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录

第一讲 亚里士多德哲学体系中的伦理学
第二讲 幸福的本质： 符合德性的理性活动
第三讲 什么是德性？ 如何获得德性？
第四讲 个人的伦理德性： 勇敢和节制
第五讲 社会的伦理德性： 正义和公道
第六讲 两种理智德性： 实践智慧和哲学智慧
第七讲 不自制的现象： “恶都是出于无知”
第八讲 为快乐正名
第九讲 哲学沉思与至善
第十讲 友爱与幸福生活
进一步阅读书单

精彩样章

亚里士多德在哲学史上何以拥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和如此强大的影响力呢？ 根本原因就在于，作为西方哲学史上第一个集大成者，他创造了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 “哲学体系”。亚里士多德堪称 “百科全书” 之鼻祖，他的哲学研究涉猎范围十分广，不仅包括全面丰富的知识领域，而且形成一个结构分明、 秩序井然的整体。
从哲学史的角度看，亚里士多德将早期哲学家的自然研究和苏格拉底、柏拉图的伦理学和政治哲学综合成一个思想系统， 更为重要的是，这个系统中各门类和各分支的所有问题，全部用一套统一的概念来阐述，例如实体和属性、形式和质料、 潜在性和现实性等，这些概念至今仍然是哲学研究的专业术语。在哲学体系的完整性、 统一性、融贯性方面，亚里士多德的成就是独一无二的，在哲学史上或许只有黑格尔才能与他媲美，而黑格尔的哲学本来就深受亚里士多德的影响。历史学家怀特海说整个西方哲学史是柏拉图对话录的一系列注脚，他主要是从哲学问题的角度讲的； 我们也完全可以说，整个西方哲学史上所有建构哲学体系的尝试，都以某种方式继承了亚里士多德的思想架构。
亚里士多德的著作据说有400多卷，其中只有少部分流传了下来，然而即便仅仅基于这些幸存的材料，我们也能一窥亚里士多德哲学体系的庞大和完备。现有的亚里士多德著作可以分为几个大类：“逻辑学” “理论哲学” “实践哲学” “制作哲学”。 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著作包括《 范畴篇》《 解释篇》《 前分析篇》《 后分析篇》等，统称为 “工具篇”，因为逻辑思维是从事哲学研究的基本工具。
所谓逻辑就是思想和语言的规则，英语ｌｏｇｉｃ一词的词源是古希腊语ｌｏｇｏｓ，意为 “理性” “语言”，常被音译为 “逻各斯”。亚里士多德的工具篇著作构成了历史上第一套完整而严谨的逻辑学理论，而他之所以重视逻辑学，就是为了为哲学体系的建构奠定思维基础，所谓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亚里士多德逻辑学从无到有地创制出一整套被沿用至今的概念和方法，例如范畴、三段论、 种属定义法等， 这些概念和方法贯穿亚里士多德的所有论述，是其哲学体系的逻辑骨干。以往的古希腊哲学家好用诗性的修辞、 晦涩的警句、戏剧性的叙事来阐述他们的思想（在这方面， 恩培多克勒和赫拉克利特尤为典型，柏拉图亦不例外），而亚里士多德则采用合逻辑的论证性语言来阐述他的思想，证据与分析紧密结合， 成组的命题环环相扣，从前提到结论步步推进，严密而有条理。 这种合逻辑的语言风格对于任何一种学术研究都是普遍适用的，在这个意义上， 亚里士多德堪称西方学术规范的创始人。
如果说逻辑学是亚里士多德哲学大厦的钢筋和支柱，那么理论哲学就是其地基。 所谓理论哲学，指的是没有功利目的，追求知识本身的哲学。“理论” 的英文theory 源自古希腊语单词ｔｈｅōｒｉａ，这个词的基本含义是 “观看”，引申含义是 “沉思”，可见在古希腊人的通常观念中， “沉思真理” 和 “观看风景” 这两种活动具有某种相通性。 亚里士多德正是抓住这种相通性而提出了他对于理论哲学的看法： “所有人在天性上就渴望求知，对此的证明就是我们对于感官的喜爱———即便不考虑诸感官的用处，我们也喜爱它们本身，这又尤其以视觉感官为甚。” 亚里士多德认为，人类天生就喜欢观看风景，不为别的，只为享受这种美好的视觉体验； 同样，人类也天生就渴望求知，不为别的，只为满足纯粹的求知欲。 进一步讲，正如越美的风景越是能够实现观看的享受，越优越的对象也越是能够实现求知的快乐，而自然界的生命体、天空的日月星辰以及整个宇宙的第一推动者，就是世间最优越的、最适合满足求知欲的对象。因此，亚里士多德的理论哲学包括物理学、生物学、天文学、宇宙论和形而上学，他流传至今的理论哲学著作包括 《 物理学》 《 论灵魂》 《 论动物的生成》 《 论动物的部分》 《 论天》 《 形而上学》 等。 总的来说，理论哲学研究的是自然的本原、 宇宙的秩序、存在的本质。 尤其值得重视的是亚里士多德的 “本原” 概念， 这个概念的古希腊语原文是ａｒｃｈē， 基本含义是 “开端”， 而亚里士多德常常把它和另一个概念———ａｉｔｉｏｎ （“原因”） 并举， 提出理论哲学所探寻的就是自然万物的 “原因和本原”。 最早的古希腊哲学都是对于自然本原的研究， 例如泰勒斯提出万物的本原是 “水”，赫拉克利特提出万物的本原是 “火”， 这些早期哲学家通常被称作 “自然哲学家”。 亚里士多德继承了自然哲学家关注的问题， 同时进行了更深入的挖掘。 他的理论哲学不仅要揭示万物在起源意义上的“本原”， 而且致力于搞清楚、 讲明白这个 “本原” 如何发挥 “原因” 的作用， 也就是要研究自然现象的因果关系。 这不得不说是哲学思维的巨大进步， 其最终成果就是著名的 “四因说” 理论，这种理论主张决定事物的原因可以分为四种： 形式因、 质料因、 动力因、 目的因，对这四种原因的考察体现了一种全面有序把握事物本质的思维方式。 尽管关于具体事物的具体原因， 亚里士多德常常犯错， 但是他的 “四因说” 理论及其体现的思维方式却具有不可低估的哲学价值， 并且产生了极其深远的影响。在四因中，亚里士多德最重视的是目的因，在他眼中，自然万物的存在都是为着某种目的，用今天的话来说，他持有一种典型的 “目的论自然观”，与现代科学主流的 “机械论自然观” 形成鲜明对比。 我们今天通常会认为目的论是一种迷信，而亚里士多德的某些目的论观点也明显是错误的， 例如， 他认为土元素往下坠、火元素往上升的运动是因为它们 “想要” 返回各自的 “位置”。 然而， 至少在一个领域，我们很难简单判定目的论是错误的，那就是生物学。 事实上，亚里士多德自己最重视的自然现象就是生命，他认为所有的生命体都是有灵魂的，所有的生命活动都指向了某种目的，尽管只有人才对自身的目的产生意识、理解和反思。与亚里士多德的 “目的论生命观” 相反，现代哲学奠基人笛卡尔提出了极端的 “机械论生命观”， 他认为 “动物都是机器”， 只有人才拥有心灵。 抛开灵魂这个概念不谈 （其实通常译为 “灵魂” 的古希腊语ｐｓｙｃｈē 就是 “生命” 的意思），在目的论和机械论的对立格局中， 现代生物学的总体观点是赞同亚里士多德的，因此，至少在生物学领域，我们不能说亚里士多德的思想是落后的、被淘汰的，恰恰相反， 现代生物学至今仍然接受着他的指引。
在目的论自然观的图景中， 人类和其他生命的关系并不是割裂的。人是自然的一部分，居于整个生命谱系的最高层次。 这意味着，亚里士多德对于人的理解方式和他对于动植物的理解方式在根本思路上是一致的。在他看来，人是理性的动物，这就是人的本质。一切生命都有目的，植物追求个体的存活和种族的繁衍，在这个基础之上，动物还追求欲望的满足和感官的快乐。人也追求这些动植物层面的目的， 也要保存自我、 生儿育女、 趋乐避苦，但是由于人的独特性在于拥有理性， 因而人区别于动植物的更高目的在于理性的运用，唯有理性的运用才体现了人的本质。 因此， 研究人类的本质就是研究理性的运用，而这就让我们从普通生物学的领域进入了人性论的领域。进一步讲，虽然任何心智正常的人都能够运用自己的理性，但是有些人用得好，有些人用得不好，而唯有通过良好地运用理性，人才能够实现属于自身本质的善，这才是人生在世的根本目的。 一旦开始探讨 “善” 的问题， 我们就从理论哲学进入了实践哲学。
所谓 “实践”，指的是人在伦理、道德、政治领域的活动，相当于儒家讲的 “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因此，亚里士多德的实践哲学就是伦理学和政治学，他在这个领域的代表性著作就是本书要为读者讲解的 《 尼各马可伦理学》，以及 《 政治学》。 亚里士多德认为， 实践活动就是人类理性的展现，人之为人的生活之所以是伦理、 道德、 政治的， 从根本上讲就是因为人具有理性。不过，亚里士多德一方面强调人区别于其他生命的独特性，另一方面又运用适用于所有生命的自然目的论原则来理解人类实践。 如果说树的生命活动是生长，狼的生命活动是捕猎， 那么人的生命活动就是实践，这些都只是不同的生命活动而已，在这个层面所有生命都是一样的，只不过不同的生命有着不同的 “活法”。 进一步讲， 树要活得好，长得苍翠挺拔、欣欣向荣，就需要充足的阳光和雨水； 狼要活得好，就需要广阔的领地和稳定的食物来源，此外，不仅每只狼要尽可能拥有充沛的体力、敏捷的速度等素质，整个狼群还需要维持一种团结和睦的秩序，各个成员都要扮演好自己在群体中的角色。
虽然人的生命活动也包括植物性、动物性的一面，但是体现人类本质的生命活动是实践活动，因此，人要活得好，就需要以良好的方式完成实践活动，这个道理和树要活得好就要以良好的方式完成生长活动、狼要活得好就要以良好的方式完成捕猎活动，是完全相同的。那么，人怎样才算是以良好的方式完成了实践活动呢？正如动植物要活得好就需要适宜的环境，人要活得好也需要许多外在条件，比如和平稳定的社会、 一定的财富和地位、可靠的人脉关系等，而更重要的是，正如动植物若没有内在的良好品质就无法充分利用环境提供的资源，人若没有内在的良好品质也无法充分利用上述那些外在条件。因此，对于实践哲学而言最重要的问题就是：为了活得好，人需要一些什么样的良好品质呢？ 亚里士多德的答案是：勇敢、节制、慷慨、正义、智慧… … 这些就是人为了活得好而应该具备的良好品质， 而所有这些良好品质的统称就是 “德性”。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 如果一个人拥有德性，那么只要外在条件允许，让他能持之以恒地以符合德性的方式完成伦理、道德、政治活动， 终其一生将勇敢、节制、慷慨、正义、智慧等品质付诸实践，他就一定活得好。 又因为对人而言 “活得好” 就 等 于 “ 幸 福”，所以幸福就取决于德性———这就是亚里士多德伦理学的根本原理。没有人天生就具备德性，德性的养成需要后天的教化和训练。 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对于德性的培养最好采取公共的方式，以统一的社会规范和政治制度为依托，为此我们就需要研究人类共同体的起源和本质、不同统治模式和法律体系的优劣、 最佳政体应该如何设计等问题，这些就属于政治学的研究领域。
由此可见，亚里士多德的理论哲学和实践哲学有着密切的关系，从关于自然现象之原因和本原的一般性研究， 到关于所有生命现象的目的论研究，再到关于人这种理性动物的幸福和德性的研究，这一系列学说是连贯推进、 逐步叠加的， 有如在坚实的地基之上修筑大厦的楼层。当代伦理学家麦金泰尔说： “亚里士多德的伦理学， 如他自己所阐明的，以他的具有形而上学意味的生物学为先决条件” ，笔者认为他的观点完全正确。 不过，理论哲学和实践哲学也存在一个根本区别，那就是实践哲学的研究并不是为了知识本身，而是为了将知识运用于行动，为实际的伦理、 道德、 政治活动提供指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