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末民初，教育作为救亡图存的重要措施受到学者们的普遍重视，此时报刊开始兴起，二者结合就产生了教育小说这一教育史上的奇葩。本书辑录了中国近代教育小说20多篇，作者包括叶圣陶、陶行知、许杰、冰心、周瘦鹃、王西彦等人。这些教育小说反映了当时教育思想的演变，既可以为教育史研究提供丰富的材料，也可以让读者透过小说透视当时教育的生动场景，读到在传统文献中难以读到的细节，也有助于人们通过小说去认识和把握当时教育的转型过程，对思考当今教育亦有助益。

王占魁，教育学博士，华东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育学系教授、博士生导师，jiaoyubu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基础教育改革与发展研究所研究员，;办学精神与教学特色研究中心主任、首席专家，中国教育学会中青年教育理论工作者分会理事，中国教育学会教育哲学研究分会理事，美国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访问学者。主要研究领域为教育基本理论、教育哲学、公民教育、批判教育学和教育美学。出版个人专著多部，在《教育研究》等发表论文40余篇。

第一编　晚清（ 1903_1911）

一、学究新谈 /吴蒙

第二编　民国中前期（ 1912_1936）

二、牧牛教师 /揆笑

三、参观员 /无际

四、钟楼之纪念日 /倜然

五、一个勤学的学生 /汪敬熙

六、石笔石板 /瘦鹃

七、秋雨秋风愁煞人 /冰心

八、顾氏父子 /张铸

九、斯人独憔悴 /冰心

十、五族共和 /范焕章

十一、学校市 /陆洪生

十二、脆弱的心 /叶绍钧 (叶圣陶 )

十三、搭班子 /叶绍钧 (叶圣陶 )

十四、抗争 /叶绍钧 (叶圣陶 )

十五、倪焕之 /叶圣陶

十六、古庙敲钟录 /陶行知

十七、厄运 /于琳

十八、默/卓呆

十九、心波 /潘腾

第三编　全面抗战时期（ 1937_1945）

二十、一块猪肝 /老舍

二十一、兽宴 /王西彦

第四编　 抗战后（ 1946_1949）

二十二、范纯瑕老师 /沙汀

二十三、我的三位国文老师 /吴广

二十四、梦的埋葬 /许杰

后记

序

中国近代意义上的教育小说 ,大致是出现在清末。而中国传统的教育小说却有着十分悠久的历史。试摘录一则 :

郑玄在马融门下 ,三年不得相见 ,高足弟子传授而已。尝算浑天不合 ,诸弟子莫能解。或言玄能者 ,融召令算 ,一转便决 ,众咸骇服。及玄业成辞归 ,既而融有 ;礼乐皆东 之叹 ,恐玄擅名而心忌焉。玄亦疑有追 ,乃坐桥下 ,在水上据屐。融果转式逐之 ,告左右曰:;玄在土下水上而据木 ,此必死矣。遂罢追。玄竟以得免。

这则材料出自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的 ;文学 门,记述的是东汉两位著名师徒学者马融和郑玄的事迹。显然 ,它并不真实 ,讲的是故事。尤其是最后部分说到 ,马融出于对弟子郑玄的忌妒而欲加害于他 ,无从考证 ,更属于小说笔法。所以 ,为《世说新语》作注的南朝梁学者刘孝标认为 :;马融海内大儒 ,被服仁义。郑玄名列门人 ,亲传其业 ,何猜忌而行鸩毒乎 ?委巷之言 ,贼夫人之子。刘孝标的意思 ,马融不可能害学生。理由是 ,他已经是一位名满天下的大儒 ,名声不是平白无故得来的 ;郑玄被收入门下 ,承受其学术 ,并将以之传播光大 ,是皆大欢喜的事。这 种街头巷尾的传闻是出于害人的用心。然而 ,这则故事中的诸多情节 ,却是反映了东汉时期经学教育中的一些真实场景 ,不能说尽是出于虚构。如:著名经师授徒 ,常是采用转相授受的方法 ,弟子得老师亲授的机会十分难得 ;才华出众的郑玄通过自己的表现而被老师发现 ,由此可能得到老师更多的亲授 ;郑玄学成主要靠自己 ,他既学习老师马融 ,也向众人学习兼收并蓄 ,因而能最终超越老师 ,成为一代经学家。这些情形在当时的经学教育中是普遍现象。

《世说新语》是中国古代著名的笔记小说 ,上述反映教育现象的材料在书中还有不少 ,这些材料似乎都可以看成是古代的教育小说。而从教育小说里确实可以透视小说讲述的那个时代的教育真相。

从总体上说 ,古代早期的小说重在记述 ,叙事缺乏完整性 ,不在意谋篇布局 ,欠缺思想和立意。但在明清时期 ,早期古代小说的这些不足在相当程度上得到克服 ,出现了一批可以比美甚至超越近代甚至现代小说的佳作,如《三国演义》《水浒传》《金瓶梅》《红楼梦》《镜花缘》等等 ,这些中国古代晚期的小说是中国古典小说的优秀代表 ,在艺术性和思想性方面都达到了很高水平。尤其是如果从教育的视角来透视 ,这些小说也都有可观之处。而且还可以看出 ,随着小说问世时代的发展 ,小说里所反映的教育思想观念也是在发展的 ;时代的发展改变了小说的思想内容 ,而改变了的小说又折射出时代的变迁和进步 ,甚至提出一些超越小说写作时代的超前教育理念 ,成为人们的理想。试以女性观和女性教育观为例。

女性观和女性教育观是中国近现代教育小说的重要主题 ,也是社会进步的重要量表。那么 ,就此主题古典小说又表达了些什么认识 ?且按上述古代小说经典的问世次序尝试作解读。

《三国演义》中很少女性角色 ,即使仅有的几位有些描写的 ,也或是男人政治斗争的工具 ,如貂蝉、孙尚香 ;或是男人的附庸 ,随时可以牺牲,如刘备的甘、糜两位夫人 ;或被当成 ;祸水 ,尽管作出过奉献 ,却仍遭鄙弃 ,如貂蝉。总之 ,女人一如男人手中的大刀、长矛。

《水浒传》里女性地位有所改变 ,不少女人成了可与男人比肩的英雄 ,

一样 ;大碗喝酒 ,大口吃肉 ,如水泊梁山上的三位巾帼 :孙二娘、扈三娘、顾大嫂。然而 ,却以被丑化的形象出现 ,被叫做 ;母夜叉 ;母大虫 等。《金瓶梅》第一次以一群女性为小说的主角 ,展示了一个世俗的女性世界 ,但她们又是被作践的、为钱为势出卖肉体的、无自尊与人格的。

《红楼梦》里的女性观和女性教育观有了巨大的飞跃 :女子能诗能文 ,琴棋书画 ,大凡男子所擅也皆擅之 ;肯定女子应当受教育 ,也能够受教育;肯定女子也可以有爱情追求 ;甚至标榜 ;女清男浊 ,对男尊女卑观念有很大冲击。

《镜花缘》描写了百位才女 ,不仅认定女子可以受教育 ,还主张开女科,考女进士、女状元 ,女子也可以去当官 ,做一番事业。《镜花缘》问世于嘉庆二十三年 (

1818),距民国建立已不足百年。

由此看来 ,在明清时代的古典小说中 ,女性观和女性教育观已悄然发生变化。如同杨柳知春 ,虽然春寒料峭 ,但柳枝已绽出点点绿芽。这些伟大的小说家敏锐地感受到社会的点滴变化 ,将之艺术化地表现于他们的小说中 ,告诉人们春江已然水暖 ,成为一群最早报告春天消息的人。显然 ,这些古代小说经典不仅传递了各自时代的教育真相 ,而且在思想性上已非旧时笔记小说可以比拟。套用一下王占魁老师的话语 ,已经在开始着 ;教育转型的思想实验 。

当中国的历史走进近代社会 ,同时也意味着社会被迫开始转型。人们越来越将发展教育视为国家救亡图存的不二法门。按照王老师在本书的 ;编者前言 中所说 ,对教育的重视与报刊的兴起相结合 ,就产生了教育小说这一教育史上的奇葩。确实 ,大众传媒的兴起是现代社会有别于传统社会的重要标志 ,也是在生存环境和传播条件方面现代小说有别于也优越于传统小说的地方。于是 ,教育小说迅速崛起、迅猛发展起来 ,并真正成为小说之林中的一种专门类别。无论是从作者 ,还是从主题、内容、结构、手法等方面 ,都与中国古典小说不可同日而语。然而 ,中国传统小说中 的喻世、警世、醒世传统 ,却在清末民国教育小说中得到继承并发扬光大。因此 ,今天的人们 ,依旧可以隔着百多年的时距 ,通过这些小说去透视当时教育的生动场景 ,并读到以往在面貌板正的文献史料中所难以读到的细节。

王老师编辑此书也确实考虑给读者提供又一个认识中国近代学校教育转型变革的渠道。编选这本教育小说集的目的 ,如他在 ;编者前言 中所表示的 ,是为了凸显教育转型时期西式学校教育对中国教育的巨大冲击 ,以告诉当今的人们 ;有启发性 的事实或道理。例如 教;育改革究竟应该如何进行的问题 ;官僚主义问题 ;教师队伍的素质问题 ;教育究竟能不能、在何种程度上能改变社会的问题 等等 ,这些问题 ;对于我们今天给出教育与社会关系问题的答案也许有所帮助 。可见 ,当年叶圣陶、陶行知、许杰、冰心、周瘦鹃、王西彦等知名的不知名的小说家编写教育小说是为了喻世、警世、醒世乃至救世 ,当今王老师选编他们的教育小说也是如此。

由于小说的艺术特点 ,使得它在反映历史、走入人心的过程中有着文献史料所无法替代的优势 ,从小说看历史也意味着历史观念的重要变革。整整 70年前 ,法国人类学家列维 _斯特劳斯说 :;我们是从历史中拾破烂的人,我们在历史的垃圾箱中寻找我们的财产。 (《今日纵横谈 :克劳德列维 _斯特劳斯传》,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7年版 ,第155页)他所说的 ;历史的垃圾箱 中的 ;破烂 ,就是指的被 ;正统 的历史学家所鄙弃的表现日常生活的非正史材料 ,而斯特劳斯认为人类学所赖以生存的正是历史学家 ;几乎是不屑一顾的日常生活中的平凡小事 。而小说所描写的正是这样的一些 ;平凡小事 。

从小说看教育历史当然有其长处 ,如,使人们看到的教育场景十分生动,教育历史的一些细节被突现出来 ,有一些教育历史发展的趋势被形象地表现出来 ,等等。然而 ,当我们在读小说时也必须时刻清醒地意识到 :这是小说 !它所反映的虽是历史上的事 ,但不能认为它就是历史。在这方面,历史上是有教训的。如,为人们常提及的 ,清初学者王士祯 ,将话本、小说中周瑜的慨叹 ;既生瑜 ,何生亮 当成了历史材料 ;当代一位著 名学者在其讨论李自成成败教训的历史著作中 ,将民间流传的李岩与红娘子故事当成历史事实写入李闯王的兴亡史。诸如此类 ,引发人们批评 ,甚至不乏嘲讽。这就提醒我们应当谨慎对待小说 ,尤其是在准备通过小说去认识历史的时候。

因此 ,读小说了解历史 ,就须始终掌握好一个原则 是从小说 ;看历史 ,而不是将小说 ;当历史。毋庸置疑 ,小说具有认识价值 ,这种价值来源于小说所表现的人物与所讲述的故事都具有真实性。然而 ,又必须区分清楚 ,小说之真与历史之真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真。小说之真在于所反映的社会现象是真实的 ,但其中的人物却是虚构的 ,故事也是虚构的;而历史之真在于所记叙的事件是真实的 (曾经发生过的 ),人物是真实的 (确有其人 ),事件的发生经过也力图是真实的。鲁迅小说《阿 Q正传》中的主人公阿 Q当然是个虚构人物 ,世上本找不到一个阿 Q,但是 ,阿 Q这个人物是概括自旧中国的无数个社会底层人物 ,无数个中国人都可以在他的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 ,这个虚构人物就又具有了真实性。这个真实性是就人物所具有的典型性、代表性而言 ,而不是说史上确有其人。所以,我们读《阿 Q正传》,是从阿 Q和他的人生去了解他所处的时代、社会和众多像他那样的底层民众 ,而不是去坐实阿 Q这个人物为实有。今天我们通过读清末民国时期的小说去认识中国教育的转型过程 ,也应该像读《阿 Q正传》那样。

王占魁老师为了大学教学的需要 ,编了一本很有意思也很有价值的参考读本 ,我很喜欢 既喜欢他编的这本书 ,也喜欢他做的这件事。他不仅证明了小说还可以有另外一种用途 ,也提示大家通过小说去认识和把握教育历史有其独特性。他的这本书在理念、方法和材料应用方面给我们以丰富的启示。

杜成宪

2022年2月2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