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华一城书集店铺主页二维码
新华一城书集 微信认证
上海新华书店官方微信书店
微信扫描二维码,访问我们的微信店铺
你可以使用微信联系我们,随时随地的购物、客服咨询、查询订单和物流...

在海湾

44.66
运费: ¥ 5.00-20.00
库存: 7 件
在海湾 商品图0
在海湾 商品图1
在海湾 商品图2
在海湾 商品缩略图0 在海湾 商品缩略图1 在海湾 商品缩略图2

商品详情

后记

我想把讲过的事再讲上一遍。它很简单,是我童年的游戏,或可称作歌谣,在楼院里,没有很多人参与。游戏都有叫得上的名字,跳皮筋,跳房子,我们都是木头人,打大王唯独这个我放不下的游戏不在其列似乎从一开始,它就缺乏那种一呼百应的根性。它是默默的,甚至事先不经过商量的,就在无声无息中,仅有两个人,两个小孩,没头没脑的,突然就玩起了这个游戏。现在回想起来,不禁要疑惑,是不是世间上的默契就是如此发生的?一人走在前,另一人两手抱住他紧随其后,院子里空空落落四下无人,只见两个小身影一前一后,几乎贴在了一起,后边的小孩大半张脸隐没,它埋进了一块后背,两眼闭阖又进一步落入黑暗。他必须诚实,也必须放心,保证把自己交给对方,绝不偷看,他深一脚浅一脚任人带着走。

前边的小孩似乎在寻找。但他可以有个名字,这名字是被称呼出来的,或是在一声声询问中被带出的。后边的小孩怀有期盼,唯一他急需搞清楚的是那份期盼,他抵达还是没抵达,自己走到了哪儿,身在何处,他一点儿也不知道,只好边走边反复询问:;老道老道到家没?是的,前边的小孩,被叫成老道。

而所谓的期盼,就是;到家。院子里有树,有石头,有贮存污水的马葫芦,马葫芦上压着粗糙的水泥盖,还有红砖墙,墙脚边有细沙土,细沙土在雨后有蚯蚓划过的弯曲细痕,还有细沙覆盖不住的潮湿泥土,上面铺满大片大片的苔藓,这差不多是整个的世界了。;老道引着身后的小孩来回游荡着,或许是在用心寻找,他要把一样事物指定为家,但究竟什么可以称其为家,或者可以暂且替代为家,抑或干脆恶作剧,把不是家的事物算作是家,这都是;老道脑子里的事了,总之千奇百怪。因此,他一路的寻找充满迟疑、争斗、诡计,前一秒和后一秒相互否定又来回相生,既有一秒钟的微笑,又有一秒钟的悲悯,所以他慢慢走着,脚下犹疑不决,在即将接纳的同时又马上转身拒绝。他走近又离开,身后的小孩不住声地仍在问:;老道老道到家没?他漫声应答:;没到家。

这是我听到的最自然、最松弛的一句应答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也不介意。不介意它反复到来,也不介意它的板结如石,不愿意生长。而且因为没到家,游戏永远在继续,在趔趄的黑暗里等着一丝光亮的最后来临。

当然不用说,在最后,;到家了三个字终会响起,此时的;老道撤开身去,小孩睁开眼睛,具体的物瞬间敞开,他会看到一棵树,看到一堵砖墙,看到一块比拳头还小的土坷垃。当然,上帝从来不忘恶作剧,最大的不幸如果降临,也不必感到意外,譬如睁开眼睛,看到马葫芦盖正臭烘烘地冲着自己,小孩最多只是大叫一声。我有一次最惨的,是被领到了一只死猫前,它不仅死了,还在那天清早被一群孩子用乱石砸烂了脑袋,眼睛嘴巴血肉不分模糊一团。但愿这仅是个意外,是上帝不小心的一次失手。谁能预想到啊,在某一次,在某一个念头里,你可能被交给什么样的事物。

再接下来的,是被交出的小孩需要立刻伸手去拍一下它们,拍一下树、石头、砖墙,或者什么,表明他的认可、他的归属。他不拍,不认可,转身就跑,他如果这样抗拒,就要被;老道追赶捕获,再继续埋首被抵着后背走,继续追问。

这是两个人的游戏。而且要说明,这不是一个色彩阴郁的游戏。就是这个游戏,我在这本书里曾经简要讲过。大约是七八年前,自2018年前后到2022年左右,这段期间我写下的部分文字,都像是某个时期某些事物留下的一种回荡。卡尔维诺说一本书就是一个空间,那么我这本书就是我的一个还不算特别遥远的空间,我可以反身进入其中寻找,可以肯定的是,我还能够摸到当初,摸到确切又具体的事物,摸到粗糙,摸到脆弱,尤其是摸到人世间交付于我的重负与神恩,摸到爱,仿佛手边的东西都还在。我童年时期的那些楼院早已拆除,灰飞烟灭,成为我生命里不得不遭遇的一次次丧失,但是,树木、石头、土坷垃、马葫芦盖,以及残破和褪色的红砖墙,那些被当作过家的事物都还在,那些不曾被当作家的事物也同样还在,存活于我后来的现实生活里,更存活于这个由文字慢慢码起的空间里,历历在目,直接推开遗忘,拒绝遗忘。

老道老道到家没。暂且这样命名吧,也许这样才对得起既固执又不懈的一声声追问。我常会想起它。不过总是小心翼翼,我会限定思想的边界,尽量停留于事情本身,隐喻,寓言性,在这个游戏身上都不曾存在,存魅和祛魅在这里同样是可耻的。那时候,年龄特别小的小孩,甚至不知道;老道为何物,如果说有迷恋,小孩子一定是沉迷于那个声音,有如吟唱,永不间断的回旋。;道;到同音,简单,朴素,粗糙,然而上口,近乎于歌谣。至于以何为家,如果不到一定的年龄,尤其是如果不写作,它便很难向你彻底敞开,不易产生出特别的想法和意义。而我归田园居,劳作写字,在要自己先属于土地时,我同步看到了我自己,我的无力抵达,我走在途中的脚步踉跄,看到了更多的不可能性。我不天真,但保持住热爱,我老则老矣,不过尽力而为,做自己能做的事而已。前些天深夜不眠,我胡乱问一嘴DeepSeek:你有手吗?得到的回答是这样的:我没有手哦,作为一个虚拟人工智能,我没有身体,也没有实体形态,我存在于数字世界当中,通过文字和语言与你交流。而后,它还略显殷勤地关问道:你问这个问题,是不是有什么需要动手的事情想让我帮忙呢?我说:不,我想没有手就不会碰触。其实是我有些慌乱。我说什么呢,我在说些什么?身处此世,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晚年惟好静,万事不关心,何以可能?哪里会有真正彻底的此时此事?好久好久以来,有时忍不住我也会问上一声:老道老道到家没?又忍不住自答:没到家。我几乎藏不住了。尽管如此,我还是让目光坦诚率真,首先不过是在告诫自己千万不要迷失。在最古老最朴素的田园梦里要反手补刀,写下一些不可能,写下卡夫卡的变形记。有些东西,并非我在写,而是它们一直在,同此发生的,是如诗人所说,是词语向着事物的一跃,;然后停在那里。停在那里,时隐时现,成住坏空,却始终存在,在低声发问。在借我可以碰触事物的手记录下那最早的发问,和发问的源头。

2025年2月24日于大连

赵冬妮的写作可谓厚积薄发、惜字如金,本书正是其近年来读书、思考与行走的真实记录。书中收录的文本,立足于自我生命,立足于现实生活,立足当下个体精神,尤其是集中在文学艺术的思考和开掘上,集中在对现代作家艺术家的精神回溯上,形成了这部散文集的基本精神内核。

田园和行走,构成了本书的主要内容。通过对现代人田园生活状态的日常书写,保持了对现实世界的持续关注,对现实本来面目的追问,对自我精神及人性的思考和反思。此外,通过在日本、美国、捷克等国家旅行生活的记录,进入深层次的文化探寻和梳理,对过去与现在、对存在、对他者和自我的生命境遇以及现代审美体验,有着真诚的呈现与探究。

赵冬妮,作家,现居辽宁。散文、诗歌、小说作品见诸《人民文学》《诗刊》《星星诗刊》《散文》《鸭绿江》《青年文学》《黄河文学》等刊。出版诗集《以一个词走近你》、随笔集《跑题》、散文集《从一数到一》等。曾获第五届辽宁文学奖、第十九届百花文学奖散文奖等。

注视雨□001

斑鸠□012

生土园记□021

篱笆□033

槐花涌来□ 057

走圈□068

秋天年鉴□079

在海湾□ 096

冬居笔记□111

我爸爸□127

半成品的木匠和下落不明的椅子□136

道路□145

海是真正的世界□152

老布拉格□157

用之以飞行□183

大原寂光□191

行脚□ 200

过草津宿□208

洗澡□217

观弗里达□ 226

后记□237

注视雨

五月下旬,我们买了水缸,放在门前木台上。清早,天光亮透了,杏树下却还暗着,树冠浓重的阴影漫过来,水缸的深褐色染上了些薄绿,略微青幽幽的。傍晚夕阳西沉,深褐色里隐藏的火影也逐渐转暗,天地开始沉静下来。水缸身旁有板凳,还有雨靴、草笠,以及小塑料桶,都是因水缸来了,慢慢聚集到一起的。一样事物身后往往跟着另一样事物,有时候是添加,有时是重新归类。变动和秩序,这时都一同进入了夜色。一只孤单的鸟立在缸沿上,它并没有喝缸里的水,而是静立了一会儿,就摸黑飞走了。据说鸟的视力在夜间为零,我就有些担心,又忍不住想,为什么它不趁着黄昏归林呢?也许它跟我一样,更偏爱水缸里的水?那是雨水,从天而降的,许多鸟都到园子喝池水,池小水浊,鸟们侧身在石上蹦几蹦就到了池边,看着没什么速度,却被风吹似的那么快。池心盘踞着一只癞蛤蟆,不知道鸟们发现没有,它们每次饮完水都望上一阵天,然后拍打翅膀飞走。

癞蛤蟆的确是丑,很难叫人心生好感。池心有圆石,它通常卧于石上,闭目养神,或是晒太阳,偶尔一只眼展开条缝,瞄瞄我又重新合上,总之是不在乎我的。一切掩映在浓绿里,它有它的安全地带,我想那块直径不过两拃的石块大概就是。它紧守着它,虽离我不过咫尺,可在它眼里,我还是可藐视的。若离开安全岛就是另外一个样了,我在往池水去的几步路上,常会听到扑通一声猛地响起,随后眼见着水珠四溅,一片水波晃动。是它发现我来了,急忙从地面跃起投入水里,菖蒲来回摇晃,它深潜池底,很久一阵,才浮到莲叶下,小白脚蹼露出来,旋即又消失,之后再从菖蒲叶片间钻出,在那儿一动不动闭目浮着。原来,它的安全岛比我想象的还要大,它在水中,我在陆地,两者的不同是天然屏障,让我们各自生存,互不侵犯。谁也没有跟谁立约,这时候,我们都是善的。我长时间看着它,有时心里是片空白,没有念头,似乎照见一切。

它基本上生活在水里,就像在我们古老的头脑里它一直住在月亮上。舍近求远的日子越来越少了,我不仅求了个园子,还在园子四周砌上了墙,把自己关起来。它能从天上下凡,到了这个三尺见方的小池里,天地贯通,我也跟着神气起来,每天都跑去看看它,且很有收获似的,逢人就汇报它的一举一动。它也真是丑,四月尾水还清澈,菖蒲剑芽刚刚抽出水面,莲叶卷着细卷,它出现在水底,透过清水看着我。去年我们就认识了,那时它只有鸽子蛋大小,傍晚我给园子浇水时,它从草窠里跳出来,慌张拱进另一个草窠。眼下它体量已足足超过一个拳头大,它直视着我,还是用去年的眼神,一身青黄癞皮仿佛充满毒液,让我的心忍不住打战,这就是它生存下来不致濒临灭绝的秘密法宝吧。在我生活的几十年里,青蛙似乎早已绝迹了,夜晚听着蛙鸣读书或者入睡,想都不再想了。四月份有朋友从杭州发来一小袋蝌蚪,我把这些蒙头蒙脑的青蛙宝宝们投放到池水里,每天心中比它们还急,盼着它们生出后腿前腿褪掉尾巴,随后癞蛤蟆就在水底现身了。我担忧起蝌蚪没什么办法,生怕它们成为它的舌尖快餐。一场雨下过,蝌蚪还在,两三场雨下过,蝌蚪也还在,一只只游来游去。蹲在水边的过程中,我惊奇地发现水会生出那么多的微小生物,即便书本告诉过你,还是远远超出了想象:本来是空无一物的净水,小生物们凭空而来,这时候,我会假设也会相信,生命出自于无。生命是在出生之后才遇到了大小,遇到了等级。至于力量,只要你不动用,力量就是均等的。但是,谁能不动用呢?就像谁能不动用自己的体量和等级呢?谁能化有为无呢?癞蛤蟆是池水里最大的生物,这只两栖动物,水汪汪的眼睛充满了大漠之气,似乎是在说,一切皆有可能。如果总是处在蓄势待发的状态下,你怎么能知道身后正跟着的是什么呢?五月里连续下雨,水面开出白莲花,菖蒲几近一人高,池水涨过,很快变得幽绿混浊,一眼望不到底,蝌蚪一只也不见了,怎么找也找不到,唯独它照旧独卧石上,它是沉默的,没法问它。

我们这里春脖子短,春寒长,真正穿毛衣也只半个月,在室外还好,太阳晒在身上,屋里暖气却走了,反倒要穿起棉袄。一入六月,劈头就是夏天,人人换了单衣。今年有些乱,春脖子被雨淹了,整个五月湿透,反常地断续降过九场雨。晨起看窗外,迷蒙草木,处处烟雨江南,已不复是身处东北了。我就说雨再下,真要下成江南了。心里有些快乐,觉得万事万物都活了过来。意想不到地有了个雨季,作为东北人真觉得受宠若惊,一滴滴雨珠拍打在脸上的时候,身体里僵直已久的骨头也都会动了,都能够自由打弯,所有的念头钻进事物的针眼,到处要缝缝补补。

我们一直想买个水缸。但没有雨,缸也是闲置,突然间雨水充沛,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新竹满园子蹿,三天就有半人高,幽幽立于草丛间,走路时猛然跟它打个照面,不免要被吓一跳,哪一年也没有这样疯,不及时拔掉就要变成茂密竹林了。我喜欢竹,但杏树山樱树根深叶茂,往往喝水不足,我想让它们有更多的雨,有更多的生长的力量。

我还有五六棵蕨草,我迷恋它们不肯打开的蜷曲的身体,那么抱着自己,柔弱和力量包含在同一个身体里,又有潮湿和孤寂的气息。这个样子,总是让我想起在日本滋贺深山里的行走,在去金刚轮寺的路上,空无一人,沿途是一棵棵巨大的蕨草,叶片从心里向外展开,一副对天袒露的样子,叶片都跟我的手臂一样长,一个个伸向石径,我从中走过,像只身进入了史前世界,它们拍拍我的裤脚,又拍拍我的手。有时我会转身倒退着走,把自己暴露在斜射过来的阳光下,让那些触摸我的远古植物看清我的笑脸上没有恐惧,只有宁静。

我想让蕨草有更多的雨水,有更多的生长。要有水缸储雨,浇灌它们。在哗哗雨声中这样想着,却迟迟不肯动身,怕去大市场,哪怕戴口罩也不放心。媒体发布说,五月降雨一百八十三点七毫米,是往年同期的三倍。倒退七十年,雨量也是同期最多的,这么丰盈的雨月,草虫也会杂念丛生。几度拖延后水缸买回来时,只剩五月最后的两场雨了。它到家那天傍晚,雨就来了。虽有天气预报在先,但雨如约而至。去看水缸,就像它身体里住着个神灵,我先生冒雨跑出门外来回挪缸,往东挪挪,又往西挪挪,用心安顿着那神灵。他想要找准水漏出水的位置。苦的是,出水量难以确定,水缸就只能变动不居。雨大时水流如注,瀑布一样冲出去;雨小就潺潺细流,水线也改为上下垂直,坐在下边的水缸照单全收,样子十分的节俭,像个温情的小动物。

水缸坐在木台上,大小合宜,横竖尺二有余,雨水从屋檐汇聚进水漏,又通过水漏大口吐出来,有点像龙吐水,它在下边很荣幸地就满了。水满得四下流溢,分几路流向地里,通通给草木喝了去。两场雨使我认清了,水缸把更多的工作派给了我们:雨大时,水缸一会儿就满了,我先生开始舀里边的水,他拎着塑料桶,沉甸甸的,把水倒进杏树和山樱树下的树坑里,再回来从缸里舀水再倒进树坑。他在雨中来回穿梭,浑身上下转眼就湿透了,雨笠也顾不上戴。我喊他回来,很艰难地把他喊了回来,那落汤鸡的样子完全不是书斋里的人,太乱了,哪有什么晴耕雨读啊,我被弄得心急火燎的。少安毋躁。少安毋躁。任何事情上,他总是说这四个字,于是我的焦虑熄灭成灰。我觉得这句话也是他在对自己说的,我们有时没什么区别,常常互为表里。就像水缸,我们一次次讨论,买还是不买,雨来了觉得该买,雨走了也觉得该买,讨论当中不断地加进些遗憾,甚至错失的痛悔。错失水缸也就是错失了雨水。那么多雨水真是白白地流走了。可是流到地里去了,也没什么不对吧。他上楼伏案工作去了,留下我一个人,心里惦记着那些树和蕨草。雨势浩大,人太容易成落汤鸡了,戴不戴雨笠毫无意义,我悄悄开门,跑出去用桶舀水,倒树坑,几场好雨,也常弄得我们不得安生。

五月雨收工后的一个傍晚,天色阴沉,我们走出家门,在小区散步。路上我先生说,水缸不够大,还是买小了。虽然我也这样想,嘴上却说可以咯,多大才算大,要么你去买江河,买大海。我们这样说话时,偶尔会有人从身边经过,大家彼此躲开几步,隔着一米远距离。他们戴口罩,也有人仅把口罩兜在下巴上,露出鼻孔和嘴巴,局部看去,就像一只出水的河马。

快递放开时,我偷摸下了一大堆单子,那么多从没想到过的东西,都被我买回家了,一件件看过去,自己也觉得这些动物过于凶猛。有些东西是可以分类的,如医用方面的,纱布、脱脂棉、弹力绷带、碘伏消毒液、指夹式血氧仪,统一放进抽屉里便是;难以归类的那些,看着就发蒙:升级版防毒面罩、护目镜、野外多功能组合工具钳、求生口哨、野外防雨睡袋、救生毯、户外便携水袋。它们又是隔三岔五地陆续到货的,时间无规律拖延,哩哩啦啦前后个把月,弄得我先自乱阵脚。打开头两个快递箱,我先生怔住了,反复看看,很快就反应了过来,他笑笑,左一件右一件地全部绑在一起,放进一个大纸箱里。我在旁边心虚地说,但愿这些东西永远也用不到。他说没事的,安心就好。眼圈顿时滚烫,我转身走开,还有比这更直接的、更低矮的向死而生吗?我们有父母有孩子,每一笔单子都指向他们的安全,为他们,我要有备无患,哪怕是为此显得懦弱,哪怕羞于启齿,哪怕像个低等生物。至于车用多功能救生锤和反光背心,直接放车上,那是日常品。剩下几样我格外看重,我宣称它们必须伸手可及,于是就被放在了门厅储物柜,它们是蜡烛、加粗加长火柴、全波段收音机。这里那里,一堆难以名状的家伙们聚集,拉杂分布,我像只拉好了一张安全网的大蜘蛛,坐在中心,睁大眼睛四下看着。我准备好了这一切,然后进入五月。有时我打开柜门,去看看蜡烛、火柴,用手去摸摸,大蜡烛,七点五厘米直径,二十厘米高,一座灯塔似的,坐在昏暗里。

雨多,但几乎没大暴雨。下了一天一夜,雨仍旧心怀着安静。有时早起只要向窗外看一眼,我就干干净净的了,笔和纸也同样干净,一个个写下的字,全都是一尘不染,我感到了自由的快乐重新生长,我就一遍遍读着,害怕过一会儿就忘了,并不是说我写得有多好,而是那一刻实在是好:

夜雨打散了铅灰

好像从内部瓦解了一支

镇日麇集的军队

天空早起,轻微的蓝

带着封锁后的疲惫

于曦光中摸索着

慢慢展开自己

在降临尘世的路上,它的心

已趋近于湛蓝

庭园里的绿全部长高了一头

石径深远,来去无端

花朵隐匿,花骨朵失踪

还没开过的花就不打算再开了

昨日傍晚还没浇过的水不必再浇

鸟鸣璀璨明亮水泄不通

矮墙缩小没了边界

只露出一点点,巴掌大小

像块柔软的旧宣纸

雨幕划了间安全的房子,我先生在楼上埋头工作,早晨的碗筷洗好放在沥水篮里。我坐了一会儿,走到书架前,伸出手几乎不用看,就摸到了那本书,萨拉马戈的《失明症漫记》。手在那儿停顿住,我想了想,终于把它抽出来,坐回到沙发上。从冬到春,我都在控制着想要去翻开它重读它的欲望,是害怕抓不住自己,更深地溺水。书里的人都被传染上了失明症,世界成了一个盲人的世界,只有眼科医生的妻子除外。他们被隔离监禁,失去了自由和面包。随手翻开一页,六年前阅读时画过的橙色笔道还闪着荧光,充满着萨拉马戈的愤怒和悲伤。不用挑选,从随意的一行读下去:;但是,当焦急折腾着我们的时候,当肉体由于疼痛和痛苦不肯听从我们指挥的时候,就能看到我们自己渺小的兽性了。兽性显露出来,当然它也不能统治一切,遇到一个小收音机,女孩子忍着饥饿在大声恳求,听听那首歌吧,于是大家就听;也有更多的人要听监禁外的消息,要保持与外部世界的联系。那个小收音机就一直在我心里埋藏着,在淘宝下的第一单,就是小收音机,听听那首歌吧。

雨在窗外,渐渐注满水缸,雨急时水激动地翻腾,水缸不动。雨幕细密,以坚定不含糊的斜线勾勒出水缸的形状,浑圆敦厚坚实。雨不仅改变了速度,也改变了时间,围着水缸,雨缓慢下来。小说收尾前出现一个作家,他在失明后不间断地摸索着写作。;医生的妻子把手搭在作家的肩上,作家伸出两只手,摸到她的手,慢慢拉到自己的唇边,您不要迷失,千万不要迷失。我记得最深的,就是这句话。多少年来我一直在想,不要迷失,千万不要迷失。那个作家该是萨拉马戈他自己,他在书中看着我们一直说不要迷失。我就一直在用和用好我的眼睛,用眼睛去看,去观察,去发现。雨在下,逐渐拉开了距离,结成大水珠子,一粒粒从天空掉下来。多么沉重的雨珠呀,这一滴与那一滴相距遥远,谁也碰不到谁,却比试着,看谁坠落得更快,更有速度和力度,砸在地面上。直到天放晴很久,还可以看出雨是沉的,它们在树身上构成了重量,树枝被压低,梢头探进草丛,像是一种喂养,晶莹剔透的雨珠落进草叶的嘴巴里。

雨水漫延,玫瑰花全开了,甲壳虫躲进厚厚的花瓣里,坚硬的铠甲寻求柔软的保护,以钢黑贴着锦红,隐藏着肉身,简单、真实,仅在生死一线间才行动。而花瓣拥挤不堪,雨线稀疏之间,年幼的青蝇横斜闪过,带着萤火一样的光亮。睡了一夜,第二天中午太阳闪现,甲壳虫鼻子香甜地跑出来,看也不看它的红房子,黑铠甲未染红,而是越发乌金锃亮,像个小神,它留下红色,自己跑掉。雨后的蜜蜂,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往前走,这个伤兵,它栽了跟头,又站了起来。它打开翅膀,两片透明的薄翼重于身体,它不断尝试着去打开它们。苍蝇也背着一副湿翅膀,旁边一块小土坷垃坍塌了,它在一旁动弹不得,不知道这缠绵夜雨中它躲在了哪里,在哪里过夜,到处都是厚花瓣的花朵。在泥泞的地里,它们活着,告诉我雨的重量,甚至伤害。水缸也常常是空的,有时候,雷电台风和暴雨一样也没如约到来,好在我们已经习惯了,天气预报从来都不是像样的预言。

新华一城书集店铺主页二维码
新华一城书集 微信公众号认证
上海新华书店官方微信书店
扫描二维码,访问我们的微信店铺
随时随地的购物、客服咨询、查询订单和物流...

在海湾

手机启动微信
扫一扫购买

收藏到微信 or 发给朋友

1. 打开微信,扫一扫左侧二维码

2. 点击右上角图标

点击右上角分享图标

3. 发送给朋友、分享到朋友圈、收藏

发送给朋友、分享到朋友圈、收藏

微信支付

支付宝

扫一扫购买

打开微信,扫一扫

或搜索微信号:xhbookmall
新华一城书集微书店官方微信公众号

收藏到微信 or 发给朋友

1. 打开微信,扫一扫左侧二维码

2. 点击右上角图标

点击右上角分享图标

3. 发送给朋友、分享到朋友圈、收藏

发送给朋友、分享到朋友圈、收藏