一天早上醒来，国王发现他的耳朵变长了，而且毛茸茸的，像驴的耳朵一样。……为
了不让别人知道他的秘密，他不得不用头巾把头包了起来，此事只有为他做头巾的裁缝知道，但也被严禁谈论。
“尽管对国王忠心耿耿，但这位仆人还是为不能与任何人谈论这件独特罕见的事情而深受折磨。他因此病倒了，离家到庆州郊外的道林寺休养。有一天，他独自一人，无人监视，便跑到寺院后面的花园……当确定没有人能听到他讲话时，快速冲到一片竹林中，声嘶力竭地大喊了好几遍:‘我的国王有一对驴耳朵!’如此，他的心情平静了下来，之后便去世了。
“但从此以后，每当风吹过竹林，就会发出声音，似乎在说:‘我的国王有一对驴耳朵!’国王得知此事后，命人砍掉竹林，种上棕榈树取而代之。然而这样做是白费力气的:当风吹过棕榈树林，还是能听到同样的声音。当寺院倒塌变为废墟时，庆州居民到那里寻找新长出来的棕榈树和竹子的幼苗。他们把这些幼苗移植到自家花园里，以聆听它们的歌声为乐。”
米达斯的故事在蒙古和中国西藏的民间传说中有很多版本，所以它一直流传到了朝鲜和日本就不成问题了。因此，没有理由对克罗伊斯的故事出现在冲绳群岛有所质疑。佛教汇集了许多古希腊和希腊化时代的素材，它能够带给远东地区一些来自希腊的主题。故事中主人公的故乡——一个是吕底亚（Lydie），一个是弗里吉亚（Phrygie）——正标志着两个故事均起源于亚洲，然后分别向两个方向传播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