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珠
钟繇是三国时期的大书法家,楷书之祖。后世说他的书法“高古纯朴,超妙入神”“如云鹄游天,群鸿戏海”,小楷如《贺捷表》《宣示表》《荐季直表》一直是历代学习的典范。学书法的人都讲“不入魏晋,终是俗格”。要不俗,就要追求魏晋的笔法和气韵,追的就是“钟王”——钟繇和王羲之这样的宗师。
魏明帝在位的第二年,有个朋友送给钟繇一个美女,名叫芸珠。这芸珠长得清新秀丽,又很聪慧,而且懂书法。钟繇是一刻也离不开写字,坐着和人说话,手在地上比划,躺着睡觉,手在寝具上勾勒。有芸珠这样貌美的知音,可以每天和一起谈论笔墨,真是欢喜至极。
在钟繇的同僚里,光禄大夫韦诞也是书法名家,又精通制墨。他曾在钟繇面前炫耀,说写字要用张芝制的笔、佐伯制的纸,再加上自己制的墨,有这三样,想怎样写就怎样写,就算是达到蔡邕那样的水平也未尝不可。
钟繇回家把这些话讲给芸珠听,感慨说,如果能得到韦诞制的墨,也许能写得更好。可惜呀,韦诞这个人太吝啬了,想向他讨一小块墨试试,话还没说完,他头就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好像要他命一样。
芸珠说,我小时候看过父亲制墨,也略懂一些。听说韦大人以松烟制墨,每年二月和九月最好,取庐山松烧出烟灰,用细绢筛匀,一斤烟灰配鹿胶五两,再加江南梣树皮、鸡子白、朱砂、麝香各一两浸泡,在铁臼中舂捣三万下,捣出墨泥就可以制墨。只要掌握去杂、配料、舂捣和合墨这四道工序,就能制出上等好墨。
钟繇按照芸珠说的方法,果然制出好墨,于是对她更加喜爱。
有一回,钟繇说每次和韦诞谈书法,韦诞总能总结许多理论,说书法是性情的表达,要先抒发情感、放任性情,然后再创作。这样,精神才能到达笔尖,随意念任意释放。
钟繇说,我写字也要先静坐沉思,却没他想得那么深。
芸珠听完,露出些微轻蔑的神情,说这些都是前朝蔡邕蔡中郎讲的,韦大人不过拿来唬人罢了。韦大人家中有蔡中郎笔论,大人可以借来看。
钟繇说,韦诞连墨都不肯给我,想要他的笔论,怎么可能?
芸珠说可以去偷,听说韦大人把笔论放在枕头下,每天晚上睡前都要反复揣摩,可以派人趁他熟睡的时候偷出来。
钟繇想了想,没有同意。
钟繇说,我学书三十年,也略微有些薄名,可是和韦诞比,在制墨、理论和榜书这三点上,我不如他。
芸珠说写榜书未必是好事,钟繇问为什么,芸珠笑而不语。
没过多久,魏明帝修建凌云台,要韦诞题写匾额。可是工匠只顾着建楼,却忘记先请韦诞题字,等凌云台修好以后,才想起匾额上空空如也,只好用一个竹笼把韦诞装进去,吊到楼顶上重新题写。
凌云台真如它的名字一样直上云霄,有二十多丈高,从地面仰头朝楼顶望去,脖子都会酸痛。韦诞在竹笼里小得就像一只蚂蚁,他一手哆哆嗦嗦地抓着竹条,一手握笔,两腿抖如筛糠,心提到喉咙眼,好几次毛笔差点滑落。
他就这样勉强地题好字,瘫坐在竹笼里,两眼发黑,牙直打颤。等工匠放他下来,连话都不会说了。
尽管如此,魏明帝还是对题字不满意。几天后,韦诞就在过度惊恐中死去。
韦诞死后,他的儿子把蔡中郎的笔论随他一起入土,芸珠劝钟繇派人去盗墓,把笔论拿来。钟繇说这不是君子所为,不愿意。芸珠劝他,蔡中郎的笔论是写给天下所有研习书法之人的,而不是单给韦大人的。就像您百年以后,后人也会反复临写和研习您的书法。艺术就应该这样代代传承,怎么能断送在某一个人身上呢?
钟繇听罢,又考虑了几天,终于下定决心盗墓。拿到书论后,他的书法果然日益见长,更趋精妙了。
钟繇每天在家里练习书法,常常不去上朝。曹丕非常不满,问他原因,说最近身体不好,总是头晕。
这样过去半年多时间,有一天钟繇刚刚出门,一个人拦住了他,说好久没见。钟繇一看,这人正是送芸珠给自己的朋友,非常欣喜,要拉他回家做客。这人说钟繇气色非常不好,问他这段时间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钟繇说没有,现在每天就在家练习书法。
这人又问,芸珠现在是不是还在府上。
钟繇说是,你现在就跟我回去看看吧,正要好好感谢你呢。
这人说,芸珠是他从一个商客手中买来的,原来住在某地,因为家道中落跟随商客出来,想找个好人家。上个月有人路过她说的地方,只见一片荒冢,根本没有人家。我怀疑芸珠是个妖怪,大人是否觉得她有什么异常?
钟繇说每天和芸珠相处,并没有觉得异常,只是非常聪明,常常料事如神。
这人说这就更加诡异了,我现在跟大人回去好好问一问。两个人到钟繇家,叫芸珠来见面,她远远站在门口不敢进屋。钟繇问为什么不进来,芸珠说大人想杀我。
钟繇说,没有的事。芸珠仍然不敢进去。
钟繇的朋友问,你为什么觉得大人要杀你?
芸珠不回答。这人迅速拔出刀来刺向芸珠,她吓得慌忙往后退,钟繇也在身后拉朋友的衣服。刀尖从芸珠的大腿上划过,鲜血随即流了出来。芸珠捂着伤口跑出门外,顷刻间就消失了。
钟繇和朋友骑马沿着血迹一路寻找。过了几个时辰,来到一座山下。两个人牵马顺着山路没走多久,真的见到一片荒冢。血迹在一棵桃树下的坟前消失,两人把坟掘开,棺木里果然躺着一个人,正是芸珠,大腿上还留着刀痕。
这事以后,钟繇就很少练习书法了。后来,他又受魏讽谋反案牵连,被免了官,整日郁郁寡欢,没有多久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