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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西渡,诗人、诗歌批评家。清华大学中文系教授、北京大学中国新诗研究所研究员。1967年生于浙江省浦江县,1985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并开始写诗。1990年代以后兼事诗歌批评。著有诗集《雪景中的柏拉图》《草之家》《连心锁》《鸟语林》《风和芦苇之歌》(中法双语),诗论集《守望与倾听》《灵魂的未来》,诗歌批评专著《壮烈风景——骆一禾论、骆一禾海子比较论》。曾获刘丽安诗歌奖、《十月》文学奖、东荡子诗歌奖、扬子江诗学奖等。
内容简介
本书收入作者对36首当代诗的点评和对9首新诗名作的细读。作者有丰富的诗歌创作实践,对诗歌写作的微妙之处多有体察。其诗歌批评能够贴近诗人创作状态,理论、批评和创作在其中得以相互印证。
其当代诗点评要言不烦,言必有中,除揭示原作奥妙之外,还往往带出作者对当代诗歌写作一些重要面相和问题的独到见解。细读部分对戴望舒、穆旦、舒婷、骆一禾、张枣、海子、臧棣等诗人的名作展开了细入肌理的释读,充分演绎出这些作品在事理和情理上的精确、清晰、饱满和玄妙,将充满悖论、暗示等多义性修辞元素的诗歌文本内涵细腻地呈现在批评语言中,尤值得品味。
目录
当代诗点评
江河《星星变奏曲》点评/3
多多《冬夜的天空》点评/9
翟永明《母亲》点评/14
王家新《日记》点评/18
韩东《甲乙》点评/21
王寅《想起一部捷克电影想不起片名》点评/24
东荡子《喧嚣为何停止》点评/27
从容《减法》点评/29
池凌云《雅克的迦可琳眼泪》点评/32
桑克《哀歌》(之四)点评/35
蓝蓝《死于无声》点评/37
戈麦《献给黄昏的星》点评/42
陈先发《养鹤问题》点评/44
蒋立波《为黄公望隐居地的石鸡而作》点评/47
高春林《唤鱼》点评/50
于贵锋《凉州词》点评/55
维鹿延《全南》点评/57
周伟驰《我的星座》点评/59
陈家坪《吊水浒》点评/64
广子《礼物(祭南岳忠烈祠)》点评/69
梦天岚《雕刻家和一块石头》点评/72
蒋浩《山中一夜》点评/75
田雪封《独眠》点评/79
谭克修《归途》点评/83
荣光启《风车》点评/89
高世现《只有你还未爱过我》点评/93
小葱《致意》点评/95
双皇连《苦荞花开》点评/99
吴友财《在梅尔顿·莫布雷的孤独》点评/101
徐钺《一月的使徒》点评/104
王东东《谒比干庙》点评/120
张口《烧水》点评/124
许明阳《新地小村》点评/126
李琬《在海边,克尔凯郭尔》点评/129
米崇《佘山游》点评/134
高寒《临时火车站》点评/136
诗文本细读
好诗与坏诗的距离
——戴望舒《烦忧》版本中的诗艺问题/141
新诗成熟的里程碑
——戴望舒与《萧红墓畔口占》/146
爱的可能与不可能之歌
——穆旦《诗八首》解读/177
《致橡树》和朦胧诗
——答郑义广老师/213
工蜂背负的生命之美
——骆一禾《为美而想》解读/227
时间中的远方
——解读张枣的《镜中》/236
“如若我再生于祖国的河岸”
——海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臆解/249
析臧棣的《新建议》/261
“汹涌不已,永远升腾又降落……”
——析惠特曼《有个天天向前走的孩子》/277
后记/291
& 内文摘选
时间中的远方
——解读张枣的《镜中》
文/西渡
《镜中》
镜中张枣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张枣的《镜中》是当代诗歌中最令人难忘的名篇之一。这是张枣的少作,也是他的成名之作。张枣在1980年代诗歌江湖中的声望很大程度上就建立在这首诗上。可以说,除了海子的某些诗,当代诗歌中还很少能找到如此流行的实例。那么,这首诗特殊的魅力究竟来自哪里呢?
“镜中”这个标题包含着一个拒绝的姿态。镜子具有双重功能,一方面它具有吸附和复制的功能,哪怕一面再小的镜子,它也可以把整个世界包容在内,这是博尔赫斯曾经写到的令人害怕的镜子;但是另一方面,镜子也意味着排斥,它的四个边框就是对于其外的世界的一个推拒和否定,这是倾心于自我和内部的镜子。对于揽镜自照的人,镜子的吸附功能很少起到作用,他用自己的后背把整个世界牢牢挡在外面了,他在镜中看到的,永远是他自己,而镜子的四个边框正好帮助他巩固自我的形象。因此,镜子也提供了一个我们对自我进行审视的绝好的机会,面对镜子,实际上就是面对自我。值得注意的是,镜子在我们进行自我审视的过程中,并不是一个简单的道具。它和我们之间存在一个对话关系,面对不同的镜子,我们所得到的自我形象是不同的。也就是说,是镜子在告诉我们自己是谁。反过来说,我们每一次对自我的审视都需要一面特殊的镜子。庞德写过一首《对镜自怜》的诗,在那首诗的结尾,叙述者的自我发生了分裂,他在镜中看到的是一个他者。所以,面对张枣这首诗,我们首先要搞清的是,诗人所说的镜子到底是什么。但是,仅从标题,我们还没有获得足够的信息来解除这个疑问。让我们暂时保留它,先从诗的头两行开始吧: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只要……便……”是一个充分条件复句,用一种陈述性的语调,把一个想象性的事实进行了现实化的处理。这一语调和《圣经》中“上帝说,要有光,于是就有了光”的语调有某种内在的相似性。上帝用语言创造了现实,这两行诗同样试图用语言虚构出一个现实。相信语言更甚于现实是1980年代诗人的一个普遍倾向,张枣也不例外。对语言创造力毫无保留的信赖,在某种程度上正是80年代泛化的青春写作的一个显著特征。1980年代诗人的个性不是表现在他们对待语言的意识上,而是表现在他们的语言的风格上。这两行诗就典型地表现了张枣诗歌唯美、柔婉、绵密的特征。当代诗人中,有两个具有女性化风格特征的男诗人,一个张枣,还有一个柏桦。柏桦的风格中有一种女性的神经质倾向带来的尖锐感,而张枣则把女性的敏感和优雅发挥到了极致,也就是说,发挥到了超过任何一个女诗人的程度。这两行诗里就表现着一种女性化的敏感和偏执。按照正常的逻辑,这两行诗中所反映的因果关系是颠倒的,也就是应该先有梅花落的事实,然后才有叙述者的心理反应。但是诗人却反过来说,叙述者的心理反应造成了梅花落的事实。这种说法不具有物理世界的真实性,但却具有心理体验的真实性。它带出了一种女性化的、非理性的思维方式。我们常常听到男人抱怨女人不讲理,从散文的逻辑来说,诗歌恰恰也是不讲理的。所以,优秀的诗歌和优秀的诗人都必然具有某种程度的女性气质。李煜的《清平乐》词也写到落梅,“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将心理的反应和外界的事件并置在一起,虽然没有直接挑明两者的因果关系,但是它还是显豁地将心理的反应置于外界的事件之前,同样给人一种叙述者的百转愁肠造成“落梅如雪乱”的暗示。事实是,如果没有心理上的百转愁肠,落梅也就是落梅,它根本就不“乱”。可见,每个人看到的自然都是带着他自身的心理印迹的自然。既然李煜的愁肠可以“乱”了落梅,张枣的“后悔”自然也就可以让梅花“落了下来”。西方象征主义有一个关于应和的理论,他们认为,自然界的事件和人们的心灵现象是互相呼应的。这一理论的创始者波德莱尔在《应和》一诗中写道:“自然是一座庙堂,那里活的柱石/不时地传出模糊隐约的语音……/人穿过象征的林从那里经行,/树林望着他,投以熟稔的凝视。”波德莱尔《应和》,见《戴望舒全集·诗歌卷》(北京: 中国青年出版社,1999年,第614页)。在这样一个象征的世界中,“香味,颜色和声音都互相呼应”,“歌唱性灵和官感的欢狂”。这样一个理论,在西方诗歌中曾经是一次伟大的革命,几乎彻底改变了西方诗歌的面貌。但对于哲学上信奉“天人合一”的中国诗人和读者来说,它实际上并不怎么新鲜。当中国读者读到杜甫“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这样的诗句,没有谁会对其中的逻辑产生怀疑,因为相信自然界的事件呼应着人类的心灵现象本来就是中国诗歌的一个古老传统。对此,只要对中国文学史稍具常识的人,就会有足够深刻的印象。
“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这句诗采用了一种回忆的口吻。如果我们联想到张枣写这首诗的时候实际上正值青春年少,那么我们会对这两行诗的性质有一个更深的认识。在这里,回忆实际上却是幻想——叙述者设想自己在将来的某一刻回忆他的青春时代。就是说,他是在“回忆将来”,这个“后悔的事”实际上并未发生。这和“后悔”的性质显然是矛盾的。这里的潜台词就是,抒情主人公为了“回忆”,主动选择了“后悔”。而他所以选择“后悔”,是因为在他的意念里,“后悔”具有一种值得追求的美好的性质。也许,在张枣看来,“后悔”就是青春的性质,也是青春的骄傲。因为,只有拥有未来的人才有资格“后悔”。迟暮的美人,老去的英雄,都不具备这个资格。从这里我们可以看出,抒情主人公是以多么骄傲的口吻谈起他的“后悔”的!现在我们大概可以回答上文关于镜子在这首诗中代表什么的疑问了。在这首诗里,镜子就是“未来”的化身。所谓“镜中”,就是青春在“未来”的镜子里观察到的自画像。至此,本诗的主题已经渐渐向我们显示了。
“梅花便落了下来”,伴随着这一行诗,展开了这一首诗的另一个主题——对古典世界的向往。事实上,这个意象一下子把我们和中国古典诗歌的悠久传统联系起来了。“一生”本来已经是一个具有漫长的时间跨度感的意象,但“梅花”的意象更把这个时间的跨度延伸到了悠远的历史中。青春是短暂的,它的历史也是可疑的,为了获得对自己存在的确定,它需要把自己和身外的世界联系起来,而联系的方法就是想象。无论对于时间还是对于空间,青春总是特别敏感于其无限的性质,而执着地把自己有限的经验依附于这个抽象的无限中。作者在这里采用“梅花”这个词,就是在引导读者进入一个悠邈的古典时空。这个主题和上文说到的“未来”主题看起来是矛盾的,实际上却统一于青春的想象中。从青春的角度看来,“未来”也就是“过去”。如果青春可以被假设为一面镜子,那么“过去”和“未来”就是这面镜子里以现时为对称轴的两个对称的镜像。它们都是时间中的远方,而远方对青春就意味着理想。在这首诗中,通过“青春”这个中介,“过去”和“未来”结成了奇妙的姻亲。我们也许可以说,对“未来”的向往和对“往日”的钟情分别是青春的左、右脸,只有两者的结合才能呈现青春的完整的自画像。
让我们在“梅花”这个意象上继续停留一会儿。我们都知道,在我国古典诗歌所提供的文学经验中,折梅赠远是一个有着悠久渊源的传统。南朝宋人陆凯在《赠范晔》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是诗词中经常引征的典故。而《西洲曲》的起句“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更是流布人口。从这些诗例中,我们看到,“梅花”在古典诗歌的经验中,是一个和远方、和被阻隔的感情相联系的意象。这正是对本诗主题的一个有力的暗示。我们刚才说到,《镜中》这首诗是青春对未来的想象。所以,这首诗在某种程度上就是青春寄赠给未来的“一枝梅花”。叙述者在想象中咀嚼着、回味着事实上并未发生的故事,并且赋予了这个失意的故事以浓郁的诗意。而这个诗意除了由青春的想象赋予外,更多地则是来自传统的经验。如果我们把眼光延伸到文学经验之外,则梅花的意韵显得更加丰厚。汉乐府中早有“梅花落”的曲名,以后鲍照、吴均、陈后主等的乐府曲辞中都有此篇。琴曲《梅花三弄》相传改编自晋桓伊所作笛曲,更是中国音乐中少有的名作。在这些梅花形象中,都闪烁着中国传统知识分子自我的面影。这一传统在古典诗歌中愈到后来就愈彰显: 陆游的《卜算子·咏梅》完全是以梅自况,毛泽东的同题词作同样沿用了这一传统。所以,我们说在张枣的这首诗中活跃着强烈的自我意识应当是不会错的。但由于这首诗的青春的、幻想的性质,它在情调上与传统诗歌并不相同。上文曾加引征的李煜的《清平乐》词,是古典诗词中写落梅的名篇,但那是对过去的眺望:“别来春半,触目愁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这里,词人没有明说的“后悔”是现实而沉痛的。而张枣此诗的情调却是纤丽明媚的,尽管诗中一再说到了“后悔”,却也没有陆游词作中的落寞情调。青春,给这首诗染上了一层明亮的、希望的色彩。现在看来,这一点青春的情调正是20世纪80年代所独有的。
让我们接着往下读: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暖,
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这是对虚构的情爱对象的正面想象。六行诗里包括四个独立的分镜头。“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是远景;“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看她骑马归来”,是中景;“面颊温暖,/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则是特写镜头,四组镜头安排得错落有致。这六行诗中,居于中心地位的是“美丽”一词,这个词的朴素的性质更突出了它在诗中的重要地位。事实上,它既是叙述者幻想的中心,也是这首诗诗意的核心。它以一种醒目的方式标明了这首诗的唯美趣味。用“危险”来规定“美丽”的性质,也别有意味。它暗示了青春的一种特别偏好,也是青春肯定自己的一种方式。用“温暖”来修饰“面颊”,把视觉的形象触觉化,赋予了本诗一种亲切的但并不过分的感官的氛围。“羞惭。低下头,回答着皇帝”,这一诗行再一次标明了本诗中爱情的想象性质。她的羞惭,她的低头,都说明他和她的爱情仍然停留在心灵相通的阶段,还没有进入收获感官享乐的阶段,这正是青春期少男少女情爱的特征。这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海子诗中所写到的爱情,那也正是不以感官的满足为指向的爱情。海子想象女友的手像“两盏灯”“隔山隔水”“只能远远地抚摩”,把触觉的对象视觉化,弱化了爱情中的感官倾向。本诗中除了“温暖”一词包含一定的触觉意味外,充斥的同样都是视觉的形象。而“温暖”一词所包含的触觉意味也是暗示的、抽象的。所以,张枣的这个爱情在性质上和海子的爱情是相类的。此外,值得注意的是张枣所使用的特殊的并列句式。诗中“游泳到河的另一岸”“登上一株松木梯子”“看她骑马归来”这些句子成分,本来都是完整的句子,但在诗中分别被冠以“比如”“不如”等介词成分,消解了它们的独立性,从而虚化了它们陈述的事实,进一步冲淡了感官的氛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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